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共枕蛊:异梦不同心-《苍麟夜哭》

  暴雨毫无停歇之意,反而愈发狂暴,仿佛天穹裂开了巨大的口子,要将无尽的冰冷和混沌倾泻于此间宫阙。狂风卷着雨鞭,抽打着朱红宫墙、琉璃碧瓦,发出令人心悸的嘶吼。

  萧彻踉跄着撞开皇极殿沉重的殿门,冰冷的雨水瞬间劈头盖脸砸来,让他本就因剧痛而混乱的意识更加模糊。他几乎是滚下汉白玉阶,右臂传来的撕裂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着刀片。

  【路径导航持续中……前方左转……距离目标:五百米……】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的惊涛骇浪中时隐时现,像是一盏摇曳欲熄的鬼火,指引着地狱的方向。

  他记不清自己是如何穿过那漫长的、被暴雨淹没的广场和回廊。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冰冷浸透了他的衣衫,右臂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最后的理智。他摔倒了无数次,又挣扎着爬起,左手死死抓着那不断抽搐、仿佛随时会自行撕裂脱离身体的右臂,泥泞和雨水裹满了他曾经象征至高无上的龙纹寝衣。

  侍卫呢?宫人呢?

  或许是被这骇人的暴雨驱散,或许是远远看到这状若疯魔、从帝王寝宫冲出的身影,无人敢上前阻拦询问。只有一道道惊疑恐惧的目光,隐藏在雨幕之后的宫灯阴影里,目送着这帝国之主如同丧家之犬般,奔向那偏僻的角落。

  广寒殿那破旧的院门,终于在雨幕中显现。

  萧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撞了上去!

  “砰!”

  院门并未闩死,应声而开。他收势不及,重重摔倒在冰冷湿滑的庭院石板上,溅起大片水花。

  剧烈的震动再次引爆了右臂的痛楚,他蜷缩在雨水中,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哀鸣。

  广寒殿正殿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

  一点昏黄的烛光从门内流出,切割开浓重的黑暗与雨幕。

  云昭站在门内,身上依旧裹着那件雪白的狐裘,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剔透。她冰蓝色的眼眸沉静地望着庭院中那个倒在泥水里、狼狈不堪、痛苦抽搐的身影,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

  她的目光落在他那明显异样、袖袍已被刺破数处的右臂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以及更深的凝重。

  “陛下?”她的声音清冷,穿透雨声,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萧彻猛地抬起头,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不断滑落。他看到那抹站在光与暗交界处的白色身影,如同溺水之人看到了唯一的浮木。

  “救…我……”他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嘶哑的两个字,眼中是再也无法掩饰的、赤裸裸的痛苦与乞求。帝王的尊严、暴君的威仪,在此刻荡然无存。

  云昭沉默地看了他片刻,侧身让开了通路。

  萧彻挣扎着,连滚带爬地扑入殿内,脱离那冰冷的暴雨,重重摔在殿内干燥却同样冰冷的地面上,不住地喘息,身体因痛苦和寒冷剧烈颤抖。

  云昭缓缓关上殿门,将那咆哮的暴雨和可能存在的窥探目光,彻底隔绝在外。

  殿内只剩下烛火摇曳,以及萧彻压抑不住的、粗重痛苦的呼吸声。

  她走到他身边,蹲下身,目光落在他那不断痉挛的右臂上。离得近了,更能清晰地看到袖袍破口下,那非人的、暗金色泽的鳞片轮廓和尖锐凸起,甚至能听到极其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晶簇仍在生长。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手。

  指尖冰凉,轻轻触碰到他右臂滚烫的皮肤。

  就在触碰的刹那——

  一股奇异的、温和却带着某种净化力量的能量,如同清冽的溪流,透过她的指尖,缓缓渡入萧彻那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右臂。

  剧痛,那几乎要将他逼疯的撕裂灼痛,如同被无形的手抚平,开始以肉眼可感的速度消退。

  皮下疯狂闪烁的鳞片光泽渐渐平复,那滋生的晶簇也似乎停止了躁动。

  萧彻猛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软在地,闭上眼睛,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剧烈喘息。他能感觉到,那冰冷肆虐的能量正在被温柔地中和、安抚,重新蛰伏回骨骼深处。

  【外部能量介入……异化进程强制减缓……痛苦指数下降至可承受范围……】 【分析能量属性……与‘源初编码’高度契合……建议持续接触……】

  系统的提示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平稳?

  云昭的指尖停留在他臂上,感受着那皮下依旧坚硬、非人的触感,以及其中蕴含的、令人心悸的狂暴力量。她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警惕。

  每一次接触,她都能更清晰地感受到“蚀”那冰冷、贪婪、如同深渊般的本质,以及它与萧彻生命本源纠缠得有多深。安抚他的痛苦,如同在暂时堵住一个即将溃堤的火山口。

  良久,萧彻的呼吸终于逐渐平稳下来。

  殿外暴雨未歇,敲打着屋顶和窗棂,发出单调而令人心安的白噪音。殿内烛火温暖,映照着一站一卧的两人,光影在他们之间无声流淌。

  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

  萧彻缓缓睁开眼,眼底残留着痛苦褪去后的疲惫,但更深处的,却是一丝重新凝聚起来的、冰冷的阴郁和猜忌。她的血,她的触碰,能缓解他的痛苦,但这力量从何而来?为何独独对她有效?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不受控制的威胁。依赖她,如同饮鸩止渴。方才的失态与乞求,让他感到一种深刻的屈辱。

  云昭收回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依旧平静,却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心思。她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鸷,心中了然。暴君终究是暴君,短暂的脆弱过后,便是更深的算计与防备。他们之间,从无信任可言,只有相互利用与提防。

  【稳定度提升至41%……建议维持当前状态……宿主可尝试休息……】 系统提出了最有效率的建议。

  长时间的剧痛消耗了萧彻全部的心力,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他看了一眼殿内唯一那张简陋的床榻,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神色莫辨的云昭。

  一种极其荒谬却又现实的需求摆在他面前。

  他需要留在她身边,以防那剧痛再次爆发。他不敢想象如果再独自承受一次那样的痛苦,自己是否会彻底崩溃或异化成怪物。

  “……朕,”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今夜,宿在此处。”

  云昭闻言,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她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或反对,只是沉默地走到床榻边,将狐裘脱下,叠放在一旁,然后自己和衣躺到了床榻的最里侧,背对着外面,让出了大半的位置。

  姿态顺从,却透着无声的冰冷与疏离。

  萧彻挣扎着起身,吹熄了烛火。

  殿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短暂地照亮室内的一切。

  他摸索着,在那张并不宽大的床榻外侧躺下。两人之间隔着一段尴尬的距离,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呼吸。

  同床共枕,异梦同心。

  黑暗中,萧彻紧绷着神经,右臂残留的细微刺痛和皮下那非人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的处境。他警惕着身边的女子,无法安然入睡。鼻尖萦绕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冷香,这气息让他感到莫名的烦躁,却又奇异地压制着他体内那怪物的躁动。

  云昭背对着他,睁着眼睛,望着窗外被暴雨模糊的夜色。身后传来的体温和呼吸让她身体僵硬。掌心的烙印微微发热,与身边人体内那恐怖的存在产生着微弱的共鸣。她清晰地感知到那冰冷系统意志如同幽灵般徘徊在侧,也感知到萧彻那份毫不掩饰的戒备与利用之心。她同样无法入睡,脑海中飞速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以及如何在这致命的距离下保全自己,并获取更多信息。

  【生理指标趋于平稳……进入浅层修复状态……】 【持续监测周边环境……未发现威胁……】

  系统的报告冰冷而客观,无法反映这咫尺之间,两颗心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暴雨仍在不知疲倦地冲刷着宫殿,仿佛要洗净所有的污秽与秘密。

  在这被迫的、诡异的共眠之中,萧彻在疲惫与警惕的拉锯中,意识终于渐渐模糊。在陷入混沌的前一刻,他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竟是:若这痛苦永无止境,这具身躯彻底被怪物占据,那时,她……会如何?

  而云昭,则在一片黑暗中,无声地握紧了掌心。

  她能感觉到,身边人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悠长,似乎已经入睡。

  但她知道,束缚着他们的,从来不是这方寸床榻,而是那更加诡异、更加无法挣脱的……名为“生存”与“阴谋”的无形之蛊。

  今夜同眠,不过是一场风暴中短暂的、虚假的停歇。

  梦,注定不同。

  心,从未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