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哭谏疏:文臣溅血雨-《苍麟夜哭》

  黑暗。粘稠、冰冷、仿佛凝固了千年血污的黑暗。

  萧彻的意识如同沉在万丈冰洋的最深处,被无形的重压碾碎,又被刺骨的寒流冲刷。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脊背深处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冰冷带刺的金属藤蔓,正顺着他的脊椎骨缝,疯狂地向上攀爬、扎根、蔓延,直刺那颗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却又被异物侵蚀的心脏!

  【警告…警告…生命体征临界…能量核心(心脏)融合度15%…滋啦…加速中…】

  冰冷的系统杂音断断续续,黑暗中,骤然亮起一片幽蓝。

  无数扭曲跳动的诡异符号和线条,构成了一个巨大、冰冷、毫无生机的全息界面。界面中心,那个暗金色的轮盘依旧在疯狂旋转,【瘟疫之源】的猩红光芒已然黯淡,被另一个选项取代——【天灾召唤:地火焚城】!猩红的字迹如同烧融的岩浆,不断滴落,灼烧着萧彻的意识。

  轮盘下方,瀑布般刷过冰冷的数据流:

  【瘟疫之源(腐尸毒瘴)投放完成…目标区域:镇北关外五十里…蛮族联军先锋营地…有效杀伤率:预估87%…滋啦…环境毒素残留:100年…】

  【暴君点数结算: 150(成功退敌)…扣除兑换消耗:-150…当前点数:0】

  【副作用:宿主生命力过度透支…龙章侵蚀加速…心脏融合度提升5%…】

  数据流下方,是扭曲闪烁的实时画面碎片:绿色的、粘稠如活的毒雾翻滚着吞噬营帐…无数蛮族士兵在雾中翻滚哀嚎,皮肤肉眼可见地溃烂、剥落,露出森森白骨…战马嘶鸣着倒地,血肉如同融化的蜡油…大地被染成污秽的墨绿色,蒸腾起带着甜腻腐臭的毒烟…

  而在这一片人间地狱的中央,一个穿着明黄色小衣服、眼睛是歪扭金色圆圈的涂鸦小人,正站在堆积如山的腐烂尸体顶端,咧着嘴,无声地笑着。它小小的、蜡笔涂鸦的手,指向那猩红的【地火焚城】选项,天真又恶毒。

  “不够…还不够…” 涂鸦小人的声音直接在萧彻意识深处响起,带着孩童般的雀跃,“哥哥…北狄王还没死…他的大军还在…烧掉他们…全烧掉!用你的心…换!”

  “不——!” 萧彻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嘶吼,灵魂因恐惧和抗拒而剧烈震颤!烧掉?像用瘟疫毒杀一样?用他的心…换?

  剧痛!比之前更甚!仿佛那攀附心脏的金属藤蔓骤然收紧,勒进了心肌!视野中的幽蓝界面和数据流疯狂闪烁、扭曲,如同信号不良的鬼魅!

  【警告!宿主意志抵抗…执行强制…滋啦…】

  冰冷的杂音被更强烈的痛楚淹没!

  黑暗破碎。冰冷的触感从脸颊传来。

  萧彻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光线让他瞬间眯起了眼睛。模糊的视野中,是熟悉的蟠龙金柱,明黄的帐幔,还有…身下冰冷的、铺着明黄锦褥的龙榻。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那股挥之不去的、带着金属焦糊与腐败甜腻的镇龙香气味。

  “陛下!陛下醒了!” 一个尖细、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视线逐渐聚焦。赵无伤那张惨白阴柔的脸近在咫尺,眼中布满血丝,正用一块沾着温热药汁的丝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额头的冷汗。旁边,几个太医模样的人跪伏在地,抖如筛糠。

  “呃…” 萧彻想开口,喉咙却如同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嘶哑的抽气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深处那持续不断的、仿佛心脏被冰冷金属刺穿的剧痛!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抚胸,手臂却沉重得如同灌铅,只抬起半寸便无力地垂下。

  “陛下切莫乱动!” 赵无伤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关切”,“您龙体透支过甚,心脉受创,需静养…” 他手中的药帕擦过萧彻的嘴角,带走一丝残留的、带着暗金丝线的污血痕迹。“幸得苍天庇佑,陛下洪福齐天…”

  苍天庇佑?洪福齐天?萧彻的黄金竖瞳在虚弱中依旧闪烁着冰冷的嘲弄。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福气”是用什么换来的!镇北关外那片绿色的地狱…那87%的杀伤率…那百年不散的毒瘴…还有…心脏里那冰冷蔓延的异物感!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龙榻旁不远处,那座冰冷的黄金囚笼依旧矗立。笼内墨玉原石上,云昭依旧昏迷着,素白的衣袍衬得她脸色更加惨白,如同一尊易碎的冰雕。手腕上那道被匕首划开的伤口已被仔细包扎,但裹伤的白布边缘,依旧隐隐透出一丝黯淡的冰蓝。颈间的曼陀罗血纹,颜色枯槁灰败,如同即将燃尽的灯芯。只有微弱起伏的胸膛,证明她还活着。

  赵无伤顺着萧彻的目光看去,阴柔的声音适时响起:“陛下放心,圣女已用千年雪参吊住元气,性命无虞。只是血脉之力损耗过巨…需时日静养。”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北境…捷报已至。蛮族先锋三万精锐,尽殁于‘天降神罚’之下!北狄王震恐,已暂缓攻势,退兵百里!”

  捷报?天降神罚?萧彻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扭曲的弧度。好一个“天降神罚”!用一城百姓百年不得安息的代价,换来蛮族三天的退却!这捷报,是用腐尸和毒瘴写就的!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翻涌而上,他猛地侧头,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几口带着暗金血丝的酸水。每一次痉挛都牵动心脏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赵无伤和太医们慌忙上前。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穿透了层层宫门:

  “臣!谢衡!泣血上疏!求见陛下——!!”

  “谢衡?”萧彻喘息着,黄金竖瞳闪过一丝暴戾。那个在诏狱里点出李崇文名字、吓得瘫软如泥的懦夫?他竟敢在这时候来触霉头?

  “陛下龙体欠安,不见外臣!”赵无伤立刻对着殿门方向尖声呵斥。

  “臣!死谏!!” 谢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凄厉,“陛下!北境‘神罚’之事,京畿震动!流言四起!皆言…皆言是陛下行止失德,触怒苍天,降下灾殃!更有甚者…言那绿雾非神罚,乃…乃陛下以妖法所施之剧毒!屠戮蛮族,亦祸及我边关百姓!三城遗民,十不存一,幸存者亦生脓疮,哀嚎遍野!民心惶惶,军心浮动!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陛下——!!”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萧彻的耳膜!流言?妖法?剧毒?祸及百姓?狼疮哀嚎?谢衡嘶吼出的每一个词,都精准地撕开了他用“神罚”勉强遮掩的血淋淋的真相!将他最不愿面对的、瘟疫带来的恐怖后果,赤裸裸地摊开在眼前!

  “住口!!” 萧彻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如同破锣,却带着滔天的暴怒!他猛地想坐起,胸口剧痛却让他眼前一黑,再次跌回龙榻!

  “陛下!”赵无伤急忙扶住。

  殿门被猛地推开一条缝隙。谢衡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袍,但此刻形容枯槁,眼窝深陷,眼下是浓重的、如同墨渍般的乌青。他手中高举着一卷展开的、血迹斑斑的奏疏!那血迹已经干涸发黑,显然是他咬破手指所书!

  “陛下!请看!”谢衡扑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双手颤抖着,将那染血的奏疏高高举起,嘶哑的声音如同泣血:

  “此乃臣…与六部十三位同僚…联名血疏!泣血恳请陛下!!”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恐惧和某种孤注一掷的勇气而剧烈颤抖:

  “一请陛下…即刻下《罪己诏》!昭告天下,安抚民心!言明北境之事…乃…乃天灾!非陛下之过!!”

  “二请陛下…开内帑!遣太医!全力救治北境受‘灾’遗民!活人无数,方显天恩!”

  “三请陛下…暂停…暂停一切劳民伤财之工!与民休息!整饬吏治!重振军备!徐徐图之!”

  “四请陛下…”谢衡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带着豁出性命的疯狂,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猛地刺向龙榻旁那座冰冷的黄金囚笼!“…废妖女!毁邪器!逐南陈妖人!以正朝纲!以安天下——!!!”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矛头直指金笼中的云昭!更是狠狠刺中了萧彻心中最深的隐秘和恐惧!废妖女?毁邪器?这懦夫竟敢要他放弃唯一能对抗体内怪物的“药”?!

  “放肆!!”萧彻的暴怒彻底冲垮了理智!剧痛和虚弱被狂怒的火焰焚烧殆尽!他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邪力,猛地从龙榻上坐起!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门口跪伏的谢衡,黄金竖瞳因杀意而收缩成两道冰冷的细线!

  “把这狂悖逆贼…给朕…拖进来!!”声音嘶哑,如同地狱恶鬼的咆哮!

  两名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冲入,架起瘫软的谢衡,粗暴地拖到龙榻前,将他狠狠掼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

  谢衡手中的血书脱手飞出,如同断翅的蝴蝶,飘落在萧彻脚边。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墨臭扑面而来。

  萧彻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他看也没看那血疏,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噬人的凶兽,死死锁住脚下抖如筛糠的谢衡。脊背深处,那被剧痛暂时压制的麻痒和侵蚀感,在这极致的暴怒和杀意刺激下,如同浇了油的野火,轰然爆发!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攀附在心脏上的金属藤蔓,正兴奋地搏动着,贪婪地汲取着他燃烧的生命力!

  “你…很好…”萧彻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敢教朕…如何做皇帝?敢让朕…自承其罪?还敢…动朕的人?!”他每说一句,眼中的凶光便盛一分!

  谢衡瘫在地上,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混合着冷汗滚滚而下。

  “朕告诉你…”萧彻缓缓抬起手——那只手苍白,手背上还残留着云昭挣扎时划出的血痕,指尖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体内那股狂暴的、亟待宣泄的杀意!他指向谢衡,指尖仿佛凝聚着无形的死亡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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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的江山!朕的天下!轮不到你这种…贪生怕死的废物…指手画脚!”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

  “你想看朕的《罪己诏》?”萧彻的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朕现在…就写给你看!”

  话音未落!萧彻那只抬起的手,五指猛地张开!就在这一瞬间——

  滋啦——!

  一股无形的、狂暴的能量,混杂着尖锐的电流杂音,毫无征兆地从他掌心爆发出来!目标,直指地上瘫软的谢衡!

  “呃啊——!!!”

  谢衡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上弓起!又重重摔落!他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眼球因巨大的痛苦而暴突,布满血丝,几乎要挤出眼眶!他裸露在外的脖颈和脸颊上,皮肤下瞬间浮现出无数道扭曲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金色细线!那些金线如同活物般蠕动着,闪烁着诡异的光芒,疯狂地向着他的七窍钻去!

  “陛…陛…” 谢衡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裂般的痛苦。他挣扎着,用尽最后力气抬起布满恐怖金线的脸,看向龙榻上那个如同魔神降世的身影,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哀求?他颤抖的手指,似乎想指向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官袍深处…

  【警告!…强制透支…生命能量…发动精神冲击…目标意志崩溃…忠诚契约…反噬启动…滋啦…】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萧彻脑中冷漠地响起。

  噗——!

  一大口混杂着金色丝线的、粘稠的暗红血液,猛地从谢衡口中喷出!如同血色的喷泉,溅满了龙榻前明晃晃的金砖地面!其中几滴滚烫的血珠,甚至溅到了萧彻垂落在榻边的明黄寝衣袖口上,迅速晕开,如同几朵狰狞绽放的血梅。

  谢衡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下去。暴突的眼球失去了最后一点神采,空洞地望着殿顶华丽的藻井。脸上、脖颈上那些恐怖蠕动的金线,如同完成了使命的毒蛇,缓缓隐没在皮肤之下,只留下几道极淡的、仿佛被烧灼过的金色痕迹。他的右手,依旧保持着探入怀中的姿势,僵硬地停在胸口官袍处,似乎想抓住什么东西。

  死寂。

  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压过了药味和镇龙香。

  太医们匍匐在地,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连呼吸都停滞了。

  赵无伤静静地看着地上谢衡迅速冰冷的尸体,看着那滩混杂着金丝的污血,阴柔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非人的幽蓝光芒,无声地、高速地流转着。

  萧彻保持着抬手的姿势,剧烈地喘息着。释放出那股狂暴能量后,一种巨大的空虚感和更加剧烈的、源自心脏的绞痛瞬间攫住了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龙榻靠枕上。

  “呃…”他痛苦地蜷缩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寝衣。黄金竖瞳在剧痛中涣散失焦。

  就在他意识即将再次沉沦的模糊边缘,他涣散的视线,似乎捕捉到了谢衡那具僵硬的尸体胸口官袍处,随着尸体的倒下而微微敞开的缝隙。

  在那官袍内衬的暗袋里,似乎…露出了一角极其眼熟的、带着蜡笔涂鸦痕迹的…泛黄纸张?纸张的一角,隐约可见一个穿着明黄小衣服的、歪扭的火柴棍小人轮廓…

  “哥…哥…” 幻觉般的声音,带着孩童的天真关切,再次在耳边幽幽响起,“你的心…好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