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靠山屯村尾的山谷中，将刘晓家那宽敞的院坝照得亮堂堂的。
院子中央，那块黝黑硕大、来自天外的陨铁静静地躺在爬犁上。
经过一夜的沉寂，它似乎与这片土地更加融为一体，但那份源自星空的独特质感，依旧无声地宣告着它的不凡。
刘晓起得很早，山里的空气带着沁人心脾的清冽。他先是利索地喂饱了家里的动物。
然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块占据院子一角的陨铁上。
正思忖间，院门外传来脚步声，王强嘴里叼着个金黄喷香的玉米面窝头，兴冲冲地跑了进来，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含糊不清地嚷道：“晓哥！今天是不是要动手收拾这铁疙瘩了”。
刘晓看着他这副样子，不由得笑了笑，引着王强走到屋檐下，指了指放在一个结实木盒里的两样东西：一个密封的厚实耐酸塑料桶，以及一套看起来就颇为沉重、结构复杂的高温气割枪。
“药水？和这铁家伙？”王强好奇地凑过去，弯下腰，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虚点着塑料桶，又打量了一下那有着长长胶管和喷枪头的铁家伙。
想摸又不敢摸的样子，“这铁枪是干啥的？看着挺唬人，比打猎的土铳可复杂多了。”
“这个叫气割枪，”刘晓耐心解释道，一边将东西从木盒里取出，“它不是靠子弹，是靠烧。用特殊的气体点着火，产生温度极高的火焰，能把金属烧化、切开。
这桶里装的是混合酸液，专门用来腐蚀金属的。咱们今天不动大工程，就是先做个小试验，看看哪个法子对付这陨铁更管用，哪个更划算、更安全。”
“试验？咋试？”王强一听是“试验”，眼睛更亮了，充满了求知欲。
“你先把院墙根那边，靠东头的那块空地好好清理一下，”刘晓吩咐道，指着院子一侧相对独立、远离主屋和水缸的区域，“要平整干净，离房子和水源远点，关键是通风一定要好。
我去准备试验要用的家伙事儿。记住，待会儿我操作的时候，尤其是弄那酸液的时候，你一定站远点看，千万别靠太近，那东西沾到皮肤上可不得了。”
“好嘞！放心！我晓得轻重！”王强答应得干脆，立刻转身去找铁锹和扫帚，干劲十足地开始清理场地。
刘晓则回到屋里，从柜子里找出厚实的工业用胶皮手套、一副护目镜，还有一条厚帆布围裙。
穿戴整齐后，刘晓将试验要用的物品一一搬到王强清理出来的空地上：一小桶干净的清水、几个厚重不易碎的陶土盆、一把长柄陶土勺、一把结实的铁钳、以及极其珍贵的几块之前爆破时偶然崩落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陨铁碎屑。
刘晓决定先尝试化学方法。
刘晓深吸一口气，极其小心地拧开那个耐酸塑料桶的密封盖，一股淡淡的、略带刺激性的、难以形容的气味悄然飘散出来，并不浓烈，却让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刘晓用长柄木勺，稳稳地舀出少许清澈无色的混合酸液，缓缓倒入一个干燥的陶土盆中，液面刚刚没过盆底，不多不少。
“强子，再退远点，对，就站那边屋檐下。”刘晓再次提醒，语气严肃。王强闻言，赶紧又往后挪了几步，伸长脖子看着。
刘晓用铁钳牢牢夹起一小块陨铁碎屑，这碎屑在他指尖显得异常沉重。他屏住呼吸，极其缓慢而平稳地将碎屑浸入盆中的酸液里。
“嗤——”一声极其轻微、细若游丝的声响传来，液面随之冒起了几个细密的小气泡，仿佛冷水滴入热油锅，但动静要小得多。
碎屑与酸液接触的部分，颜色似乎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微微变深了一些。
刘晓保持姿势，一动不动地仔细观察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鸟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王强也屏息凝神，不敢打扰。等了约莫一刻钟，刘晓才用铁钳将碎屑夹出，小心翼翼地放入旁边那桶清水中漂洗，然后再次夹出，凑到眼前仔细检查。
只见这块小小的碎屑表面，原本相对光滑的质地变得明显粗糙了一些，颜色也显得有些发乌，确实留下了被腐蚀的痕迹。
但仔细看，这腐蚀的程度极浅，仿佛只是被最细的砂纸轻轻打磨了一下表层，离“软化”或“溶解”还差得远。
为了更直观地验证，他又用木勺尖蘸取了几滴酸液，直接滴在陨铁本体一块比较平整、微微凸起的表面上。
酸液如同露珠般，圆润地停留在冰冷的金属表面，缓慢地、持续地冒着极其细小的气泡，但进展肉眼可见的缓慢，过了好一会儿，用布擦去酸液，那块地方也只是颜色略微变暗，并无实质性的凹陷。
“咋样？晓哥？化了吗？有效果没？”王强踮着脚，远远地喊道，语气带着期待和焦急。
“有点用，但太慢了，慢得让人着急。”刘晓直起身，摇了摇头，指着陶土盆里那几乎没怎么减少的酸液，又指了指巨大的陨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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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就这么一小盆酸，对付这么一丁点碎屑，效果都微乎其微，就像蚊子叮大象。
你想想，要想把这么大一整块陨铁软化到能锻打的程度，得用多少酸？
怕是得用缸来装！而且这酸液不好弄，危险，价格估计也不便宜。算下来，这法子，效率太低，成本太高，不划算。”
“啊？那咋整？这第一条路就走不通了？”王强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神色，肩膀也垮下来一点。
“没事，路子不止一条。”刘晓语气依旧平稳，放下手中的酸液相关物品，目光转向那台看起来更显“暴力”的气割枪，“硬的不行，咱们再来试试这‘火’的！看看是它的盾硬，还是咱们的矛利！”
这套气割设备看起来比酸液复杂得多，也更具工业感。刘晓再次在脑中仔细回忆、确认操作要点与安全规范。
他戴好更厚实的皮手套和深色护目镜（气割火焰亮度极高，极易伤眼）。
首先，他检查了乙炔气瓶和氧气瓶的阀门状态，然后缓缓拧开乙炔气瓶阀门，一股淡淡的、类似大蒜的特殊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接着，他打开喷枪上的乙炔阀门，听到气体喷出时稳定的“嘶嘶”声。他拿出专用的点火器，“嗤”一声划着火，迅速而准确地将火苗凑近喷枪的枪嘴——
“噗！”一团明亮、跳跃的黄色火焰瞬间喷涌而出，发出呼呼的声响，热浪随之扑面而来。
刘晓小心地调节阀门，火焰逐渐由跳跃的黄色变得稳定，颜色向蓝色过渡，最终形成轮廓清晰、焰心锐利、外围是一层淡蓝色火焰的中性焰，
这是切割效率最高、温度也极高的火焰状态。即使站在几步开外，都能感受到那股逼人的热辐射。
“好家伙！这火苗子，真冲！看着就热！”王强站在更远处的屋檐下，忍不住惊叹道，用手在脸前扇了扇风。
刘晓没有分心，他稳稳地握住气割枪，选定陨铁一个比较独立、突出的棱角作为试点。他双脚不丁不八站定，重心下沉，右手紧握枪柄，左手缓缓地、平稳地打开了切割氧阀门——
“轰呜——！”一声剧烈的、仿佛狂风撕裂布帛、又带着金属震颤感的巨响猛然爆发！
原本相对安静的蓝色预热火焰，在高压纯氧的助燃下，瞬间变成一道耀眼夺目、发出刺耳呼啸声、长度足有一尺多的笔直锐利的深蓝色高温喷射流！
剧烈的气流将地面的浮土和落叶猛地吹拂起来，形成一小股旋风，周围的空气都因瞬间的极致高温而产生了肉眼可见的扭曲现象！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动静，把原本趴在院门口打盹的几条狗吓得“嗷呜”一声惊叫，猛地蹿起来，夹着尾巴躲到了院墙的角落里，警惕地盯着那根发出恐怖声响和热浪的“铁棍棍”。
“滋啦~~~~！！！”紧接着，一阵极其刺耳、尖锐、仿佛高速砂轮切割金属、又像是烧红的铁块淬入冷水般的噪音撕裂了空气！
切割焰的尖端刚一接触陨铁的棱角，被扫中的区域瞬间变得通红炽热，发出耀眼的白光，同时，无数颗炽热、亮红、如同节日烟花般的金属熔渣和氧化屑，
从切割点猛烈地喷溅、喷射出来，噼里啪啦地落在周围的地面上，迅速冷却凝固成一颗颗黑色或暗红色的渣粒，空气中立刻弥漫开一股浓烈的、特殊的金属燃烧氧化后的气味。
“成功了！烧红了！化了！”王强看到那耀眼的红热区和飞溅的火星，兴奋地大喊起来，几乎要跳起来。
但刘晓却丝毫不敢大意，他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手臂和眼睛上。他发现，这切割过程远比他预想的要困难、缓慢得多！
那陨铁在高温切割焰下确实被局部熔化了，但它的熔点显然极高，熔化区域非常小，
而且熔化后的金属熔渣流动性似乎很差，不像普通钢材那样容易吹开，需要持续、集中地在同一点长时间加热。才能切进去一点点。
同时，高压氧气和乙炔气的消耗速度快得惊人！他能清晰地听到气瓶里气体减少时发出的声响变化，压力表指针在缓缓下降。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额角，顺着脸颊滑落，但他顾不上擦。
护目镜后的眼睛紧紧盯着那炽热的切割点，手臂的肌肉因长时间保持稳定而微微发酸。
王强在一旁看得大气不敢出，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仿佛也在跟着用力。
足足花了五六分钟，伴随着持续不断的刺耳噪音和飞溅的火星，刘晓才终于在那坚硬的棱角上，切下了一小块大约拇指粗细、三角状的碎块！
他立刻关闭切割氧阀门，那可怕的喷射流瞬间消失，火焰恢复成相对温和的预热状态，再关闭乙炔阀门，火焰彻底熄灭。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金属燃烧后的特殊气味和高温产生的灼人热浪，地面上散落着一小片亮红色逐渐变黑的熔渣。
刘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摘下护目镜，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汗。
“晓哥！太厉害了！真切下来了！”王强这才敢跑过来，兴奋地看着那块还冒着热气、通体暗红的碎块。
刘晓用铁钳小心地夹起那块切下来的陨铁碎块，它的边缘呈现出明显的熔化后又急速凝固的痕迹，还带着高温的余热。
他将其放入清水桶中，“嗤啦”一声，白汽蒸腾。冷却后取出，碎块呈现出一种灰白带暗纹的金属光泽，断面致密，与酸液腐蚀的痕迹截然不同。
“法子是管用，确实能切开。”刘晓掂量着这块沉甸甸的碎块，语气中带着肯定，
但随即又露出一丝苦笑，他指了指旁边那个明显轻了不少的乙炔气瓶，
“但这‘胃口’也忒大了！你瞧瞧，就切这么一小块，感觉这一小瓶气就去了一小半。这还只是预热和切割了这么一小会儿。”
他抬头望向那块巨大的、几乎没怎么变样的陨铁主体，估算道：“照这个消耗速度，要想把这块大家伙分解成能搬动、能锻打的大小块，
没个七八瓶，甚至十瓶这样的乙炔气（还得是大气瓶），根本办不到。这玩意儿，也是个耗材大户啊！”
王强凑过去掂了掂那空了不少的气瓶，咋舌道：“我的妈呀！这么费气？这得多少钱啊？而且上哪去搞这么多气瓶去？县里工厂怕也没这么多富余吧？”
“所以啊，常规路子肯定不行，这事还得再找军子帮忙。”刘晓放下碎块，语气却并不沮丧，反而带着一种“果然如此，早有预料”的沉稳，
“他门路广，认识的人多，搞点乙炔气应该比咱们有办法。
酸液法效率低成本高，基本排除。气割枪法是条路子，就是前期投入大点，但只要能搞到足够的气，就能解决问题。”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对王强说：“走，先去大队部给军子打个电话，把这边试验的情况跟他说说，看他那边有没有办法。
这大家伙，看来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啃下来的，咱们得从长计议。”
“成！听你的晓哥！”王强立刻点头，虽然觉得耗气量惊人，但看到确实有效，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两人把现场仔细收拾了一下，确保酸液桶盖紧密封，气瓶阀门关紧，工具归位。
然后便锁好院门，朝着村里的大队部走去。刘晓一边走，心里一边已经开始盘算下一步的计划：气源是关键，必须解决。
同时，切割下来的坯料需要加热锻打，露天操作不是办法，风吹日晒雨淋都不行，得有个专门的场地……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逐渐清晰起来。
来到大队部，会计正好在值班。寒暄两句后，刘晓拿起那部老式摇把电话，摇通了县城“军民综合服务社”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几声长音后，被接了起来，是穆军弟弟小斌的声音。
简单说明后，没多久，穆军那熟悉的大嗓门就传了过来：“晓哥！咋了？是不是那酸和气割枪不好使？碰钉子了？我就说那玩意儿悬乎……”
“军子，东西好使！”刘晓笑着打断他，语气肯定，“俩法子都试了，真能对付那铁疙瘩！”
“真的？！太好了！”穆军的声音立刻充满了惊喜和好奇，“快说说！咋样？切动了？化开了？哪个更好使？”
刘晓把试验的详细过程、两种方法的优缺点，尤其是气割枪惊人的耗气量，原原本本地跟穆军说了一遍。
“……酸太慢，量需求太大，不划算，基本放弃了。气割枪厉害，切是能切，就是太费气！切下来手指头大一点，一小瓶气就快见底了。
我估摸着，要切开那整块大家伙，没个七八瓶，十瓶乙炔气（要大的！）根本下不来。你那还能搞到这东西不？量这么大，是不是挺为难？”他最后把问题抛了过去，语气带着商量和信任。
电话那头穆军吸了口气，显然也被这耗气量惊了一下：“好家伙！这么能喝气？
这陨铁哥们儿脾气挺倔啊！乙炔气……县里钢铁厂和几个大点的农机厂、修理厂肯定有，
但这玩意儿属于危险品，管得严，量这么大，走正常渠道批条子估计够呛……不过问题不大！”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笃定，
“包在我身上！我找我爹战友问问，应该能想办法从计划外匀出一些来！七八瓶……我尽量给你凑十瓶！有备无患！保证是满的大瓶！”
“太好了！军子，又得麻烦你了！”刘晓心里一松，由衷感谢，“价钱方面你看着办，该多少是多少，不能让叔叔难做。”
“钱的事好说，成本价呗，咱兄弟不说这个。”穆军满口答应，显得信心十足，接着他又主动问道，
“哎，晓哥，除了气，还需要别的家伙事儿不？那么硬的铁，切开了也得锻打吧？总不能一直用气割枪修形吧？那更费气！”
“正想跟你说呢！”刘晓笑道，对穆军的敏锐很是赞赏，“你这脑子转得快！是需要一套打铁的家伙事儿，
结实点的铁砧子，大锤、小锤、长钳、淬火的水槽子什么的，越齐全越好。旧的也行，但得好用，尤其是砧子，一定得够厚重，那铁疙瘩分量沉得很。你有路子吗？”
“打铁的工具啊？我想想……”穆军在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下，几秒后立刻有了答案，“县农机厂后面那条老街，有个老刘铁匠铺，老师傅手艺不错，不过年纪大了，活少了，
他儿子现在主要干农机修理。我跟他儿子挺熟，以前常在一起玩！他家肯定有闲置的老家伙事儿，说不定能淘换一套出来！我下午就去问问！砧子肯定有老的，那玩意儿越用越好！”
“成！这事就拜托你了！砧子一定要够结实。”刘晓再次叮嘱。
“放心吧！保证给你弄来能经得住砸的硬货！老刘家以前给队伍上打过马刀，砧子绝对没问题！”穆军拍着胸脯保证，
“这样，我这两天就抓紧办，乙炔气和打铁的家伙事儿一齐找。搞定了我给你村里打电话，或者我直接找车给你送回去？”
“弄到了你给我个信儿就行，我赶车去县城拉，那么多气瓶和铁砧子，让你送太麻烦了。”
“也行！那你就等我信儿！最快明天，最晚后天，准有消息！”
“好！谢了军子！等你好消息！”
“嗨！客气啥！等着打宝刀呢！哈哈！”
挂了电话，刘晓心里踏实了大半。有穆军这个得力兄弟帮忙，最难搞的气源和工具问题，看来有望解决了。旁边的会计好奇地问了几句，刘晓笑着含糊应付过去。
和王强一起走出大队部，午后的阳光正好，晒得人暖洋洋的。
“军子答应了？”王强迫不及待地问。
“嗯，他包了。搞气，搞工具，估计就这一两天的事儿。”刘晓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
“太好了！我就说军子有办法！”王强兴奋地一挥拳头，“十瓶大气！这下肯定够把那大家伙大卸八块了！”
“光有气和工具还不行。”刘晓话锋一转，目光投向自家院子的方向，“气割枪动静大，火花飞溅，切割下来的坯料也得加热锻打，
在院子里露天搞不是办法，风吹雨淋的，不安全，也影响干活。我寻思着，得赶紧在院子里搭个专门打铁的房子。”
“搭房子？好啊！”王强一听，眼睛更亮了，“晓哥你说咋干？我都听你的！搭个棚子？”
“对，搭个结实点的工棚。”刘晓思路清晰，“就院墙东南角那块空地，平整，离水池近，取水方便，通风也好。
不用太大，能摆下炉子、砧子，有地方抡锤就行，关键是结实、防火。”
“走！晓哥！咱们这就去量地方！”王强干劲冲天，拉着刘晓就往家跑。
院子中央，那块黝黑硕大、来自天外的陨铁静静地躺在爬犁上。
经过一夜的沉寂，它似乎与这片土地更加融为一体，但那份源自星空的独特质感，依旧无声地宣告着它的不凡。
刘晓起得很早，山里的空气带着沁人心脾的清冽。他先是利索地喂饱了家里的动物。
然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块占据院子一角的陨铁上。
正思忖间，院门外传来脚步声，王强嘴里叼着个金黄喷香的玉米面窝头，兴冲冲地跑了进来，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含糊不清地嚷道：“晓哥！今天是不是要动手收拾这铁疙瘩了”。
刘晓看着他这副样子，不由得笑了笑，引着王强走到屋檐下，指了指放在一个结实木盒里的两样东西：一个密封的厚实耐酸塑料桶，以及一套看起来就颇为沉重、结构复杂的高温气割枪。
“药水？和这铁家伙？”王强好奇地凑过去，弯下腰，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虚点着塑料桶，又打量了一下那有着长长胶管和喷枪头的铁家伙。
想摸又不敢摸的样子，“这铁枪是干啥的？看着挺唬人，比打猎的土铳可复杂多了。”
“这个叫气割枪，”刘晓耐心解释道，一边将东西从木盒里取出，“它不是靠子弹，是靠烧。用特殊的气体点着火，产生温度极高的火焰，能把金属烧化、切开。
这桶里装的是混合酸液，专门用来腐蚀金属的。咱们今天不动大工程，就是先做个小试验，看看哪个法子对付这陨铁更管用，哪个更划算、更安全。”
“试验？咋试？”王强一听是“试验”，眼睛更亮了，充满了求知欲。
“你先把院墙根那边，靠东头的那块空地好好清理一下，”刘晓吩咐道，指着院子一侧相对独立、远离主屋和水缸的区域，“要平整干净，离房子和水源远点，关键是通风一定要好。
我去准备试验要用的家伙事儿。记住，待会儿我操作的时候，尤其是弄那酸液的时候，你一定站远点看，千万别靠太近，那东西沾到皮肤上可不得了。”
“好嘞！放心！我晓得轻重！”王强答应得干脆，立刻转身去找铁锹和扫帚，干劲十足地开始清理场地。
刘晓则回到屋里，从柜子里找出厚实的工业用胶皮手套、一副护目镜，还有一条厚帆布围裙。
穿戴整齐后，刘晓将试验要用的物品一一搬到王强清理出来的空地上：一小桶干净的清水、几个厚重不易碎的陶土盆、一把长柄陶土勺、一把结实的铁钳、以及极其珍贵的几块之前爆破时偶然崩落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陨铁碎屑。
刘晓决定先尝试化学方法。
刘晓深吸一口气，极其小心地拧开那个耐酸塑料桶的密封盖，一股淡淡的、略带刺激性的、难以形容的气味悄然飘散出来，并不浓烈，却让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刘晓用长柄木勺，稳稳地舀出少许清澈无色的混合酸液，缓缓倒入一个干燥的陶土盆中，液面刚刚没过盆底，不多不少。
“强子，再退远点，对，就站那边屋檐下。”刘晓再次提醒，语气严肃。王强闻言，赶紧又往后挪了几步，伸长脖子看着。
刘晓用铁钳牢牢夹起一小块陨铁碎屑，这碎屑在他指尖显得异常沉重。他屏住呼吸，极其缓慢而平稳地将碎屑浸入盆中的酸液里。
“嗤——”一声极其轻微、细若游丝的声响传来，液面随之冒起了几个细密的小气泡，仿佛冷水滴入热油锅，但动静要小得多。
碎屑与酸液接触的部分，颜色似乎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微微变深了一些。
刘晓保持姿势，一动不动地仔细观察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鸟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王强也屏息凝神，不敢打扰。等了约莫一刻钟，刘晓才用铁钳将碎屑夹出，小心翼翼地放入旁边那桶清水中漂洗，然后再次夹出，凑到眼前仔细检查。
只见这块小小的碎屑表面，原本相对光滑的质地变得明显粗糙了一些，颜色也显得有些发乌，确实留下了被腐蚀的痕迹。
但仔细看，这腐蚀的程度极浅，仿佛只是被最细的砂纸轻轻打磨了一下表层，离“软化”或“溶解”还差得远。
为了更直观地验证，他又用木勺尖蘸取了几滴酸液，直接滴在陨铁本体一块比较平整、微微凸起的表面上。
酸液如同露珠般，圆润地停留在冰冷的金属表面，缓慢地、持续地冒着极其细小的气泡，但进展肉眼可见的缓慢，过了好一会儿，用布擦去酸液，那块地方也只是颜色略微变暗，并无实质性的凹陷。
“咋样？晓哥？化了吗？有效果没？”王强踮着脚，远远地喊道，语气带着期待和焦急。
“有点用，但太慢了，慢得让人着急。”刘晓直起身，摇了摇头，指着陶土盆里那几乎没怎么减少的酸液，又指了指巨大的陨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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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就这么一小盆酸，对付这么一丁点碎屑，效果都微乎其微，就像蚊子叮大象。
你想想，要想把这么大一整块陨铁软化到能锻打的程度，得用多少酸？
怕是得用缸来装！而且这酸液不好弄，危险，价格估计也不便宜。算下来，这法子，效率太低，成本太高，不划算。”
“啊？那咋整？这第一条路就走不通了？”王强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神色，肩膀也垮下来一点。
“没事，路子不止一条。”刘晓语气依旧平稳，放下手中的酸液相关物品，目光转向那台看起来更显“暴力”的气割枪，“硬的不行，咱们再来试试这‘火’的！看看是它的盾硬，还是咱们的矛利！”
这套气割设备看起来比酸液复杂得多，也更具工业感。刘晓再次在脑中仔细回忆、确认操作要点与安全规范。
他戴好更厚实的皮手套和深色护目镜（气割火焰亮度极高，极易伤眼）。
首先，他检查了乙炔气瓶和氧气瓶的阀门状态，然后缓缓拧开乙炔气瓶阀门，一股淡淡的、类似大蒜的特殊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接着，他打开喷枪上的乙炔阀门，听到气体喷出时稳定的“嘶嘶”声。他拿出专用的点火器，“嗤”一声划着火，迅速而准确地将火苗凑近喷枪的枪嘴——
“噗！”一团明亮、跳跃的黄色火焰瞬间喷涌而出，发出呼呼的声响，热浪随之扑面而来。
刘晓小心地调节阀门，火焰逐渐由跳跃的黄色变得稳定，颜色向蓝色过渡，最终形成轮廓清晰、焰心锐利、外围是一层淡蓝色火焰的中性焰，
这是切割效率最高、温度也极高的火焰状态。即使站在几步开外，都能感受到那股逼人的热辐射。
“好家伙！这火苗子，真冲！看着就热！”王强站在更远处的屋檐下，忍不住惊叹道，用手在脸前扇了扇风。
刘晓没有分心，他稳稳地握住气割枪，选定陨铁一个比较独立、突出的棱角作为试点。他双脚不丁不八站定，重心下沉，右手紧握枪柄，左手缓缓地、平稳地打开了切割氧阀门——
“轰呜——！”一声剧烈的、仿佛狂风撕裂布帛、又带着金属震颤感的巨响猛然爆发！
原本相对安静的蓝色预热火焰，在高压纯氧的助燃下，瞬间变成一道耀眼夺目、发出刺耳呼啸声、长度足有一尺多的笔直锐利的深蓝色高温喷射流！
剧烈的气流将地面的浮土和落叶猛地吹拂起来，形成一小股旋风，周围的空气都因瞬间的极致高温而产生了肉眼可见的扭曲现象！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动静，把原本趴在院门口打盹的几条狗吓得“嗷呜”一声惊叫，猛地蹿起来，夹着尾巴躲到了院墙的角落里，警惕地盯着那根发出恐怖声响和热浪的“铁棍棍”。
“滋啦~~~~！！！”紧接着，一阵极其刺耳、尖锐、仿佛高速砂轮切割金属、又像是烧红的铁块淬入冷水般的噪音撕裂了空气！
切割焰的尖端刚一接触陨铁的棱角，被扫中的区域瞬间变得通红炽热，发出耀眼的白光，同时，无数颗炽热、亮红、如同节日烟花般的金属熔渣和氧化屑，
从切割点猛烈地喷溅、喷射出来，噼里啪啦地落在周围的地面上，迅速冷却凝固成一颗颗黑色或暗红色的渣粒，空气中立刻弥漫开一股浓烈的、特殊的金属燃烧氧化后的气味。
“成功了！烧红了！化了！”王强看到那耀眼的红热区和飞溅的火星，兴奋地大喊起来，几乎要跳起来。
但刘晓却丝毫不敢大意，他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手臂和眼睛上。他发现，这切割过程远比他预想的要困难、缓慢得多！
那陨铁在高温切割焰下确实被局部熔化了，但它的熔点显然极高，熔化区域非常小，
而且熔化后的金属熔渣流动性似乎很差，不像普通钢材那样容易吹开，需要持续、集中地在同一点长时间加热。才能切进去一点点。
同时，高压氧气和乙炔气的消耗速度快得惊人！他能清晰地听到气瓶里气体减少时发出的声响变化，压力表指针在缓缓下降。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额角，顺着脸颊滑落，但他顾不上擦。
护目镜后的眼睛紧紧盯着那炽热的切割点，手臂的肌肉因长时间保持稳定而微微发酸。
王强在一旁看得大气不敢出，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仿佛也在跟着用力。
足足花了五六分钟，伴随着持续不断的刺耳噪音和飞溅的火星，刘晓才终于在那坚硬的棱角上，切下了一小块大约拇指粗细、三角状的碎块！
他立刻关闭切割氧阀门，那可怕的喷射流瞬间消失，火焰恢复成相对温和的预热状态，再关闭乙炔阀门，火焰彻底熄灭。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金属燃烧后的特殊气味和高温产生的灼人热浪，地面上散落着一小片亮红色逐渐变黑的熔渣。
刘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摘下护目镜，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汗。
“晓哥！太厉害了！真切下来了！”王强这才敢跑过来，兴奋地看着那块还冒着热气、通体暗红的碎块。
刘晓用铁钳小心地夹起那块切下来的陨铁碎块，它的边缘呈现出明显的熔化后又急速凝固的痕迹，还带着高温的余热。
他将其放入清水桶中，“嗤啦”一声，白汽蒸腾。冷却后取出，碎块呈现出一种灰白带暗纹的金属光泽，断面致密，与酸液腐蚀的痕迹截然不同。
“法子是管用，确实能切开。”刘晓掂量着这块沉甸甸的碎块，语气中带着肯定，
但随即又露出一丝苦笑，他指了指旁边那个明显轻了不少的乙炔气瓶，
“但这‘胃口’也忒大了！你瞧瞧，就切这么一小块，感觉这一小瓶气就去了一小半。这还只是预热和切割了这么一小会儿。”
他抬头望向那块巨大的、几乎没怎么变样的陨铁主体，估算道：“照这个消耗速度，要想把这块大家伙分解成能搬动、能锻打的大小块，
没个七八瓶，甚至十瓶这样的乙炔气（还得是大气瓶），根本办不到。这玩意儿，也是个耗材大户啊！”
王强凑过去掂了掂那空了不少的气瓶，咋舌道：“我的妈呀！这么费气？这得多少钱啊？而且上哪去搞这么多气瓶去？县里工厂怕也没这么多富余吧？”
“所以啊，常规路子肯定不行，这事还得再找军子帮忙。”刘晓放下碎块，语气却并不沮丧，反而带着一种“果然如此，早有预料”的沉稳，
“他门路广，认识的人多，搞点乙炔气应该比咱们有办法。
酸液法效率低成本高，基本排除。气割枪法是条路子，就是前期投入大点，但只要能搞到足够的气，就能解决问题。”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对王强说：“走，先去大队部给军子打个电话，把这边试验的情况跟他说说，看他那边有没有办法。
这大家伙，看来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啃下来的，咱们得从长计议。”
“成！听你的晓哥！”王强立刻点头，虽然觉得耗气量惊人，但看到确实有效，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两人把现场仔细收拾了一下，确保酸液桶盖紧密封，气瓶阀门关紧，工具归位。
然后便锁好院门，朝着村里的大队部走去。刘晓一边走，心里一边已经开始盘算下一步的计划：气源是关键，必须解决。
同时，切割下来的坯料需要加热锻打，露天操作不是办法，风吹日晒雨淋都不行，得有个专门的场地……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逐渐清晰起来。
来到大队部，会计正好在值班。寒暄两句后，刘晓拿起那部老式摇把电话，摇通了县城“军民综合服务社”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几声长音后，被接了起来，是穆军弟弟小斌的声音。
简单说明后，没多久，穆军那熟悉的大嗓门就传了过来：“晓哥！咋了？是不是那酸和气割枪不好使？碰钉子了？我就说那玩意儿悬乎……”
“军子，东西好使！”刘晓笑着打断他，语气肯定，“俩法子都试了，真能对付那铁疙瘩！”
“真的？！太好了！”穆军的声音立刻充满了惊喜和好奇，“快说说！咋样？切动了？化开了？哪个更好使？”
刘晓把试验的详细过程、两种方法的优缺点，尤其是气割枪惊人的耗气量，原原本本地跟穆军说了一遍。
“……酸太慢，量需求太大，不划算，基本放弃了。气割枪厉害，切是能切，就是太费气！切下来手指头大一点，一小瓶气就快见底了。
我估摸着，要切开那整块大家伙，没个七八瓶，十瓶乙炔气（要大的！）根本下不来。你那还能搞到这东西不？量这么大，是不是挺为难？”他最后把问题抛了过去，语气带着商量和信任。
电话那头穆军吸了口气，显然也被这耗气量惊了一下：“好家伙！这么能喝气？
这陨铁哥们儿脾气挺倔啊！乙炔气……县里钢铁厂和几个大点的农机厂、修理厂肯定有，
但这玩意儿属于危险品，管得严，量这么大，走正常渠道批条子估计够呛……不过问题不大！”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笃定，
“包在我身上！我找我爹战友问问，应该能想办法从计划外匀出一些来！七八瓶……我尽量给你凑十瓶！有备无患！保证是满的大瓶！”
“太好了！军子，又得麻烦你了！”刘晓心里一松，由衷感谢，“价钱方面你看着办，该多少是多少，不能让叔叔难做。”
“钱的事好说，成本价呗，咱兄弟不说这个。”穆军满口答应，显得信心十足，接着他又主动问道，
“哎，晓哥，除了气，还需要别的家伙事儿不？那么硬的铁，切开了也得锻打吧？总不能一直用气割枪修形吧？那更费气！”
“正想跟你说呢！”刘晓笑道，对穆军的敏锐很是赞赏，“你这脑子转得快！是需要一套打铁的家伙事儿，
结实点的铁砧子，大锤、小锤、长钳、淬火的水槽子什么的，越齐全越好。旧的也行，但得好用，尤其是砧子，一定得够厚重，那铁疙瘩分量沉得很。你有路子吗？”
“打铁的工具啊？我想想……”穆军在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下，几秒后立刻有了答案，“县农机厂后面那条老街，有个老刘铁匠铺，老师傅手艺不错，不过年纪大了，活少了，
他儿子现在主要干农机修理。我跟他儿子挺熟，以前常在一起玩！他家肯定有闲置的老家伙事儿，说不定能淘换一套出来！我下午就去问问！砧子肯定有老的，那玩意儿越用越好！”
“成！这事就拜托你了！砧子一定要够结实。”刘晓再次叮嘱。
“放心吧！保证给你弄来能经得住砸的硬货！老刘家以前给队伍上打过马刀，砧子绝对没问题！”穆军拍着胸脯保证，
“这样，我这两天就抓紧办，乙炔气和打铁的家伙事儿一齐找。搞定了我给你村里打电话，或者我直接找车给你送回去？”
“弄到了你给我个信儿就行，我赶车去县城拉，那么多气瓶和铁砧子，让你送太麻烦了。”
“也行！那你就等我信儿！最快明天，最晚后天，准有消息！”
“好！谢了军子！等你好消息！”
“嗨！客气啥！等着打宝刀呢！哈哈！”
挂了电话，刘晓心里踏实了大半。有穆军这个得力兄弟帮忙，最难搞的气源和工具问题，看来有望解决了。旁边的会计好奇地问了几句，刘晓笑着含糊应付过去。
和王强一起走出大队部，午后的阳光正好，晒得人暖洋洋的。
“军子答应了？”王强迫不及待地问。
“嗯，他包了。搞气，搞工具，估计就这一两天的事儿。”刘晓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
“太好了！我就说军子有办法！”王强兴奋地一挥拳头，“十瓶大气！这下肯定够把那大家伙大卸八块了！”
“光有气和工具还不行。”刘晓话锋一转，目光投向自家院子的方向，“气割枪动静大，火花飞溅，切割下来的坯料也得加热锻打，
在院子里露天搞不是办法，风吹雨淋的，不安全，也影响干活。我寻思着，得赶紧在院子里搭个专门打铁的房子。”
“搭房子？好啊！”王强一听，眼睛更亮了，“晓哥你说咋干？我都听你的！搭个棚子？”
“对，搭个结实点的工棚。”刘晓思路清晰，“就院墙东南角那块空地，平整，离水池近，取水方便，通风也好。
不用太大，能摆下炉子、砧子，有地方抡锤就行，关键是结实、防火。”
“走！晓哥！咱们这就去量地方！”王强干劲冲天，拉着刘晓就往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