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童谣谶:街巷传不祥-《苍麟夜哭》

  皇城巨大的阴影下,紧张的备战气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得人喘不过气。宫墙之内,“铁壁”防御体系森然矗立,铁浮屠猩红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角落。然而,在这片由权力、钢铁和恐惧构筑的肃杀之中,一种更加诡异、难以捉摸的暗流,开始悄无声息地渗透、蔓延。

  起初,并未引起高墙之上的注意。

  那只是一个音调古怪、词句颠三倒四的童谣,不知从哪个肮脏的巷口、哪个饥肠辘辘的孩童嘴里先哼唱出来。

  “金笼子,锁雀儿,雀儿啄鳞片片落……” “铁甲人,啃骨头,啃完骨头啃木头……” “木头里,睡娃娃,娃娃哭醒找妈妈……” “妈妈变成石头啦,爸爸埋在城门下……”

  调子古怪,不成韵律,歌词更是前言不搭后语,透着一股子令人不舒服的诡异。像是痴人的呓语,又像是某种……被刻意打碎重组的暗语。

  它先是在南城最破败的窝棚区流传。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孩童,在垃圾堆和污水沟之间追逐奔跑时,无意识地哼唱着这奇怪的调子,仿佛只是又一个无聊游戏里的口号。

  但很快,这童谣就像某种具有传染性的霉菌,顺着潮湿狭窄的巷弄,向着更多街区扩散。它出现在西市嘈杂的集市边缘,几个小乞丐围着稀薄的施粥摊,一边跺着脚取暖,一边用稚嫩的嗓音重复着那令人费解的句子;它飘进东城那些还算体面的坊巷,偶尔有顽皮的孩童从仆役那里学来,在家门口跳格子时随口哼出,立刻便被惊慌失措的家人呵斥着拖回屋里。

  恐慌,一种不同于对战争和暴君的、更加原始而模糊的恐慌,开始在一些敏感的市井小民心中滋生。

  “听说了吗?南城那边小孩都在唱的那个怪调调……” “听了听了,忒瘆人了!什么啃骨头埋城门的,准没好事!” “是不是要打大仗了?老天爷啊,这日子可怎么过……” “少嚼舌根!让巡街的武侯听见,抓你去修城墙!”

  茶楼酒肆里,人们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闪烁。那童谣仿佛一个不祥的诅咒,轻轻拨动着本就紧绷的神经。无人能解其意,但越是无知,越是恐惧。

  消息,终于还是顺着无数双或担忧、或谄媚、或别有用心的渠道,递进了高高的宫墙。

  皇极殿,东暖阁。

  萧彻刚刚听完工部尚书关于布防最终进展的禀报——城外壕沟已加深,滚木礌石堆积如山,所有机关弩检修完毕,部分“青铜虎”已部署到位。虽然老尚书声音疲惫不堪,但总算是在限期内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然而,没等萧彻开口,赵无伤便悄步上前,低声禀报了市井间突然流传起的诡异童谣,并递上了一张匆忙抄录的纸条。

  萧彻的目光扫过那几句荒诞不经的歌词,原本因布防初步完成而稍霁的脸色,瞬间重新覆上一层寒霜。

  “金笼子?锁雀儿?啄鳞片?”他轻声重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眼中闪过一丝极度危险的幽光。这听起来,像是在影射什么?影射这座皇城?影射他?

  “何处传来?”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下方的工部尚书头皮一麻,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回陛下,”赵无伤垂首道,“最初似乎是从南城流民聚集处传出,如今……已蔓延数坊。孩童传唱居多,来源……难以追查。”

  “难以追查?”萧彻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是查不到,还是不想查?”

  赵无伤身子伏得更低:“奴才该死!已加派人手,定将散布谣言者揪出!”

  “谣言?”萧彻拿起那张纸条,缓缓将其揉成一团,“这未必是谣言。”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俯瞰着下方井然有序、却又死气沉沉的宫苑。

  “凌玄麾下,不乏装神弄鬼、蛊惑民心之辈。”他冷冷道,“此等伎俩,无非是乱我军心民心,为其犯京制造声势。可笑!”

  【分析童谣内容:存在加密可能。关键词匹配:‘金笼’→皇城;‘铁甲人’→铁浮屠或重甲士兵;‘啃骨头’→消耗战或资源掠夺;‘埋城门’→暗示攻城或地下作业。威胁等级:中。建议:加强舆情监控,源头追溯。】 系统的分析冰冷而迅速,却也无法完全解读那童谣中所有诡异的意象。

  “传令下去,”萧彻转身,语气森然,“京兆尹、五城兵马司,即刻派人巡查各坊,严禁孩童传唱此等惑乱人心之语!若有违逆,无论老幼,一律拘押!其家人,连坐查办!”

  他要以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将这刚刚冒头的“不祥”掐灭。

  “是!”赵无伤立刻领命,匆匆出去传达旨意。

  很快,一队队如狼似虎的官兵和衙役冲入了各条街巷,粗暴地驱散聚集的孩童,厉声呵斥着任何敢于哼唱那调子的人。哭喊声、呵斥声、求饶声打破了市井表面那脆弱的平静,反而加剧了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惧和不安。

  童谣的声音似乎被强行压了下去。

  但真的消失了吗?

  广寒殿。

  云昭临窗而立,她也听到了远处街巷隐约传来的、被强行打断的孩童哭闹和官兵的呵斥。关于那诡异童谣的消息,也通过宫人窃窃私语的碎片,传入了她的耳中。

  当那几句被抄录的歌词传入她耳中时,她的心猛地一悸!

  “金笼子,锁雀儿……”这像是在说被困于皇城的她? “雀儿啄鳞片片落……”鳞片?是指萧彻的异化?她在反抗? “铁甲人,啃骨头……”铁浮屠在消耗帝国的根基? “木头里,睡娃娃……”娃娃?是指那些孤儿院的孩子?还是……更深层的隐喻? “妈妈变成石头啦,爸爸埋在城门下……”这又是指什么?古老的牺牲?某种仪式?

  这绝不仅仅是扰乱民心的谣言!这更像是一首用隐语写成的……情报!或者说是预言!

  是谁?能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是青鸾?还是……其他知晓内情的人?

  这童谣是在告诉她什么?是在指引她?还是在警告她?

  掌心的烙印微微发热,与她心中的惊涛骇浪相互呼应。

  雀舌监,暗室。

  青鸾也拿到了那份童谣。他(她)看着那几句词,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玩味而冰冷的笑意。

  这并非他(她)的手笔。

  但这混乱……这猜疑……这恰到好处的不祥预感……简直像是上天赐予的礼物。

  “呵……”他(她)轻轻哼笑一声,指尖划过歌词中“埋城门下”几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幽光。

  乱吧,越乱越好。只有水足够浑,鱼儿才好脱身。

  皇城之外,一座不起眼的民居内。

  油灯如豆,映照着凌玄那张覆着青铜面具的脸。他听着属下汇报童谣在城中引发的骚动和官府粗暴的镇压,露出的那只独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不是我们的人做的。”他沉声道。 “会不会是……‘那边’的手笔?”心腹低声猜测,意指那暗中支援他们的神秘力量。 凌玄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不像。‘那边’的风格,更直接,更……非人。”

  他手指点着桌上简陋的京城地图:“但这童谣……‘埋城门下’?倒像是提醒了我们一件事……”

  他目光落在地图上几处古老的、几乎已被遗忘的排水暗渠入口。

  “去查一查,这几条旧道,是否还能通往城内。”

  童谣如谶,街巷传不祥。

  它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虽被强权暂时压制,却已悄然改变了水下的暗流方向。猜疑在滋生,恐惧在蔓延,而一些隐藏在幕后的眼睛,正借着这诡异的歌谣,重新审视着这座森严的皇城,寻找着那坚不可摧的表象之下,可能存在的裂缝。

  无人知晓这童谣的真正源头。

  但它仿佛自有生命,在高压之下,转入了更深的暗处,继续在人们的心底低声吟唱,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不祥的预感,如同潮湿的霉菌,无声地侵蚀着帝国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