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圣女泪:战歌净污土-《苍麟夜哭》

  谢衡如同被丢弃的破布娃娃,瘫倒在漆黑污浊的腐殖质上,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嗬嗬声。皮肤上那狰狞的、深黑色的晶毒纹路如同活着的诅咒,在他体表扭曲蔓延,所过之处,血肉仿佛都在发出细微的、被侵蚀的滋滋声。他的气息微弱到了极致,瞳孔涣散,意识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与冰冷的黑暗中沉浮,唯有心口处那缕与遥远冰湖幻影相连的、微弱的暗红能量丝线,如同风中残烛般维系着他最后一线生机,也带来了一丝迥异于晶毒狂暴的、冰冷而有序的异样能量波动。

  孩童脱离了立刻晶化的危险,在母亲怀中陷入了深度昏迷,呼吸微弱但平稳,手臂上的黑色纹路虽然未曾消退,却也不再蔓延。妇人紧紧抱着孩子,看着地上濒死的谢衡,泪流满面,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感激与巨大的愧疚。

  年轻汉子和另一名幸存者站在一旁,看着谢衡那凄惨的模样,脸上写满了惊惧与无措。他们没想到,这个一直被他们视为累赘和背叛者的前丞相,竟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去拯救一个非亲非故的孩子。

  “他……他还有救吗?”年轻汉子声音干涩地问道,目光却看向被搀扶着的、唯一可能拥有非凡力量的云昭。

  云昭倚靠着同伴的支撑,强忍着内腑撕裂般的剧痛和阵阵袭来的眩晕,目光沉重地落在谢衡身上。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谢衡体内正进行着一场极其凶险的能量冲突。那狂暴的晶毒正在疯狂破坏他的生机,但另一股冰冷、晦涩,却似乎蕴含着某种更高层级秩序的能量,正从他那诡异的状态中被引动,与晶毒形成了一种脆弱的、危险的平衡,这才让他没有立刻毙命或者彻底晶化。

  这股冰冷的能量……与这片黑森林,与那倒悬的冰湖幻影,与“蚀”的本源,定然有着极深的关联!谢衡身上,发生了什么?

  然而,此刻不是探究的时候。谢衡的状态如同走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那脆弱的平衡随时可能被打破。而一旦平衡打破,无论是晶毒彻底爆发,还是那冰冷的异种能量失控,他都必死无疑,甚至可能产生更可怕的异变。

  必须救他!

  不是为了他曾经的作为,而是为了他此刻展现的、以命相搏的勇气,也是为了……弄清他身上那诡异变化的真相,那或许关乎到对抗“蚀”的更深层秘密。

  可是,如何救?她自身能量近乎枯竭,内伤沉重,连维持清醒都已勉强。“弑神之匕”虽能诛邪,但其力量过于霸道,以谢衡此刻濒临崩溃的状态,贸然使用无异于直接杀了他。

  云昭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被死亡与污秽笼罩的黑森林,扫过那些缠绕着亡魂骨骸的虬根,扫过那棵被重创后依旧在汲取暗红能量的参天古树。绝望与生机,死亡与净化,在这里诡异交织。

  她想起了古遗族的传承,想起了那源自星辰、流淌在血脉中的战歌力量。战歌,不仅仅是攻击与防御的手段,更是沟通天地、引动星辰之力、净化污秽的桥梁!尤其是在这片与星陨之契有着古老联系的土地上!

  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

  她轻轻推开了搀扶她的同伴,示意他退后。然后,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在这片污浊的土地上,盘膝坐了下来。她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外界的危险与绝望,将全部的心神,沉入到自身那近乎干涸的血脉深处,沉入到那与星辰亘古相连的传承印记之中。

  她开始低声吟唱。

  不再是高亢激昂、用于战斗的篇章,而是古老、苍凉、带着无尽悲悯与祈愿的净化祷文。每一个音节都微弱得如同耳语,却蕴含着奇异的韵律,与她臂膀上灼热的血纹产生共鸣,与这天地间残存的、微弱的星辰能量产生呼应。

  起初,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她虚弱的声音在死寂的森林中飘荡,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年轻的汉子和其他幸存者紧张地看着她,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唯有那个抱着孩童的妇人,似乎从这古老的语调中感受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宁,停止了哭泣,默默注视。

  云昭没有放弃。她不顾内伤因吟唱而加剧的痛楚,不顾精神力的飞速消耗,一遍又一遍,固执地、虔诚地吟唱着。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角不断有新的血沫溢出,但她吟唱的声音,却渐渐变得清晰、稳定,那微弱的韵律,开始如同涟漪般,以她为中心,向着四周缓缓扩散。

  渐渐地,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她身下那漆黑、散发着腐臭的污秽土地,接触到她吟唱声波的地方,那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似乎淡去了一丝。一丝极其微弱的、纯净的银白色光点,如同挣脱淤泥的莲子发出的嫩芽,开始从她周围的腐殖质中,顽强地渗透出来,如同萤火虫般,围绕着她缓缓飞舞。

  紧接着,墙壁上那些散发着幽冷光芒的星光石(遗迹通道延伸至此,墙壁上依旧偶有分布),仿佛被这古老的战歌唤醒,光芒变得柔和而明亮,洒下清辉,与云昭周身浮现的银色光点交相辉映。

  吟唱声越来越大,不再是云昭一人的声音。那年轻的汉子,那另一位幸存者,甚至那抱着孩子的妇人,都仿佛被这蕴含着净化与希望力量的古老歌谣所感染,不自觉地,用他们干涩沙哑的嗓音,跟着哼唱起来。尽管不成调,尽管声音微弱,但众人的意念,却在这歌声中奇异地汇聚在了一起!

  汇聚的,不仅仅是声音,更是求生的意志,是面对黑暗不屈的勇气,是对于生命与光明的最后渴望!

  这股汇聚的意念,如同溪流汇入江河,注入了云昭的吟唱之中!

  “嗡——!”

  一声清越的鸣音,仿佛来自九天之上,又似响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以云昭为中心,一道柔和的、却带着不容置疑净化力量的银色光环,骤然扩散开来!

  光环所过之处,地面上那令人不安的黑色腐殖质,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那股甜腻腐朽的气息被一股清新、带着雨后草木气息的微风所取代!那些从地下探出的、蠢蠢欲动的恐怖虬根,如同被灼伤般,发出细微的嘶嘶声,迅速缩回地下,不敢再露头!

  就连那棵被重创的参天古树,树干上汇聚的暗红能量也剧烈地波动起来,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干扰和压制!

  而首当其冲的,是躺在地上的谢衡!

  那银色的净化光环温柔地笼罩了他的身体。他皮肤上那狰狞蔓延的黑色晶毒纹路,在银光的照耀下,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发出了“滋滋”的声响,颜色迅速变淡,那狂暴的侵蚀能量被一点点中和、驱散!虽然未能彻底根除,但那致命的蔓延趋势,被强行遏制住了!

  谢衡剧烈抽搐的身体渐渐平复下来,喉咙里那痛苦的嗬嗬声也停止了。他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但至少,那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被暂时解除了。

  云昭的吟唱声缓缓停歇。她猛地喷出一大口暗红色的淤血,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被时刻关注着她的年轻汉子及时扶住。她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但她的嘴角,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极其微弱的笑意。

  她做到了。在绝境之中,她引领着这些残存的意志,唤醒了战歌最本源的净化之力。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滴落在身下那片已被净化的、呈现出原本灰褐色的土地上。

  圣女的眼泪,混合着战歌的余韵与牺牲的悲恸,渗入泥土。

  仿佛是一个信号。

  被净化的土地范围,开始缓慢地、但却坚定地向外扩张,如同在无边的黑暗污秽中,开辟出了一小片纯净的、散发着微弱生命气息的“净土”。

  这片在黑森林心脏地带出现的微小净土,虽然无法根除整个森林的邪恶,却如同无尽长夜中的第一缕曙光,证明了希望的存在,证明了即便在最深沉的黑暗中,源自生命与星辰的光辉,也永不湮灭。

  污土得净,希望萌生。而付出了巨大代价的幸存者们,终于在这片死亡森林中,赢得了一丝宝贵的喘息之机,和继续前行的……微弱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