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保留地:文明保护区-《苍麟夜哭》

  星门开启的瞬间,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只有一种仿佛整个宇宙都在被重新编织的寂静。

  地脉回廊深处,临时搭建的星门阵列前,两支队伍分别站立。阵列的核心是一块悬浮的、不断变换几何形状的晶体——那是监察者留下的“钥匙”,此刻正与地脉回廊的主反应堆连接,抽取着令人心悸的庞大能量。

  萧彻站在翡翠之星队伍的最前方,一袭黑衣几乎与身后的阴影融为一体,只有眼中流淌的数据星辉显露出他非人的状态。云昭站在他身侧,怀抱着裹在特制防护襁褓中的曦。孩子似乎感受到了周围能量的剧烈波动,不安地扭动着,小手紧紧抓住母亲胸前的衣襟。二十名队员在他们身后列队,每个人都穿着最新式的轻量化外骨骼装甲,面罩后的眼神既紧张又充满期待。

  另一侧,夜枭和墨羽带领的十人外交小队则显得更为“普通”。他们没有携带重型武器,装备以信息记录、通讯和防护为主。夜枭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手指在反复检查腰间隐蔽武器的动作暴露了他的警惕。墨羽则手持一块数据板,最后一次核对着从联盟邀请函中解析出的礼仪规范和可能遇到的文明类型摘要。

  “能量充填98%……99%……100%。”负责操作的技术员声音紧绷,“星门稳定!通道建立!”

  阵列中央的晶体猛然绽放出刺眼却不伤人的白光,那光芒迅速扩张,形成一道椭圆形的光之门。门的那一边不再是地脉回廊的岩壁,而是扭曲变幻的星空景象,隐约能看到一颗被翠绿色大气包裹的星球轮廓——翡翠之星。

  “翡翠之星队,出发。”萧彻的声音通过通讯频道传来,没有丝毫犹豫。他率先迈步,踏入光门。身影被白光吞没的瞬间,仿佛一滴墨水落入清泉,荡开细微的涟漪。

  云昭深吸一口气,抱紧曦,紧随其后。队员们依次进入。

  穿过星门的体验难以言喻。并非穿越空间的感觉,更像是被拆解成最基本的粒子,沿着某种预设的“路径”被瞬间传输,然后在另一端重组。整个过程不足一秒,但意识却仿佛经历了漫长的漂流,无数光怪陆离的色彩和声音碎片掠过,那是超空间本身的“背景噪音”。

  当双脚再次踏足实地时,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混合着泥土、植物和某种清新甜香的气息。

  翡翠之星。

  他们站在一片微微隆起的草坡上,脚下是柔软厚实、泛着淡淡蓝光的绒草。眼前,是无边无际的、色彩层次丰富的森林。树木高大得超乎想象,树干呈现翡翠般的剔透质感,树冠则盛开着各种形态奇异、散发柔和荧光的巨大花朵。空气中飘荡着发光的孢子,如同亿万微小的星辰在缓慢舞蹈。远处传来悠长空灵的鸣叫声,不知是什么生物发出的。

  天空是温柔的青绿色,双月——一颗银白,一颗淡金——同时悬挂在天穹,洒下清辉。这里的重力略小于母星,让人感觉身体轻盈。

  “环境扫描:大气成分适宜,氧含量略高。无检测到‘蚀’污染痕迹。生命能量读数……极高。”一名技术员快速报告,声音带着惊叹,“这里的生态系统活性至少是母星灾变前的三倍!”

  云昭怀中的曦突然停止了不安,睁大了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甚至伸出小手试图抓住空中飘过的发光孢子。孩子纯净的生命波动,似乎与周围蓬勃的自然能量产生了某种和谐的共鸣。

  萧彻眼中数据流闪烁,正在快速建立周围环境的地图和分析模型。【已确认坐标,距目标基音共鸣源直线距离约127公里。方向:东北。】他指向森林深处,【该区域生命能量读数最为集中,且存在规律性波动,疑似智慧生命活动迹象。】

  “也就是说,基音很可能与这里的原生文明有关,甚至就在他们手中或圣地?”云昭立刻明白了萧彻的暗示。

  【概率87.4%。】萧彻点头,【按照联盟提示,此地存在原生文明,科技水平较低但可能与自然高度共生。直接武力获取基音不可取,需尝试接触与沟通。】

  “那就走吧。”云昭调整了一下抱着曦的姿势,“希望他们能听懂我们的善意。”

  队伍开始向森林深处进发。脚下的蓝光绒草踩上去异常柔软,几乎不留痕迹。森林中的植物种类繁多到令人眼花缭乱,许多都散发着淡淡的能量波动。他们看到了会主动避开行人路径的藤蔓,看到了像小型飞鸟般成群飞舞、洒落金色粉尘的花朵,还看到了一些温顺的小型动物,它们好奇地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但并无惧意。

  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太和谐了。和谐得几乎不真实。

  行进了大约三十公里后,前方的森林格局开始变化。树木变得更加整齐有序,地面出现了隐约可见的小径,小径两侧开始出现一些简单的、由活体树木自然生长形成的拱门和矮墙。显然,他们正在接近某个聚居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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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方两点钟方向,生命信号聚集。】萧彻发出预警。

  队伍立刻进入警戒状态,但并未拿出武器,只是保持防御阵型。

  很快,他们看到了“居民”。

  从一片巨大如华盖的荧光蘑菇下,走出了几个身影。他们的外表与人类有七分相似,但更加纤细修长,平均身高超过两米。皮肤是淡淡的翡翠色,光滑细腻,隐约能看到皮下有细微的、如同叶脉般的莹绿色光纹流动。他们的头发是各种植物的色彩——翠绿、嫩黄、淡紫,如同活着的藤蔓或叶片,自然地披散或编织成发辫。眼睛很大,瞳孔是晶莹的琥珀色或翡翠色,清澈见底。

  他们穿着由某种柔韧植物纤维和发光苔藓简单缝制的衣物,赤足。手中没有武器,只有一些木杖或编织篮。

  看到萧彻一行人,这些翡翠星居民停下脚步,眼中闪过明显的惊讶,但并非恐惧。他们彼此对视,用一种轻柔如风吹树叶般的语言快速交流了几句,音节优美而复杂。

  其中一位发色最深绿、额间有一枚天然水晶额饰的男性(从体型判断)上前几步,微微躬身,做出了一个双手在胸前交叉、然后缓缓展开的动作,仿佛在展示空无一物的手心。

  “他在表示没有敌意,或者……欢迎?”云昭低声猜测。

  萧彻快速分析着对方的语言模式,并尝试通过精神波动传递最简单的善意信息:一个代表“和平”、“来访”的意念图像。

  翡翠星人似乎接收到了。那位领头的男性眼中惊讶更甚,但随即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他指了指自己,发出一个音节:“艾洛。”然后又指了指萧彻他们,做了一个询问的手势。

  “他在问我们是谁。”云昭明白了,她指了指自己和萧彻,又指了指脚下的土地和天空,试图传达“来自远方星辰”的概念。

  沟通缓慢而艰难,但借助于萧彻强大的信息处理能力(他快速学习着对方的语言碎片)、云昭敏锐的共情能力,以及曦身上散发出的、让翡翠星人感到亲近的纯净生命波动,基本的交流竟然逐渐建立起来。

  他们得知,这里被翡翠星人称为“永歌林地”,他们是“森之民”,世代与森林共生,信奉“万物有灵,生命同源”。而萧彻他们感应到的强烈秩序与净化基音,被森之民称为“母树之心跳”,是他们文明最核心的圣地,由最古老的“守护古树”和历代“歌者”共同维系。

  “外来者,你们的灵魂……有伤痕,有黑暗的污迹。”在初步建立信任后,一位年长的女性森之民,被尊称为“叶语长老”的存在,通过萧彻初步构建的语言桥梁,直接对云昭说道。她的目光尤其停留在云昭身上,似乎能感受到她与“蚀”抗争留下的精神印记,以及她怀中曦那特殊的气息。“但你们的心底,也有光,有对生命的珍爱。这个幼小的纯粹生命……她很特别,她与‘母树之心’有共鸣。”

  叶语长老邀请他们前往村落做客,并表示关于“母树之心跳”,需要与所有长老和当代“大歌者”商议,才能决定是否允许外人接近。

  在前往村落的路上,萧彻通过精神链接对云昭说:【情况复杂。基音‘母树之心跳’与森之民的文明和信仰深度绑定,绝非可以随意取走的‘物品’。强行剥离,可能导致其文明崩溃,甚至基音本身受损。我们必须获得他们的自愿许可或找到替代方案。】

  “那如果我们告诉他们,我们需要这个基音去对抗一个可能毁灭无数文明的黑暗存在呢?”云昭问。

  【需评估其认知范围和承受能力。直接告知‘蚀’与‘观察者议会’的真相,可能引发恐慌或误解。】萧彻谨慎道,【优先建立信任,展示我们的善意与对生命的尊重。】

  与此同时,在数万光年之外的“第七外交站”。

  夜枭和墨羽的小队,正经历着另一种震撼。

  所谓的“外交站”,并非一个空间站或建筑,而是一个被稳定在某个小行星带内部的、通过人工力场维持的“生态气泡”。气泡内部模拟多种环境,划分出不同的区域,供来自各个星系的文明代表使用。

  他们被引导至一个相对中性的区域——一个类似圆形广场的空间,地面是某种可变换纹理的材料,周围悬浮着许多半透明的信息屏,显示着各种宇宙通用语和奇特符号。

  而在这里,他们看到了“星际文明联盟”的多样性。

  有全身覆盖岩石甲壳、行动缓慢但目光睿智的硅基生命;有如同漂浮水母、周身散发虹彩光晕的能量体生物;有长得像直立行走的昆虫、通过高频颤音交流的甲壳文明代表;甚至还有一团不断变换形状、似乎没有固定形态的胶质生物……

  每个文明代表的区域都带有鲜明的自身特色,有些甚至弥漫着对于人类而言颇为怪异的气味、声波或能量场。夜枭面罩下的脸微微抽搐,努力维持着扑克脸,按着联盟礼仪指南,向引导他们的、一个长得像穿着制服的海星似的“接待员”点头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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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羽则飞快地记录着所见所闻,大脑高速分析着这些文明可能的社会结构、思维模式和潜在的外交倾向。

  “欢迎,G-817的代表。”一个温和的、直接响彻脑海的声音传来。使用的是经过翻译的通用语。

  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新的身影。这个存在看起来最接近“人类”——同样直立行走,有四肢和头颅,但皮肤是半透明的淡蓝色,内部仿佛有星云缓缓旋转,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光滑的面部。它穿着简洁的银色长袍,胸前有一个不断变幻的星图徽记。

  “我是联盟接触署第七外勤站的协调员,你们可以称我为‘星辉’。”它“说”道,“我们注意到贵文明接受了初步接触邀请。在正式会谈前,依照惯例,需要向新接触文明解释联盟的基本理念,尤其是关于‘文明保护区’的原则。”

  “文明保护区?”夜枭抓住了关键词。

  “是的。”星辉协调员抬起半透明的手,在空中投射出一幅动态星图,标记出许多光点,“星际文明联盟的核心宗旨之一,是尊重文明发展的自然路径与独特性。对于尚未达到‘一级星际文明’标准(即掌握稳定超空间旅行、初步理解宇宙基本法则合集)的文明,联盟原则上不进行直接干预,其所在星系或星球区域,将被划定为‘文明保护区’。”

  星图放大,显示出G-817(黎明星)的标记,它周围有一个淡淡的金色光圈。“贵文明所在的星系,目前就处于‘文明保护区’状态。原则上,联盟成员不得在保护区内进行大规模殖民、技术灌输或强行改变其文明进程。”

  墨羽立刻问道:“那‘观察者议会’的行为呢?他们对我们文明的……干预,是否符合保护区原则?”

  星辉协调员面部的星云似乎波动了一下。“观察者议会……是一个特殊的、历史悠久的机构。其权限和行事准则,部分独立于联盟通用规章。他们进行的某些‘观察’与‘测试’项目,在联盟内部也存在……争议。”它的措辞非常谨慎,“但有一点是明确的:议会的行为,理论上不应导致一个文明在达到自然演化瓶颈前的、非自愿的毁灭。如果发生了这种情况,联盟有责任进行核查,并在必要时启动‘文明保护紧急条款’。”

  夜枭和墨羽对视一眼。从星辉协调员委婉的话语中,他们听出了关键信息:联盟和议会并非铁板一块,联盟至少表面上秉持着某种“保护”理念,并且对议会的某些做法并不完全认同!

  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发现!

  “那么,我们这次受邀前来……”墨羽试探道。

  “是一次非正式的、提前的接触。”星辉说,“因为贵文明在保护区内的表现,尤其是面对‘外部异常压力’(它显然指的是‘蚀’)时展现的特质,引起了部分成员的关注。提前接触,是让贵文明对联盟的存在和基本规则有所了解,也为未来——如果贵文明能够成功渡过当前危机,并自然发展到符合接触标准时——建立关系打下基础。”

  “当然,”星辉补充道,语气似乎更严肃了一些,“我们也监测到,贵文明内部存在高浓度的‘混沌污染’(蚀)。这种污染具有高度危险性和传染性。虽然保护区原则限制我们直接干预,但我们必须提醒:如果该污染有向其他星系扩散的趋势,或对保护区本身构成威胁,联盟将不得不考虑采取……限制性措施。这是为了更多文明的安全。”

  夜枭的心沉了下去。这既是机会,也是警告。联盟可能是潜在的盟友,但前提是他们必须自己控制住“蚀”,不能让其成为星际社会的威胁。

  翡翠之星上,森之民的村落到了。那是由无数巨大树木自然生长、藤蔓桥梁连接形成的空中聚落,美得如同梦幻。然而,在村落中央最大的树屋平台上,云昭和萧彻见到了当代的“大歌者”和所有长老。

  大歌者是一位极其苍老的森之民,皮肤几乎与树皮融为一体,但他(或她?)的双眼却清澈如孩童,蕴含着无穷的智慧与岁月的沧桑。他手中握着一根仿佛天然生长而成的、顶端镶嵌翠绿晶体的木杖。

  通过叶语长老的翻译和萧彻的语言模型,大歌者缓缓开口,声音直接共鸣在所有人的心灵:

  “远方的客人,母树之心跳告诉我,你们为拯救而来,却也携带着毁灭的阴影。你们所求之物,是我们血脉相连的根源,是这片土地亿万年生命的结晶。”

  “要借予‘心跳’,需要证明你们的心,与生命真正共鸣。需要经历‘三重试炼’:心之纯、意之坚、魂之融。”

  “试炼之地,在母树之根深处。危险重重,可能迷失,可能永眠。”

  “你们,愿意接受吗?”

  树屋平台上一片寂静,只有森林的风声和远处永不停息的、如同大地脉搏般的“母树之心跳”声。

  云昭抱紧了曦,看向萧彻。

  萧彻眼中数据流平静,但传递出的信息却异常坚定:【别无选择。接受试炼。】

  在第七外交站,星辉协调员对夜枭和墨羽说:“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在这里稍作停留,观察其他文明的交流方式,也可以提出一些非敏感性问题。正式的、记录在案的第一次接触会议,可以在你们准备好的任何时间举行。”

  夜枭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广场上形形色色的外星代表。

  在那些奇异的形态中,他忽然注意到,有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全身笼罩在灰色斗篷中、看不清面目的身影,似乎正在静静地“注视”着他们这边。当夜枭看过去时,那身影微微一动,迅速消失在通往另一个区域的光门后。

  夜枭的瞳孔微微收缩。那个身影……给他一种极其熟悉又极其危险的感觉。

  不像外星人。

  更像是……来自“议会”的观察者?或者……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