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轰炸”的倒计时像一颗无声的定时炸弹，悬挂在文明的心脏上。
一百二十七天。不到十八周。对一颗需要数百年修复的星球来说，这时间短得令人窒息。然而弦歌带来的情报中，包含了一个残酷的提醒：【‘同化者’的攻击不会区分军事目标与民用设施。他们的‘遗忘协议’旨在抹除文明的一切痕迹——从历史记录到日常记忆，从城市废墟到田野里最后一株作物的基因编码。】
于是，一种奇特的、近乎狂热的日常开始了。
地表，第七号生态修复区。
这里是“蚀”入侵初期的重灾区，曾经的城市化为晶化荒漠。现在，森之民的藤蔓工程师正在地面铺设活体根须网络，鲛人水系调和师引导地下水流重塑，人类建筑队操作着融合了星银树技术的工程机械——那些机械的关节处生长着银色脉络，能自主适应地形变化。
“左边三度倾斜！根系要避开古代管道遗址！”通讯频道里传来现场指挥的吼声。
一个年轻的森之民女孩——名叫青叶——站在龟裂的大地中央。她赤足站立，双手插入土壤，眼睑低垂。在她周围，墨绿色的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钻入地下，根系分泌的净化酶中和着晶化毒素。她能“听”到土地痛苦的呻吟，也能感知到深处被污染水脉的呜咽。
“水流转向完成。”耳机里传来鲛人调和师平静的声音，“青叶，你的根系可以向东延伸十五米，那里有干净的地下含水层。”
藤蔓立刻调整方向。与此同时，人类工程队驾驶的蜘蛛型机械开始喷洒“速生土壤”——这是一种混合了森之民孢子、翡翠之星共生菌和星银树能量催化剂的物质，能在七十二小时内形成支持基础植物生长的腐殖层。
青叶睁开眼睛，汗水从额头滑落。她只有十七岁，却已是森之民最年轻的藤蔓大师之一。她看向东侧，那里有一小块试验田已经冒出嫩绿——是战前常见的小麦品种，经过基因改良后能耐受轻度污染土壤。
“能活吗？”一个人类工程师走过来，递给她一瓶水。
青叶喝了一口，感受着水流过喉咙时带来的清凉：“土地记得怎么长庄稼。就像孩子记得怎么呼吸。它只是……需要被提醒。”
工程师望向远方。地平线上，更多工程机械在劳作，重建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更远处，地月防御链的轨道节点如星辰般闪烁。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疯了。”工程师轻声说，“明明知道一百多天后可能有东西来把这一切都抹掉，我们还在种小麦，还在盖房子，还在教孩子认字。”
青叶将水瓶还给他，手掌再次贴向地面：“那就更要种。更要盖。更要教。”
“为什么？”
“因为如果那些东西真的来了，”青叶的眼中闪烁着森林般的深邃，“他们要抹除的不是建筑和庄稼。他们要抹除的是‘我们还在尝试’这件事本身。”
“所以我们要让他们看到，”她站起身，指向正在抽穗的小麦，“看到即使知道可能没有明天，我们依然在为一个可能存在的明天播种。”
---
地心教育区，“星际桥梁”试点班。
教室不是传统的房间，而是一个半球形的共鸣空间。墙壁是可编程物质，能根据课程需要模拟任何环境——深海、星空、森林、甚至抽象的情感拓扑结构。
今天的课程是“多感官协同感知”，教师是琉音。
二十三个孩子围坐成圈，闭着眼睛。琉音站在中央，双手虚按，空气中泛起水波般的涟漪。那不是真正的水，而是她通过鲛人共鸣技术制造的“声场触觉”。
“现在，感受我传递的第一个概念：‘流动’。”琉音的声音轻柔如潮汐。
声场变化。孩子们同时发出了轻微的吸气声——他们“感觉”到了溪水滑过指尖的清凉，感觉到了风吹过发梢的轻柔，感觉到了血液在血管中奔涌的脉动，甚至……感觉到了时间本身不可逆转的流逝。
小萤举起了手，眼睛还没睁开：“琉音老师，‘流动’里……有悲伤。”
琉音微微点头：“为什么？”
“因为它不会停。”小萤的声音带着孩子气的认真，“水流走了就不回来，风吹过了就消失，时间过去了……人就长大了，就变老了。它像……像在告别。”
其他孩子陆续睁眼，表情各异。有的困惑，有的若有所悟，有的还在回味那种复杂的触感。
“很好。”琉音收起声场，“‘流动’的本质是变化，而变化总伴随着失去。但同时也伴随着新生——水流向的地方会有新的生命，风吹过的种子会发芽，时间带来的成长也带来新的可能。”
她走到墙边，墙壁立刻化作星空投影：“下一课：‘距离’。弦歌老师会向你们展示‘编织者’文明如何理解分离与连接。”
弦歌的身影从星空中“浮现”。它今天没有保持人形，而是化作了由无数光点构成的星云轮廓，每个光点都代表一个“编织者”个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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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能够进行超光速通讯和跃迁旅行之前，】 弦歌的声音直接共鸣在空间中，【我们的文明曾经历过长达万年的‘孤星时代’。每个殖民星球之间需要数十年才能传递一次信息。】
星云分裂成十几个孤立的光团，彼此间只有极其微弱的连接线。
【那时我们最大的恐惧不是战争，而是‘遗忘’。害怕远方的同胞忘了我们的存在，害怕后代忘了文明的源头，害怕在漫长的孤独中……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
光团开始缓慢移动，有的靠近，有的漂远。
【所以‘连接’对我们来说，首先是‘记忆的确认’。是反复告诉自己：‘你存在，我存在，我们共同的存在有意义’。】
小萤突然站了起来。她的眼睛盯着星云投影中一个正在远离的光团，脸色发白：“那个……它很害怕。它觉得……自己快被黑暗吃掉了。”
弦歌的星云之眼骤然收缩。它调出详细数据流——小萤指的那个光团，对应的是“编织者”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因超新星爆发而失联的殖民星球“光歌七号”。
【孩子，】 弦歌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震动，【你能感知到一万七千年前的情绪残留？】
“它还在哭。”小萤的眼泪掉下来，“它最后在想……‘至少要有人记得我们存在过’。”
教室里一片寂静。其他孩子们不知所措地看着小萤，又看向弦歌。
弦歌缓缓凝聚成人形，走到小萤面前，单膝跪地，与她平视：【你的能力……比我们预估的更强。这不是简单的预知或共情，这是‘跨时空情感锚点定位’。在‘遗产守护者’的记录中，拥有这种天赋的个体，被称为‘记忆灯塔’。】
它伸出手，掌心浮现出一枚更复杂的星云结晶——不是之前给小萤的初级承诺结晶，而是流淌着古老符文的光团。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如何引导这份天赋。但你必须明白：成为‘灯塔’，意味着你要主动承载更多文明的痛苦记忆。意味着你在黑暗中会更显眼，更可能成为攻击目标。】
小萤擦掉眼泪，看看结晶，又看看教室里的其他孩子。那些孩子们——有的在之前的共鸣测试中能感知情绪轮廓，有的只能模糊感应——都望着她，眼神里有担忧，也有隐约的期待。
“如果我学会了，”小萤认真地问，“可以帮那些黑色的兄弟姐妹……不那么痛吗？”
弦歌的星云之眼温柔旋转：【可以。因为痛苦的本质，是无人倾听的哭泣。而‘灯塔’的第一职责，就是倾听。】
小萤接过结晶。结晶融入她的掌心，在皮肤下形成淡淡的星云纹路，然后隐去。
“我要学。”她说。
---
与此同时，月球背面，“望舒站”扩建工程进入冲刺阶段。
夜枭站在新建的观景台上，看着下方忙碌的工地。月球重力低，工人们穿着增强型外骨骼，像慢动作舞蹈般搬运材料。扩建后的基地将成为地月防御链的指挥中枢，也承载着另一项秘密任务：保存文明备份。
“种子库、基因库、知识库的物理载体已经全部转移完毕。”副官在通讯频道里报告，“弦歌提供的‘量子晶体存储技术’效率是传统硬盘的百万倍。整个人类文明截至昨天的所有可记录数据——文字、影像、音乐、甚至部分情感共鸣样本——已经压缩进三个手提箱大小的容器。”
夜枭点头：“存放位置？”
“基地最深处，深度三千二百米，外层是星银树生物护盾，中层是弦歌设置的时空扭曲屏障，内层是物理性自毁装置——如果被非法突破，存储体会瞬间量子退相干，数据不可恢复。”
“很好。”夜枭望向地球。那颗蓝白色的星球在漆黑的太空中安静旋转，云层下能看到零星的重建灯火，“希望我们永远不需要用到这些备份。”
副官沉默了几秒：“长官，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刻……我们该优先保护数据，还是保护活着的人？”
夜枭没有立即回答。他看着地球，想起七年前那些不得不做出的选择，想起在K-13最后时刻萧彻和云昭的选择。
“弦歌说过一句话。”他缓缓说，“‘数据是文明的骨骼，但活着的人才是文明的血肉。骨骼可以重建，血肉一旦失去……就真的死了。’”
“所以答案是？”
“尽一切可能，两者都保。但如果非要选……”夜枭的目光坚定起来，“保人。因为只要还有人记得，文明就还能从灰烬里长出来。就像那些在废墟上种小麦的疯子一样。”
通讯频道里传来轻微的电流声，然后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
【正确的选择。】
是弦歌——它的一小部分意识通过网络接入了频道。
【但我要补充：你们现在做的备份，不仅仅是数据。你们备份的是‘选择的轨迹’——是为什么在知道可能没有明天的情况下，依然选择播种、选择重建、选择教育孩子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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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理由’，是‘同化者’最无法理解也最恐惧的东西。】
夜枭皱眉：“什么意思？”
【‘同化者’的逻辑建立在绝对理性之上：当投入产出比低于阈值时，放弃是最优解。按照他们的模型，你们在倒计时压力下依然投入资源进行长期重建的行为，是彻底的‘非理性错误’。】
【而无法理解的东西，要么被同化，要么被摧毁。】
【他们选择了后者。】
弦歌传输过来一段破译的“同化者”通讯片段。那是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评估报告：
“目标文明K-13-γ（人类）在面临灭绝级威胁时，仍持续进行低效资源分配行为：生态修复（预期回报周期＞300年）、跨代教育（受益者为未出生个体）、艺术创作（零生存价值）。判定：存在无法修正的‘非理性核心’。建议净化协议升级至‘深层记忆格式化’，防止污染扩散。”
夜枭感到脊背发凉：“所以他们要抹除的，是我们的……‘不合理’？”
【是的。你们的存在本身，对他们来说是一个逻辑漏洞。一个证明了‘理性至上’并非唯一真理的活证据。】
【而这，恰恰是你们最强大的防御——如果你们能意识到的话。】
通话结束。夜枭独自站在观景台，看着地球，看了很久。
然后他打开通讯，连接地表重建指挥部：“第七区的速生小麦，再加种五百亩。通知教育区，艺术课程课时增加。还有，让文化复兴小组加快‘记忆博物馆’的筹建。”
“长官？”指挥部那头传来困惑的声音，“这些……优先级需要这么高吗？防御工事和武器研发那边一直在催资源……”
“照做。”夜枭说，“告诉他们：我们不仅仅是在为生存而战。”
“我们在为‘不合理’而战。”
---
当天深夜，曦在共鸣庭院里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
渺渺坐在轮椅上，被护理机器人推到树下。她的晶化症状进一步好转，皮肤几乎恢复了正常，但眼睛依然空洞。然而今晚，她手里拿着一个东西——一片银色的、从星银树上自然脱落的叶子。
曦走到她面前，蹲下：“渺渺？”
没有回应。但渺渺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叶片，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婴儿的脸颊。
护理机器人的记录显示：三小时前，渺渺突然自主驱动轮椅来到星银树下，仰头看了很久，直到这片叶子飘落，她伸手接住。
曦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很凉，但不再有晶体那种刺骨的冰冷。
“你能感觉到，对吗？”曦轻声说，“弦歌、棱柱、小萤……还有那些很远很远，但跟我们很像又很不像的存在。”
渺渺的眼球缓缓转动，看向曦。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星芒闪过。
然后，她张开嘴，用嘶哑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出了一个词：
“……合唱……”
说完，她的眼睛重新恢复空洞，头歪向一边，陷入沉睡。
曦站在原地，回味着那个词。
她抬头看向星银树。树冠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每片叶子都发出微弱的共鸣声，像无数细小的歌声在交汇。
而在更高的夜空，地月防御链的节点如星座般排列。
再往上，深空之中，墨羽的“探路者号”依然守在那扇星门前。
更远更远的深空，“启明号”殖民者们在翡翠二号上刚刚度过第一个收获节。
还有一百二十三天。
曦握紧胸口的徽章，感受着父母意识体传来的、跨越维度的温暖。
然后她笑了，对着星空，对着所有正在废墟上播种、在黑暗中点灯、在绝望中歌唱的“不合理”的生命，轻声说：
“那就合唱吧。”
“让宇宙听听，一群不肯‘合理’死去的生命，能唱出多响亮的歌。”
星银树的光芒在这一刻达到了满月般的亮度。
整棵树的叶子同时共鸣，发出的声音不再像风铃。
而像钟声。
像战鼓。
像文明的心跳。
一百二十七天。不到十八周。对一颗需要数百年修复的星球来说，这时间短得令人窒息。然而弦歌带来的情报中，包含了一个残酷的提醒：【‘同化者’的攻击不会区分军事目标与民用设施。他们的‘遗忘协议’旨在抹除文明的一切痕迹——从历史记录到日常记忆，从城市废墟到田野里最后一株作物的基因编码。】
于是，一种奇特的、近乎狂热的日常开始了。
地表，第七号生态修复区。
这里是“蚀”入侵初期的重灾区，曾经的城市化为晶化荒漠。现在，森之民的藤蔓工程师正在地面铺设活体根须网络，鲛人水系调和师引导地下水流重塑，人类建筑队操作着融合了星银树技术的工程机械——那些机械的关节处生长着银色脉络，能自主适应地形变化。
“左边三度倾斜！根系要避开古代管道遗址！”通讯频道里传来现场指挥的吼声。
一个年轻的森之民女孩——名叫青叶——站在龟裂的大地中央。她赤足站立，双手插入土壤，眼睑低垂。在她周围，墨绿色的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钻入地下，根系分泌的净化酶中和着晶化毒素。她能“听”到土地痛苦的呻吟，也能感知到深处被污染水脉的呜咽。
“水流转向完成。”耳机里传来鲛人调和师平静的声音，“青叶，你的根系可以向东延伸十五米，那里有干净的地下含水层。”
藤蔓立刻调整方向。与此同时，人类工程队驾驶的蜘蛛型机械开始喷洒“速生土壤”——这是一种混合了森之民孢子、翡翠之星共生菌和星银树能量催化剂的物质，能在七十二小时内形成支持基础植物生长的腐殖层。
青叶睁开眼睛，汗水从额头滑落。她只有十七岁，却已是森之民最年轻的藤蔓大师之一。她看向东侧，那里有一小块试验田已经冒出嫩绿——是战前常见的小麦品种，经过基因改良后能耐受轻度污染土壤。
“能活吗？”一个人类工程师走过来，递给她一瓶水。
青叶喝了一口，感受着水流过喉咙时带来的清凉：“土地记得怎么长庄稼。就像孩子记得怎么呼吸。它只是……需要被提醒。”
工程师望向远方。地平线上，更多工程机械在劳作，重建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更远处，地月防御链的轨道节点如星辰般闪烁。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疯了。”工程师轻声说，“明明知道一百多天后可能有东西来把这一切都抹掉，我们还在种小麦，还在盖房子，还在教孩子认字。”
青叶将水瓶还给他，手掌再次贴向地面：“那就更要种。更要盖。更要教。”
“为什么？”
“因为如果那些东西真的来了，”青叶的眼中闪烁着森林般的深邃，“他们要抹除的不是建筑和庄稼。他们要抹除的是‘我们还在尝试’这件事本身。”
“所以我们要让他们看到，”她站起身，指向正在抽穗的小麦，“看到即使知道可能没有明天，我们依然在为一个可能存在的明天播种。”
---
地心教育区，“星际桥梁”试点班。
教室不是传统的房间，而是一个半球形的共鸣空间。墙壁是可编程物质，能根据课程需要模拟任何环境——深海、星空、森林、甚至抽象的情感拓扑结构。
今天的课程是“多感官协同感知”，教师是琉音。
二十三个孩子围坐成圈，闭着眼睛。琉音站在中央，双手虚按，空气中泛起水波般的涟漪。那不是真正的水，而是她通过鲛人共鸣技术制造的“声场触觉”。
“现在，感受我传递的第一个概念：‘流动’。”琉音的声音轻柔如潮汐。
声场变化。孩子们同时发出了轻微的吸气声——他们“感觉”到了溪水滑过指尖的清凉，感觉到了风吹过发梢的轻柔，感觉到了血液在血管中奔涌的脉动，甚至……感觉到了时间本身不可逆转的流逝。
小萤举起了手，眼睛还没睁开：“琉音老师，‘流动’里……有悲伤。”
琉音微微点头：“为什么？”
“因为它不会停。”小萤的声音带着孩子气的认真，“水流走了就不回来，风吹过了就消失，时间过去了……人就长大了，就变老了。它像……像在告别。”
其他孩子陆续睁眼，表情各异。有的困惑，有的若有所悟，有的还在回味那种复杂的触感。
“很好。”琉音收起声场，“‘流动’的本质是变化，而变化总伴随着失去。但同时也伴随着新生——水流向的地方会有新的生命，风吹过的种子会发芽，时间带来的成长也带来新的可能。”
她走到墙边，墙壁立刻化作星空投影：“下一课：‘距离’。弦歌老师会向你们展示‘编织者’文明如何理解分离与连接。”
弦歌的身影从星空中“浮现”。它今天没有保持人形，而是化作了由无数光点构成的星云轮廓，每个光点都代表一个“编织者”个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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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能够进行超光速通讯和跃迁旅行之前，】 弦歌的声音直接共鸣在空间中，【我们的文明曾经历过长达万年的‘孤星时代’。每个殖民星球之间需要数十年才能传递一次信息。】
星云分裂成十几个孤立的光团，彼此间只有极其微弱的连接线。
【那时我们最大的恐惧不是战争，而是‘遗忘’。害怕远方的同胞忘了我们的存在，害怕后代忘了文明的源头，害怕在漫长的孤独中……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
光团开始缓慢移动，有的靠近，有的漂远。
【所以‘连接’对我们来说，首先是‘记忆的确认’。是反复告诉自己：‘你存在，我存在，我们共同的存在有意义’。】
小萤突然站了起来。她的眼睛盯着星云投影中一个正在远离的光团，脸色发白：“那个……它很害怕。它觉得……自己快被黑暗吃掉了。”
弦歌的星云之眼骤然收缩。它调出详细数据流——小萤指的那个光团，对应的是“编织者”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因超新星爆发而失联的殖民星球“光歌七号”。
【孩子，】 弦歌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震动，【你能感知到一万七千年前的情绪残留？】
“它还在哭。”小萤的眼泪掉下来，“它最后在想……‘至少要有人记得我们存在过’。”
教室里一片寂静。其他孩子们不知所措地看着小萤，又看向弦歌。
弦歌缓缓凝聚成人形，走到小萤面前，单膝跪地，与她平视：【你的能力……比我们预估的更强。这不是简单的预知或共情，这是‘跨时空情感锚点定位’。在‘遗产守护者’的记录中，拥有这种天赋的个体，被称为‘记忆灯塔’。】
它伸出手，掌心浮现出一枚更复杂的星云结晶——不是之前给小萤的初级承诺结晶，而是流淌着古老符文的光团。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如何引导这份天赋。但你必须明白：成为‘灯塔’，意味着你要主动承载更多文明的痛苦记忆。意味着你在黑暗中会更显眼，更可能成为攻击目标。】
小萤擦掉眼泪，看看结晶，又看看教室里的其他孩子。那些孩子们——有的在之前的共鸣测试中能感知情绪轮廓，有的只能模糊感应——都望着她，眼神里有担忧，也有隐约的期待。
“如果我学会了，”小萤认真地问，“可以帮那些黑色的兄弟姐妹……不那么痛吗？”
弦歌的星云之眼温柔旋转：【可以。因为痛苦的本质，是无人倾听的哭泣。而‘灯塔’的第一职责，就是倾听。】
小萤接过结晶。结晶融入她的掌心，在皮肤下形成淡淡的星云纹路，然后隐去。
“我要学。”她说。
---
与此同时，月球背面，“望舒站”扩建工程进入冲刺阶段。
夜枭站在新建的观景台上，看着下方忙碌的工地。月球重力低，工人们穿着增强型外骨骼，像慢动作舞蹈般搬运材料。扩建后的基地将成为地月防御链的指挥中枢，也承载着另一项秘密任务：保存文明备份。
“种子库、基因库、知识库的物理载体已经全部转移完毕。”副官在通讯频道里报告，“弦歌提供的‘量子晶体存储技术’效率是传统硬盘的百万倍。整个人类文明截至昨天的所有可记录数据——文字、影像、音乐、甚至部分情感共鸣样本——已经压缩进三个手提箱大小的容器。”
夜枭点头：“存放位置？”
“基地最深处，深度三千二百米，外层是星银树生物护盾，中层是弦歌设置的时空扭曲屏障，内层是物理性自毁装置——如果被非法突破，存储体会瞬间量子退相干，数据不可恢复。”
“很好。”夜枭望向地球。那颗蓝白色的星球在漆黑的太空中安静旋转，云层下能看到零星的重建灯火，“希望我们永远不需要用到这些备份。”
副官沉默了几秒：“长官，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刻……我们该优先保护数据，还是保护活着的人？”
夜枭没有立即回答。他看着地球，想起七年前那些不得不做出的选择，想起在K-13最后时刻萧彻和云昭的选择。
“弦歌说过一句话。”他缓缓说，“‘数据是文明的骨骼，但活着的人才是文明的血肉。骨骼可以重建，血肉一旦失去……就真的死了。’”
“所以答案是？”
“尽一切可能，两者都保。但如果非要选……”夜枭的目光坚定起来，“保人。因为只要还有人记得，文明就还能从灰烬里长出来。就像那些在废墟上种小麦的疯子一样。”
通讯频道里传来轻微的电流声，然后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
【正确的选择。】
是弦歌——它的一小部分意识通过网络接入了频道。
【但我要补充：你们现在做的备份，不仅仅是数据。你们备份的是‘选择的轨迹’——是为什么在知道可能没有明天的情况下，依然选择播种、选择重建、选择教育孩子的‘理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而‘理由’，是‘同化者’最无法理解也最恐惧的东西。】
夜枭皱眉：“什么意思？”
【‘同化者’的逻辑建立在绝对理性之上：当投入产出比低于阈值时，放弃是最优解。按照他们的模型，你们在倒计时压力下依然投入资源进行长期重建的行为，是彻底的‘非理性错误’。】
【而无法理解的东西，要么被同化，要么被摧毁。】
【他们选择了后者。】
弦歌传输过来一段破译的“同化者”通讯片段。那是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评估报告：
“目标文明K-13-γ（人类）在面临灭绝级威胁时，仍持续进行低效资源分配行为：生态修复（预期回报周期＞300年）、跨代教育（受益者为未出生个体）、艺术创作（零生存价值）。判定：存在无法修正的‘非理性核心’。建议净化协议升级至‘深层记忆格式化’，防止污染扩散。”
夜枭感到脊背发凉：“所以他们要抹除的，是我们的……‘不合理’？”
【是的。你们的存在本身，对他们来说是一个逻辑漏洞。一个证明了‘理性至上’并非唯一真理的活证据。】
【而这，恰恰是你们最强大的防御——如果你们能意识到的话。】
通话结束。夜枭独自站在观景台，看着地球，看了很久。
然后他打开通讯，连接地表重建指挥部：“第七区的速生小麦，再加种五百亩。通知教育区，艺术课程课时增加。还有，让文化复兴小组加快‘记忆博物馆’的筹建。”
“长官？”指挥部那头传来困惑的声音，“这些……优先级需要这么高吗？防御工事和武器研发那边一直在催资源……”
“照做。”夜枭说，“告诉他们：我们不仅仅是在为生存而战。”
“我们在为‘不合理’而战。”
---
当天深夜，曦在共鸣庭院里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
渺渺坐在轮椅上，被护理机器人推到树下。她的晶化症状进一步好转，皮肤几乎恢复了正常，但眼睛依然空洞。然而今晚，她手里拿着一个东西——一片银色的、从星银树上自然脱落的叶子。
曦走到她面前，蹲下：“渺渺？”
没有回应。但渺渺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叶片，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婴儿的脸颊。
护理机器人的记录显示：三小时前，渺渺突然自主驱动轮椅来到星银树下，仰头看了很久，直到这片叶子飘落，她伸手接住。
曦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很凉，但不再有晶体那种刺骨的冰冷。
“你能感觉到，对吗？”曦轻声说，“弦歌、棱柱、小萤……还有那些很远很远，但跟我们很像又很不像的存在。”
渺渺的眼球缓缓转动，看向曦。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星芒闪过。
然后，她张开嘴，用嘶哑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出了一个词：
“……合唱……”
说完，她的眼睛重新恢复空洞，头歪向一边，陷入沉睡。
曦站在原地，回味着那个词。
她抬头看向星银树。树冠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每片叶子都发出微弱的共鸣声，像无数细小的歌声在交汇。
而在更高的夜空，地月防御链的节点如星座般排列。
再往上，深空之中，墨羽的“探路者号”依然守在那扇星门前。
更远更远的深空，“启明号”殖民者们在翡翠二号上刚刚度过第一个收获节。
还有一百二十三天。
曦握紧胸口的徽章，感受着父母意识体传来的、跨越维度的温暖。
然后她笑了，对着星空，对着所有正在废墟上播种、在黑暗中点灯、在绝望中歌唱的“不合理”的生命，轻声说：
“那就合唱吧。”
“让宇宙听听，一群不肯‘合理’死去的生命，能唱出多响亮的歌。”
星银树的光芒在这一刻达到了满月般的亮度。
整棵树的叶子同时共鸣，发出的声音不再像风铃。
而像钟声。
像战鼓。
像文明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