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深渊诬陷-《别叫她苏书记》

  紧急会议室位于地下二层的最深处,厚重的铅门需要双重密码和生物识别才能开启。门打开的瞬间,里面惨白的灯光和凝重的空气扑面而来。

  吴正平背对着门口,站在一块实时显示着外部监控画面的屏幕墙前,身影显得有些佝偻。听到动静,他猛地转过身,脸上交织着愤怒、挫败和一丝罕见的惶惑。房间里还有两名技术官员,脸色同样难看。

  “厅长,什么情况?” 苏清越快步上前,目光扫过屏幕。画面显示着小楼外围几个隐蔽角度的实时监控,暂时平静,但一种无形的压力已经弥漫开来。

  吴正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向会议桌上一个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面是数据恢复软件的界面,正显示着一份扫描文件的预览图。“你们带回来的硬盘,除了我们知道的索引和碎片,技术组在深层扇区,发现了一个隐藏极深的加密分区。刚刚破解出来……是几份手写账目的高清照片,还有一份……一份情况说明的残页。”

  苏清越和周维立刻俯身看去。

  照片上的账目是旧式的中文账簿格式,条目清晰,时间、金额、代号、经手人签名(或化名)一应俱全。时间跨度从十几年前开始,持续数年。金额累计庞大得令人心惊,备注里频繁出现“东州新城土地平整”、“矿区安全协调费”、“港口扩建特别资金”等字样。经手人签名处,有几个反复出现的花式签名,其中一个,经过图像增强处理,隐约能辨出“王洪生”的连笔痕迹。

  而那份残页,是一份打印情况说明的最后一角,字迹有些模糊,但关键部分尚可辨认:

  “……综上所述,1998年东州龙山镇‘7·12’特大透水事故……实际死亡人数为47人,瞒报31人……相关抚恤金被截留、挪用……时任东州市副市长、事故处理领导小组组长张……(签字)……此事涉及……需严格保密……”

  “张”字后面的名字被撕掉了,但那个职务和事件,像一道闪电劈进苏清越的脑海。东州,龙山镇矿难,瞒报……这是当年轰动一时又被迅速平息的事件!如果这份残页是真的,如果签字人是当年那位张副市长,而那位张副市长,如今正是江东省分管政法的省委常委、副书记——张恒!

  那个在专案组组长人选上被“推荐”的省纪委副书记张恒!

  “这……” 周维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吴正平所说的“位高权重”和“内部有鬼”是什么意思。如果张恒本人就深深卷入东州的旧案,甚至可能是“教授”或“老板”网络中的关键一环,那么他极力想主导专案组,目的就昭然若揭了——不是查案,是毁证、灭口、掌控调查方向!

  “这份东西,孙浩然怎么得到的?他又为什么把它藏在这么深的地方?” 苏清越强迫自己冷静,飞速思考,“这像是他的保命符,也是催命符。他没来得及用它,或者……他觉得时机未到。”

  “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 吴正平的声音因急促而有些嘶哑,“就在二十分钟前,我接到一个用加密网络打来的匿名电话。对方只说了两句话:‘礼物已送达,请苏副局长查收。另外,梧桐路17号不太安静,建议换个地方喝茶。’”

  梧桐路17号,正是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保密研究所的代号!

  “对方知道这个地点!知道我们在这里!” 吴正平一拳砸在桌子上,“内部通讯可能被监听了,或者……有更高层级的人泄露了我们的行踪!我已经命令启动最高级别应急 protocols,所有人员禁止出入,电子静默。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他看向苏清越和周维,眼神复杂:“更麻烦的是,那个‘礼物’……我刚刚接到部里办公厅的紧急通知,一个小时后,在部里小会议室,有一个为你们‘接风洗尘’的小范围庆功宴,几位部领导和相关司局负责同志都会参加。通知特别强调,请你们二位务必到场。”

  庆功宴?在这个节骨眼上?

  苏清越和周维的心同时沉了下去。这不像庆功,更像是一场精心安排的“鸿门宴”。

  “是张恒?” 周维问。

  “通知是部办下的,但提议者……不确定。不过,在这个敏感时刻,突然搞这么一出,绝不仅仅是吃饭那么简单。” 吴正平眉头紧锁,“去,可能是龙潭虎穴;不去,就是公然违抗命令,授人以柄。而且,对方既然敢邀请,恐怕已经准备好了‘节目’。”

  苏清越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残页和账目照片上。张恒……如果真是他,那他的能量和胆量,远超预估。他甚至可能已经知道,或者怀疑这些证据落入了他们手中。

  “厅长,硬盘和所有副本,必须立刻转移,由您亲自保管,或者交给绝对可靠的、对方意想不到的渠道。” 苏清越迅速做出判断,“我和周维去赴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正好看看,他们到底想演哪一出。”

  “太危险了!” 吴正平反对。

  “留在哪里不危险?” 苏清越反问,“对方连这个安全点都知道,说明我们在明处。去部里,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反而不敢用太下作的手段。而且,我们也需要当面探探风向,看看哪些人是鬼,哪些人还值得争取。”

  周维也点头:“清越说得对。躲着不是办法。我们必须尽快把水搅浑,才能摸到鱼。”

  吴正平看着两人决绝的神情,知道劝阻无用。他沉重地叹了口气:“好。我会安排最可靠的渠道转移证据。另外,我会以加强安保为由,安排一组绝对信得过的人,在宴会地点外围待命。一旦有变……唉,希望是我多虑了。你们……千万小心。”

  一小时后,公安部大楼。

  小会议室被布置成简单的宴请场所,圆桌上摆着精致的菜肴,气氛却透着一种诡异的热情和压抑。除了部里两位分管领导,还有纪委相关室的主任,以及……省纪委副书记张恒。

  张恒看起来五十多岁,面容清癯,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说话不疾不徐,带着学者型官员特有的温和与沉稳。他主动起身与苏清越、周维握手,笑容可掬:“苏清越同志,周维同志,辛苦了!你们在海外不畏艰险,成功维护了国家利益和法律尊严,可喜可贺!我代表省纪委,也向你们表示慰问和感谢!”

  他的手干燥温暖,力度适中。但苏清越却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相握的手传来。她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张书记过奖了,职责所在。”

  宴席开始,气氛表面融洽。领导们例行公事地表扬了他们的勇敢和机智,询问了海外的一些细节(自然都避开了敏感部分)。张恒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恰到好处,显得十分关切和支持。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一位部领导似乎随口提起:“清越啊,你们这次带回来的材料,非常重要。部里和纪委高度重视,已经决定成立联合专案组。关于组长人选,正在慎重考虑。张恒书记经验丰富,熟悉地方情况,是个不错的人选。你们觉得呢?”

  图穷匕见。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苏清越和周维身上。

  苏清越放下筷子,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抬眼,目光平静地迎向张恒:“张书记是老前辈,能力威望自然没得说。不过,这个案子线索盘根错节,海外国内交织,尤其是我们刚接触到的部分新线索,可能涉及非常专业和隐秘的领域。我和周维同志一路跟下来,虽然能力有限,但确实掌握了一些只有亲历者才清楚的关窍。我们服从组织任何安排,但也希望能有机会,在专案组里继续贡献一点绵薄之力,尽快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这番话,不卑不亢,既给了对方面子,又明确表达了要参与核心调查的意愿。

  张恒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在镜片后微微闪动了一下:“清越同志太谦虚了。你们的作用不可或缺。专案组肯定需要你们这样的干将。具体分工,我们可以再详细商议嘛。”

  他举起酒杯:“来,我再敬二位英雄一杯,预祝我们合作愉快,早日破案!”

  就在苏清越和周维也举起酒杯,即将碰杯的刹那——

  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几名穿着标准纪检监察制服、表情严肃的人快步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面孔陌生、眼神冷厉的中年男子。他直接亮出证件和省纪委的红色公章文件。

  “苏清越同志,周维同志。” 中年男子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根据群众实名举报和初步核实,你们涉嫌在海外执行任务期间,收受巨额贿赂,并利用职务便利,非法转移、藏匿关键涉案证据。现经省纪委常委会研究决定,并报上级批准,对你们二人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立案审查。请立即跟我们走,接受组织调查!”

  话音落下,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部里的两位领导脸色骤变,惊愕地看着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又看向面色瞬间阴沉如水的张恒。

  张恒缓缓放下酒杯,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和“痛心”,他看向那中年男子:“赵主任,这……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苏清越和周维同志刚刚立下大功……”

  “张书记,证据确凿,程序合规。” 被称为赵主任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我们在苏清越同志位于部里的办公室,发现了未按规定申报的境外巨额现金,共计五十万美元,包装上提取到了她的指纹。同时,技术部门恢复了她个人工作电脑的部分删除记录,显示其曾多次违规尝试解密并复制属于国家机密的‘零号箱’核心数据,意图不明。人赃并获,不存在误会。”

  办公室?现金?指纹?电脑记录?

  苏清越瞬间明白了。栽赃!一场精心策划、内外勾结的栽赃!对方不仅知道他们的行踪,还能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潜入她的办公室放置赃款,篡改电脑记录!内部果然有鬼,而且能量通天!

  周维猛地站起,脸色铁青:“胡说八道!这是诬陷!”

  “是不是诬陷,调查清楚了自然知道。” 赵主任冷冷道,“请二位配合。不要让我们采取强制措施。”

  张恒叹了口气,走上前,语气“沉重”地对苏清越说:“清越同志,我……我相信你是清白的。但既然有举报,有初步证据,组织程序必须走。你先跟他们去,把情况说清楚。组织上一定会还你公道。” 他转向赵主任,“赵主任,苏清越和周维同志身份特殊,案情也可能复杂,请务必依法依规,文明审查。”

  “请张书记放心。” 赵主任一挥手,身后两人上前,就要带走苏清越和周维。

  部里的领导想说什么,但看着省纪委正式的文件和张恒的态度,话又咽了回去。这是纪委的党内审查程序,他们不便强行干预。

  苏清越站在原地,身体僵硬,血液似乎在倒流。她看着张恒那张看似温和关切的脸,看着赵主任冰冷无情的眼,看着周围或震惊、或怀疑、或躲闪的目光。

  深渊就在脚下,诬陷的网已经当头罩下。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争辩。在对方已经编织好的“铁证”和“程序”面前,此刻的任何激烈反应都只会让情况更糟。

  她缓缓转头,看向周维,用眼神传递着只有他们才懂的信息:冷静,等待,反击。

  然后,她回过头,面对赵主任,声音出奇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好,我跟你们走。清者自清。希望你们这份‘确凿证据’,经得起阳光的照射。”

  她主动向前走了一步。周维也强迫自己压下满腔怒火,跟了上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所谓的“庆功宴”上,刚刚载誉归来的英雄,瞬间变成了被纪委带走的“嫌犯”。

  张恒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被带离,镜片后的眼神深不见底,无人能窥探其中丝毫真正的情绪。

  鸿门宴,终以最残酷的方式落幕。

  苏清越和周维,被分别押上不同的车辆。车子驶出公安部大院,汇入北京傍晚的车流,却不是开往通常的办案地点,而是朝着城外、一个未知的方向驶去。

  车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闪烁流淌,却照不进车内冰冷的黑暗。

  苏清越靠在后座上,闭上眼睛。手指,在身侧无人看见的地方,微微屈起,用指甲在皮质座椅上,极其缓慢而用力地,划下了一个微不可察的记号。

  战斗,从这一刻起,进入了最黑暗、也最残酷的阶段。看守所,将是她的下一个战场。而清白,必须用智慧和意志,亲手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