第88章 田光博-《官途青云之风起西河》

  此次培训名额紧缺,他们县经过争取,最终获得了五个宝贵的参会资格。

  仅有的两位男老师自然是同住一间宿舍的安排。除了来自沙河乡中心小学、因抢险护苗事迹已小有名气的张舒铭外,另一位便是县一中的物理老师田光博。田光博约莫二十七八岁,身材高挑,相貌周正,总是一身剪裁合体的休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腕间一块价值不菲的运动手表低调彰显着不凡品味。作为本县主管文教副县长的公子,师大物理系的高材生,县一中的骨干教师,这些光环让他骨子里透着一股才子的清高和家世赋予的从容自信。他为人热情外向,善于交际,甫一入住,便主动与张舒铭寒暄,言语间既不失礼貌,又隐隐带着一种身处同一平台、但背景迥然的微妙距离感。

  就在办理入住手续、众人略显忙乱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插曲悄然发生。张舒铭正低头从行李箱中拿出洗漱用品,准备随田光博先去房间放行李,一抬头,却猛地愣在原地。只见电梯口方向,赵雅靓正拖着一个小巧的行李箱,与培训班的会务人员一边确认着什么,一边朝这个方向走来。她今天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职业套裙,身姿挺拔,神色一如既往的从容干练,正专注地听着会务人员的介绍。

  几乎是同一时间,赵雅靓也抬起了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人群,恰好与张舒铭愕然的视线在空中相遇。时间仿佛有瞬间的凝固。两人都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在这熙攘的酒店大堂猝然照面。张舒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一滞。赵雅靓的眼中也迅速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脚步几不可察地微顿了一下。

  四目相对,相隔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周围是嘈杂的人声和行李滚轮的声音。那一瞬间,空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绷紧了。张舒铭张了张嘴,一个称呼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卡在喉咙里。他看到赵雅靓的嘴唇也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那双平日里沉静如水的眼眸中,此刻翻涌着极为复杂的情绪——有意外,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或许还有……某种和他一样、渴望交流却又被重重顾虑阻隔的踌躇。

  然而,这短暂的电光石火般的对视与无声的暗涌,仅仅持续了两三秒。田光博爽朗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舒铭,看什么呢?电梯来了,快走!” 同时,会务人员也在催促赵雅靓:“赵科长,您的房间在楼上,请这边走。”

  像是被突然惊醒,两人几乎同时猛地移开了视线。赵雅靓迅速恢复了她那标准而疏离的科长姿态,对会务人员微微颔首,迈步走向另一个方向的电梯,背影依旧优雅从容,只有微微加快的脚步泄露了一丝不寻常。张舒铭则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低下头,含糊地应了田光博一声,拖着行李快步走向眼前的电梯,心头却如同擂鼓,刚才那短暂交汇的眼神,以及其中蕴含的千言万语,已深深烙在他脑海里。

  这次意外的、无声的碰面,没有一句对话,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两人心中都激起了层层涟漪。那些被刻意压抑的回忆、未解的心结、以及难以名状的牵挂,在这一刻被骤然唤醒。他们都清楚地意识到,这次培训,因为彼此的存在,注定不会仅仅是一场纯粹的业务学习。那份深藏心底、欲说还休的暗流,从抵达的这一刻起,已悄然涌动。

  同行另外两位女老师,一位是县三中资深的语文教师李老师,三十出头,为人谦和敦厚,是小组里的老大姐。另一位则是今年刚分配到县二中的音乐老师鹿雨桐。鹿雨桐青春逼人,脸庞还带着象牙塔里出来的稚气,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简单的白T恤配牛仔裤,束着利落的马尾,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阳光活泼、未经世事的率真气息。虽出身优渥(其父是县里知名的企业家),但她身上并无骄娇二气,反而对教育事业充满纯粹的热情,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由于此次培训,县教育局基础科的赵雅靓科长也作为领队兼学员一同参加,局里便顺理成章地指定由她担任这个临时小组的组长。赵雅靓的出现,立刻为这个五人小组定下了干练、专业的基调,也悄然改变了小组内部微妙的磁场分布。

  下午的一场关于“乡土课程资源开发与实践”的专题研讨会正在进行。台下,来自各县区的教育工作者济济一堂。当主持人宣布下一位发言者是来自县教育局基础科的赵雅靓时,坐在中排的张舒铭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赵雅靓从容地走上讲台。她今天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职业套裙,简约而干练,乌黑的秀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调试了一下话筒,目光沉静地扫过全场,开始了她的发言。她的主题是“县域视野下乡土课程开发的路径与思考”。

  没有照本宣科,赵雅靓结合大量的调研数据和实际案例,从政策层面、资源盘点、教师赋能到课程评价,层层剖析,逻辑清晰,见解独到。她特别强调了乡土课程不仅要“接地气”,更要“有灵魂”,要善于挖掘本土文化内核,与国家课程有机融合,真正赋能乡村孩子,帮助他们建立文化自信。她的语言精准、流畅,偶尔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展现出扎实的专业功底和开阔的视野。讲到动情处,她眼神坚定,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和对乡村教育深厚的热忱。

  张舒铭坐在台下,完全被她的风采吸引住了。他见过她作为晚辈的温婉,感受过她作为朋友的关切,也经历过与她之间那段难以言说的尴尬,但此刻,在讲台上的赵雅靓,是如此的光芒四射,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知性、专业与自信,形成了一种强大的磁场,让他心旌摇曳,目光几乎无法从她身上移开。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赵雅靓不仅仅是他导师的女儿,一个对他关照有加的“姐姐”,更是一位极其优秀、拥有自己独立事业和魅力的女性。这种认知,让之前那段朦胧的情感似乎又有了新的注解,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有欣赏,有敬佩,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深深吸引后的悸动。

  专题研讨会结束后,与会者纷纷离场。田光博动作最快,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快步走到了刚合上讲义的赵雅靓身边,脸上堆满了恰到好处的、混合着钦佩与热情的笑容:“赵科长!您刚才的发言真是精彩绝伦!真是高屋建瓴,格局宏大,可落到具体措施上又特别实在,操作性很强!一听就是有深厚实践基础和理论思考的!”他话语流畅,赞美之词毫不吝啬,“这回有您给我们当组长,带着我们学习、研讨,咱们县这次培训的收获肯定最大!我们一定紧跟组长的步伐!”他的声音洪亮,引得旁边几位其他县的老师也侧目看来。

  赵雅靓正低头整理着笔记,闻声抬起头,对田光博过于热情的笑容报以一个礼貌而略显疏离的浅笑,语气平和公事公办:“田老师过奖了,交流探讨而已。大家能来参加培训都是优秀骨干,共同学习,互相启发。”她迅速将话题引向正事,语气简洁明了,自带组长的干练气场,“这样,晚上七点半,我们小组在二楼小会议室简单开个短会,碰一下这几天学习的重点、笔记整理的要求,以及后续小组研讨汇报的分工。大家吃完饭休息一下就过来。”

  晚餐安排在学院食堂的小包间里,五个人围坐一桌。田光博非常自然地占据了赵雅靓左手边的位置,动作娴熟得像排练过一般。席间,他俨然成了话题的中心,从下午的培训内容延伸到当前教育改革的趋势,从县域教育资源的均衡谈到校本课程的开发,又“顺便”问起赵雅靓在教育局负责的具体工作,以及之前听过她报告的一些亮点,言语间充满了请教和探讨的意味。他总能找到各种话题与赵雅靓交流,眼神中的欣赏和热切几乎不加掩饰,身体也不自觉地微微向赵雅靓倾斜,营造出一种积极的互动氛围。赵雅靓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应对,回答问题时条理清晰,观点明确,但态度始终保持着同事间的礼貌距离,既不冷场,也绝不给予任何超出工作范围的回应。

  张舒铭坐在赵雅靓的正对面,默默地吃着饭,食不知味。他看着田光博口若悬河,看着他在赵雅靓说话时专注倾听、适时附和的样子,看着他那几乎要黏在赵雅靓身上的、灼热的目光,心里那种熟悉的、莫名的堵闷感又翻涌了上来,像一团湿棉花塞在胸口,呼吸都有些不畅。他发现自己竟然不可抑制地有些嫉妒——嫉妒田光博能如此自然、毫无心理负担地接近赵雅靓,能如此坦然地表达对她的欣赏和热情,而自己,却因为之前那段理不清的纠葛和内心对陈雪君的愧疚,只能像个局外人一样,沉默地坐在对面,连抬头与她自然对视的勇气都似乎欠缺了几分。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阵烦躁和自我厌弃。

  回到学院安排的两人间宿舍,田光博依然处于一种兴奋状态。他一边哼着歌,利落地脱下西装外套,换上舒适的休闲T恤,一边对着正在书桌前整理笔记的张舒铭说道,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和倾慕:“舒铭,看出来没?咱们赵组长,真是了不得!要能力有能力,发言的水平你也听到了;要气质有气质,那气场,那谈吐,站在讲台上真是光芒四射!你说,像赵科长这样才貌双全的女性,得什么样优秀的男人才配得上?”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张舒铭寻求认同。

  张舒铭正弯腰从床下拿出脸盆和洗漱用品,闻言,拿盆的动作猛地一滞,指尖微微发白,心里像被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泛起一股尖锐而清晰的酸涩。他直起身,强迫自己面色平静,目光低垂看着手中的脸盆,含糊地、几乎是机械地应道:“嗯……赵科长……确实很优秀,能力很强。”他急于结束这个话题,不想让自己的异常被田光博察觉,便立刻转身,朝着洗漱间的方向走去,语气匆忙地补充道,“有点热,我先去洗把脸清醒一下。”

  然而,田光博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丝毫没有察觉到张舒铭瞬间的僵硬和刻意回避的态度。他继续一边整理着床铺,一边用带着些向往的语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话语像一根根无形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张舒铭的心上:“我听说……赵科长好像现在还是单身?真是难得。这么好的条件……这次培训机会确实挺好,得多跟赵组长请教请教工作,也多交流交流。”这话语中的潜台词,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