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内部问题-《官途青云之风起西河》

  梧桐叶已落尽,嶙峋的枝桠在寒风中瑟瑟作响。张舒铭刚结束早读课,通讯员就送来了一纸通知——“请青石镇中学教师张舒铭于今日上午10时到教育局三楼会议室接受问询,事由:关于王福升同志相关问题的核实”。

  “同志”这个称谓像一根刺,扎进张舒铭的眼里。他捏着这张轻飘飘的纸,想起王福升的种种恶行,想起凌薇含冤离去的背影,心头五味杂陈。既期待正义能得到伸张,又隐隐担忧基层官场的“潜规则”会再次庇护恶人。

  “张老师,我陪你去吧?”陈雪君不知何时已站在教室门口,手里捧着的保温杯还冒着热气,“我表哥说教育局最近风声紧,但王福升背后有人,你千万要小心。”

  张舒铭接过杯子,指尖传来的暖意稍稍抚平了内心的不安:“不用,我能应付。你帮我照看下自习课。”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如果我中午没回来,就让赵磊把我整理的证据备份好。”

  骑上那辆旧自行车,凛冽的寒风如刀割般刮在脸上。张舒铭沿着省道奋力蹬车,脑海里反复梳理着王福升的罪证:虚报补课人数的账本、学生家长的联名证词……他甚至在心中预演了如何应对各种刁难,却没想到,现实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

  九点五十分,张舒铭准时抵达教育局。在二楼办公室,他见到了赵雅靓——一个穿着藏青色西装套裙、气质干练的女子。赵雅靓看似好意地提醒了一句“待会的问询,把握重点,有些细节不必深究”,随即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文件,轻轻推到他面前。“这是初步拟定的处理意见,你先看看,心里有个数。”

  张舒铭道了声谢,接过文件。目光扫过那几行冰冷的打印字,当“王福升同志因‘管理方式不当,造成不良影响’,免去青石镇中学校长职务,调任县第一中学副校长”这行字像烧红的铁钉般撞入眼帘时,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轰”的一下冲上了头顶。

  拳头骤然握紧,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嘎吱”声,瞬间失去血色,变得惨白。薄薄的文件纸在他手中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管理方式不当?”他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因为强压着滔天的怒火而变得沙哑、变形,“他给学生下药!虚报、强收各种费用,克扣贫困生补贴!搞权钱交易,把食堂、工程都变成他捞钱的工具!这些……这些铁证如山的事情,就只是轻飘飘的一句‘管理方式不当’?调任?这他妈算是处罚吗?这简直是明晃晃的奖励!”

  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赵雅靓,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那他逼走的凌薇老师呢?她受的污蔑和委屈怎么办?那些被盘剥的家长、被耽误的学生呢?他们的公道在哪里!”

  赵雅靓似乎对他的激烈反应早有预料,只是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眼镜框,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刻意回避了所有具体问题:“张老师,请你冷静。这是局里领导班子集体研究的决定。高局长的意思很明确,王福升同志在教育系统工作近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要给人改正错误的机会,处理要顾全大局,维护教育系统的稳定和声誉。”

  “功劳?苦劳?顾全大局?”张舒铭几乎要气笑了,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席卷全身,让他如坠冰窖。他死死盯着那份文件,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那几行虚伪的字句烧穿、撕碎!

  三楼会议室问询刚开始,张舒铭就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主持问询的基础教育股科员老周,态度敷衍至极,眼神飘忽,对他陈述的王福升的具体罪行显得心不在焉。当张舒铭强压怒火,准备将那份记录着详细罪证(包括违规收费明细、克扣补贴流向、权钱交易记录)的材料复印件呈上去时,老周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好了,张老师,这些书面材料我们已经收到了,你在这里签个字,确认一下你今天陈述的内容就行,细节就不用一一展开了。”

  “周主任!”张舒铭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赤裸裸的包庇和敷衍,他“嚯”地站起身,双手猛地撑在冰冷的会议桌面上,身体因激动而前倾,目光灼灼地逼视着老周,“这些证据,每一笔账目,每一个签字,我都反复核实过!王福升的行为,不仅仅是违纪,很多已经涉嫌违法!怎么能用‘管理不当’四个字就轻轻揭过?这怎么能叫‘处理’?”

  老周被他的气势慑得稍稍后仰,但随即皱紧了眉头,慢条斯理地合上自己面前空无一字的文件夹,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议论窗外的天气,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官威:“张舒铭老师,注意你的态度和措辞。局里会依法依规、慎重处理这件事的。你要相信组织。”

  “依法依规?相信组织?”张舒铭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失望和愤怒而剧烈颤抖,他指着桌上那份他自己带来的、却无人问津的厚厚证据,“如果所谓的‘依法依规’,就是让王福升这种人为所欲为而后逍遥法外,甚至平级调动到更重要的岗位!如果‘相信组织’的结果,就是让凌薇老师那样的好人含冤莫白,让受害的学生和家长求告无门!那这‘法’、这‘规’、这‘组织’,到底是在保护谁?又在惩罚谁?!”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年轻的记录员吓得停下了笔,忐忑不安地看向脸色越来越阴沉的老周。

  老周的耐心显然耗尽了,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语气变得异常强硬,带着明显的训斥意味:“张舒铭同志!请你清醒一点,认清自己的位置!教育局的处理决定是经过领导班子集体研究、慎重考虑的!不是你一个年轻教师可以随便质疑的!你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

  “集体研究?哈哈哈……”张舒铭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讥讽,“好一个‘集体研究’!所以你们集体研究的结果,就是让一个证据确凿的腐败分子、一个涉嫌犯罪的人,换个地方继续当他的校长,继续祸害别的学校?这就是你们维护的‘稳定’和‘声誉’?”

  “放肆!”老周彻底被激怒了,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茶杯都跳了一下,“张舒铭!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别以为你私下收集了点材料就可以无法无天!我告诉你,教育系统有教育系统的规矩和程序!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规矩?”张舒铭挺直了脊梁,毫无畏惧地直视着老周因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锤子般敲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如果这所谓的‘规矩’,就是用来包庇罪犯、践踏正义、让好人受屈、让坏人得势的遮羞布!那么,这样的规矩——”

  他停顿了一下,用尽全身力气,清晰而决绝地宣告:

  “不 要 也 罢!”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压抑的会议室里炸响。也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气。他看着老周气得发青的脸,看着记录员惊恐的眼神,看着这间象征着“规则”和“权力”的会议室,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冰冷彻骨的绝望,瞬间将他吞没。他以为手握证据就能追寻正义,却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在固若金汤的权力高墙面前,他这点热血和坚持,是多么的渺小和可笑。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看着老周阴沉的脸,看着记录员躲闪的目光,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突然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在这里,权力的话语远比真相更有分量。

  回程的路上,寒风更加刺骨。张舒铭骑到半路,只觉眼前一黑,慌忙停下车,扶着路边的梧桐树干呕起来。那不是生理上的不适,而是理想被现实碾碎时,灵魂发出的悲鸣。

  他蹲在路边,望着远处教育局大楼模糊的轮廓,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在权力的高墙面前,一腔热血竟是如此不堪一击。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也黑暗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