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旧物之灵(上)-《罗小黑:我也变成猫了》

  东城区旧货市场位于一片老式街巷的深处。尚未踏入,那股属于“旧时光”的混合气味便已扑面而来——陈年木料的微腐清香、铁器淡淡的锈味、旧书纸张的干燥气息、皮革制品残留的保养油味,还有灰尘、潮湿泥土和无数难以名状的过往生活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浓厚的怀旧氛围。

  时值下午,市场里正是热闹的时候。狭窄的通道两侧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摊位,有的撑着简陋的防雨棚,有的干脆就地将货物铺在防潮布上。货物更是五花八门:缺了腿的明清样式太师椅堆在一起;成排的老式收音机、留声机和黑白电视机,不少还连着电线,不知能否作响;蒙尘的瓷器、铜器、玉器真假难辨;泛黄的书籍、杂志、海报、老照片堆积如山;还有各种锈迹斑斑的工具、失去光泽的饰品、款式过时的服装鞋帽……简直像一座由废弃时光搭建起来的迷宫。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旧电器试机的沙沙声、挪动沉重物件的摩擦声,混杂着摊主和顾客们南腔北调的交谈,汇成一股充满市井生命力的喧嚣声浪。阳光艰难地穿过棚顶的缝隙和高低错落的货堆,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朔夜蹲在无限肩头,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虚实之瞳已然开启。在他的视野中,这个市场的“色彩”远比肉眼所见丰富。每一件旧物,尤其是那些被摩挲得光滑、使用痕迹明显、或者样式独特有年头的物件上,大多都缠绕着极其淡薄、颜色各异的“光晕”或“丝线”。

  那是“念”。

  有些是原主人长期使用、珍惜爱护留下的温暖“痕迹”,呈淡淡的鹅黄色或乳白色光晕,如同物品本身在散发微弱的余温。有些则附着着强烈的情感瞬间——喜悦、悲伤、离别、思念——这些“念”颜色更深,或炽热如橘红,或忧郁如靛蓝,如同凝固的颜料斑点,嵌在物品的某个角落。还有一些更微弱、更混乱的,像是无数人短暂接触留下的印象碎片,如同漂浮的彩色尘埃。

  这些“念”绝大多数都非常微弱,近乎本能地附着在物品上,没有自主意识,只是静静地“存在”着,随着时间缓缓流逝、消散。然而,此刻在市场某些角落,尤其是那些堆放得更久、货物更杂乱的区域,朔夜能“看”到这些原本安静的“念”正表现出一种异常的、集体性的“躁动”。

  淡薄的光晕如同受到惊扰的水面般不安地波动;那些情感斑点闪烁着不稳定的光芒;混乱的印象尘埃更是旋转、碰撞,形成一小片一小片无形的“湍流”。正是这些“湍流”,在物质层面引发了极其细微的影响——可能是某个旧钟摆无风自动了一下,某摞书最上面一本莫名其妙滑落,某个蒙尘的玻璃相框内部泛起一瞬间的雾气又散去……也就是人们看到的“影子”或“异响”。

  “嚯,还挺热闹。”朔夜用意念对身边的无限和小黑说道,“不是一两个,是成千上万个‘小情绪’在集体焦虑。能量弱得可怜,但数量庞大,搅在一起就像一锅快要烧开的、安静的粥。”

  无限微微颔首,他的感知更侧重于物理结构和能量流动的整体性。他能感觉到市场下方和周围的“场”有些微的不稳定,但这种不稳定并非源于某个强大的“源”,而是无数微弱个体波动的叠加效应,如同细密的蚊蚋振翅,单个无声,聚集成群便有了隐约的嗡鸣。

  小黑努力运用着自己还不太纯熟的感知能力。他无法像师父或朔夜前辈那样清晰地“看见”或“分析”,但他能模糊地感受到一种“情绪的氛围”——那是一种混杂着不舍、不安、迷茫,甚至有点“委屈”的集体性情绪,微弱但弥漫在空气中,尤其在那些堆放陈旧家具和杂物的区域更为明显。

  “它们……好像很害怕?”小黑小声说。

  “不是害怕攻击,是害怕‘消失’。”朔夜从无限肩头跳下,变回人形,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目光扫过一个堆满了老式藤编箱子和旧皮箱的摊位,“走吧,先找几个‘消息灵通’的本地人聊聊。”

  他们很快锁定了一个目标。那是一个位于市场相对深处、主营各种老式钟表、收音机和机械小玩意的摊位。摊主是位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外套的老者,正拿着一把小螺丝刀,专心致志地调试着一个巴掌大的黄铜闹钟。他的摊位收拾得相对整齐,货物虽多却不显杂乱,透着一股老手艺人特有的沉静气息。

  “老爷子,忙着呢?”朔夜凑过去,语气随意得像邻家串门。

  老摊主抬起头,扶了扶老花镜,看清朔夜三人(尤其是气质出众的无限和乖巧的小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露出和善的笑容:“不忙不忙,瞎捣鼓。几位看着眼生,是来淘东西的?我这里可都是老物件,有些还能走字儿,有些就剩个样子了。”

  “随便看看,顺便想跟您打听点事儿。”朔夜拿起一个外壳斑驳、但玻璃表蒙完好的怀表,随意把玩着,“听说这市场里,最近晚上不太平?有什么‘东西’帮忙整理货物,还有些老物件会自己出声儿?”

  老摊主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放下手里的工具,叹了口气:“你们也听说了啊?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说不上‘不太平’,倒像是……”他斟酌着词句,“像是这些东西自己……舍不得,闹点小脾气。”

  “舍不得?”小黑好奇地问。

  “嗯。”老摊主点点头,指了指自己摊位上那些沉默的钟表收音机,“干我们这行的,跟这些东西处久了,有时候会觉得它们不是死物。每一件都有来历,有故事。最近市场里在传,说这片儿可能要改造,市场得拆了或者搬走。消息不知真假,但大伙儿心里都揣着事儿。结果,这怪事就来了。”

  他压低声音:“就我这儿,前几天晚上收摊后明明锁好的柜子,第二天早上发现最里面那层,几个几十年没动过的老怀表,被整整齐齐挪到了外面一层,擦得锃亮。还有那个,”他指着一个木壳的老式收音机,“有天半夜,守夜的老刘听见它里面传出一段极短的、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像是几十年前的调子,可它电源线早就断了!老刘吓得够呛,可仔细听听,那调子里没半点吓人,倒像是……依依不舍地在哼唱。”

  “其他摊位呢?”朔夜问。

  “都差不多。卖旧家具的老王,说他那些太师椅半夜会自己微微调整角度,朝着门口。卖旧书的李婆子,发现几本快散架的族谱被小心地垫平了边角。还有卖老瓷器的,说一个缺了口的青花碗,夜里偶尔会发出极轻的、像叹息一样的嗡鸣……”老摊主说着,脸上并无恐惧,反而有种复杂的感慨,“我们这些老家伙私下聊,都觉得……是这些老物件有灵,听到要搬走的风声,不安生了。它们在这儿待了不知道多少年,经了多少人的手,这一拆一搬,谁知道会流落到哪儿去?说不定就进了废品站,或者被不懂的人糟蹋了。它们这是……在‘说话’,在‘挽留’呢。”

  无限安静地听着,忽然开口:“改造消息,确切否?”

  老摊主摇头:“上头还没正式通知,都是风言风语。但无风不起浪啊。这市场几十年了,设施老旧,消防啊卫生啊都跟不上现在的要求,改造是早晚的事。我们这些老摊主,也知道时代在变,就是……心里头,还有这些老伙计们,”他拍了拍身边一个沉默的座钟,“舍不得。”

  明白了。朔夜心中了然。市场的改造传言如同投入平静池塘的石子,不仅搅动了摊主们的心绪,更无意间“唤醒”或“激化”了那些长久附着在旧物上的微弱“念”。这些“念”本身没有智慧,只有模糊的情感倾向(眷恋旧地、害怕变迁、渴望被珍视)。在集体性的不安氛围(来自摊主和即将改变的环境)催化下,它们开始无意识地、微弱地影响现实,以这种看似灵异、实则充满情感诉求的方式“表达”自己。

  “不是什么坏事,老爷子。”朔夜放下怀表,对老摊主笑了笑,“就像您说的,是这些东西在‘说话’。它们舍不得这里,舍不得你们这些懂它们、珍惜它们的人。”

  老摊主眼睛微微一亮:“你也这么觉得?”

  “嗯。”朔夜点头,“不过,光‘说话’不够,得有人‘听’,还得有人帮它们‘安顿’。这事儿,或许我们能帮上点忙。”

  离开钟表摊,三人继续在市场里穿行。朔夜的虚实之瞳仔细分辨着那些“念”的躁动模式。他发现,越是年代久远、工艺精美、或者明显被长期珍视使用的物品,其上的“念”往往越强,躁动也越明显。而那些粗制滥造或明显被随意丢弃的杂物,“念”则几乎微弱到没有。

  “看来‘念’的强弱,跟物品承载的情感和使用痕迹直接相关。”朔夜若有所思,“咱们得找个‘念’特别集中、特别有代表性的地方,跟它们好好‘聊一聊’,看看能不能理解得更具体点,比如……它们最害怕的是什么?最希望的又是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了市场最角落一个格外拥挤、几乎被各种旧家具、箱笼、破损工艺品淹没的摊位。那里,各种颜色和强度的“念”光晕交织、碰撞,形成的无形“湍流”最为明显,几乎在虚实之瞳的视野里形成一小片朦胧的“雾区”。

  “就那儿了。”朔夜指了指,“‘怨念’……不对,是‘眷念’最深重的地方。”

  他们朝着那个角落走去。摊主是个裹着厚棉袄、蹲在马扎上打盹的干瘦老头,对生意似乎并不上心。

  而就在他们靠近时,异变突生。

  摊位深处,一个蒙着厚厚灰尘、样式古朴的雕花红木妆奁(首饰盒),突然毫无征兆地,自己弹开了盖子!

  “咔哒”一声轻响,在嘈杂的市场背景音中并不显眼,却让附近几个摊主和顾客都诧异地望了过来。

  紧接着,一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从极遥远年代传来的、女子幽怨婉转的哼唱声,如同游丝般,从打开的妆奁中袅袅飘出。哼唱的曲调古老陌生,歌词模糊不清,但其中蕴含的深切思念与无望等待的哀伤,却清晰地传递出来。

  摊主老头被惊醒,茫然地看着自己摊位上“作妖”的妆奁,张大了嘴。

  周围的嘈杂声似乎都低了一瞬。

  朔夜却眼睛一亮,低声道:“抓住它……啊不,是‘接住’它!这是个‘主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