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禁军异动-《绍魏之高贵乡公》

  日影西斜,紫宸殿外的光线终于被宫墙吞没。白昼里的喧嚣与压抑,在暮色中化作一片死寂。曹髦退回寝宫,屏退了所有侍从,只留下了自小服侍他的宦官福安。

  那日朝会上的交锋,耗尽了他全部的心神气力。司马昭走时那平静的一眼,比任何狂怒的咆哮都更令人心寒。他知道,自己那番“合乎礼法”的推诿,或许暂时保住了帝王的尊严,却也彻底撕裂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他坐在御案后,并未点燃太多灯火,只在案角放置了一盏羊脂玉的宫灯,灯火昏黄,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显得单薄而孤寂。

  福安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他跟在陛下身边多年,深知陛下外表温和,内里却有一股子不肯屈服的刚硬之气。今日这股气,已然郁结到了极点。

  “福安,”曹髦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如同古老的钟磬被轻微敲响,“去,将今夜当值巡夜的禁军队率朱钧,悄悄带到偏殿来。记住,从角门走,避开巡逻的耳目,莫要惊动任何人。”

  福安闻言,心头猛地一跳,脸色瞬间煞白。朱钧是洛阳北城门防务的队率,级别低微,平日根本连面圣的资格都没有。陛下深夜密召一个低级军官,这等行径,一旦被司马氏的鹰犬察觉,便是谋逆的大罪!

  “陛下,这……这万万不可啊!”福安颤声道,他几乎要跪下哀求,“那朱钧,是洛阳本地人,家小都在城中,他虽是老兵,但……恐不能信赖。”

  曹髦抬起头,目光在昏黄的灯火中显得异常锐利,仿佛凝聚了冬夜里最寒冷的星光。

  “朕知道他不能信赖,正因如此,朕才要召他来。”曹髦淡淡道,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去吧,朕心中自有计较。”

  福安见皇帝心意已决,知再劝无益,只得躬身退下,心中祈祷漫天神佛,保佑今夜的月色能厚重些,将一切都遮蔽起来。

  大约半个时辰后,偏殿内响起了极轻的脚步声。

  朱钧,这位洛阳城防军中默默无闻的队率,此刻心如擂鼓,他穿着一身粗布的军服,腰间佩着制式的环首刀,刀鞘摩擦着甲胄,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宫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被福安领进殿中,一眼便看到了御案后的天子。

  “下官,北城戍卫队率朱钧,叩见陛下!”朱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金砖。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踏入这宫墙深处,更遑论面见天子。巨大的恐惧与紧张,让他连呼吸都滞涩了。

  曹髦没有让他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邃。

  “朱钧,你入伍几年了?”

  “回……回陛下,下官自建兴元年入伍,至今已有十八年。”朱钧的声音有些发抖。

  “十八年。魏武皇帝当年,可也曾是你这般年纪的士兵。”曹髦轻轻叹息一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萧索,“你家中可有妻儿?”

  “有,犬子已七岁,在城南老家。”

  曹髦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他知道,要从这等老兵口中挖出禁军中的隐秘,绝不能用权势压迫,而必须触及他们心中那块最坚硬也最柔软的地方——对大魏的忠诚。

  “朱钧,”曹髦的声音忽然放低,变得像是朋友间的私语,但那份压力却丝毫未减,“你可知,自大将军摄政以来,禁军的饷银,可曾少发过一分?”

  朱钧一怔,抬头道:“回禀陛下,大将军治军严明,饷银从未拖欠,军械也时常更换。”

  “好。饷银不欠,军械精良,这是大将军之功。”曹髦顿了顿,语气陡然转折,带着一股子穿透人心的力量,“那么,你麾下的那些老兄弟,在酒肆中闲谈之时,可曾提起过,先帝曹叡,或是太祖武皇帝?”

  朱钧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点了穴道一般。这个问题,像一把锋利的小刀,一下子刺入了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禁军之中,司马氏的耳目遍布,谈论朝政是死罪。但军营深处,那些喝酒吃肉的老兵,在夜深人静时,总会忍不住提起旧事。

  “陛下,这……”朱钧不敢回答,生怕自己一字出口,便招来灭门之祸。

  “你无需害怕。”曹髦的声音变得柔和,却更显威严,“你只管说实话。朕想知道,那些在北疆流过血,在淮南洒过汗的老兵,他们心中敬畏的,到底是手中的饷银,还是胸口那枚代表大魏的玄武徽章?”

  朱钧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今日若不说,他和他的一家老小,恐怕都走不出这宫门。但他望向曹髦,看到那双眼睛里,没有司马昭的冷酷,只有年轻帝王对家国的热忱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

  他咬了咬牙,低声道:“回禀陛下……军中多是粗人,他们敬畏发饷之人,但这只是肉身之畏。可他们私下里,时常念叨的,是太祖皇帝当年如何横扫天下,是先帝当年如何亲临阵前。他们都说,如今这洛阳城,军容虽盛,却……少了些魂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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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将“魂气”二字,说得极重。

  曹髦听罢,心头一震,一股暖流瞬间流遍全身,驱散了连日来的郁闷。

  “少了些魂气……”他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露出一丝苦涩而坚定的笑意,“好,很好。至少,大魏的根基,尚未被完全腐蚀。”朱钧这人,早之前他就命人查过,他祖上曾是先帝曹操亲兵,对先帝恩德铭记在身。

  他终于抬手,示意朱钧起身。

  “朱钧,你可知,大将军的权势,已如烈火烹油?朕身为天子,却连一纸诏书,都需经由司马氏点头。若长此以往,大魏江山,恐将不保。”

  朱钧闻言,额头冷汗直冒,他知道,这已是赤裸裸的“反”字。

  “陛下,下官……下官是陛下的臣子,是陛下的兵!”朱钧没有多言,只是用最朴素的语言,表明了自己的忠心。

  他俯身,与朱钧对视,目光中充满了恳切与信任:“好!朱钧,你果然是忠义之士。朕就知道,这洛阳城里,并非尽是趋炎附势之徒。如今的朝堂,看似平静,实则如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会尸骨无存。”

  他转身从桌案上拿起一卷空白的竹简,递给朱钧:“你便是朕选中的,第一个入这深渊之人。”

  朱钧双手接过竹简,感觉沉重无比,仿佛握着整个大魏的命运。

  曹髦点头,目光中充满了赞许,“朕知道,这禁军之中,必有如你这般,忠心耿耿,却因出身低微而被埋没的老兵。朕需要你,为朕绘制一张地图。”

  曹髦指了指案上的白纸:“这张图,非是山川地理,而是人脉关系。你负责北城防务,应知晓各屯、各营中,哪些队率是洛阳本地出身、哪些校尉是当年跟着太祖皇帝打过仗的老将后人,哪些人,对司马氏的专权心存不满。”

  他将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重逾千钧:“朕要你,以这北城防务为起点,向内渗透,将那些真正心向曹氏的火苗,一一标明出来。他们就是星火,是朕日后能倚仗的刀兵。此乃天机,万不可泄露半分。若事泄,你我君臣,皆是万劫不复。”

  朱钧看着那盏摇曳的宫灯,灯光映照着他粗糙的脸庞,他深知自己此刻已踏入了万丈深渊。但他心中那股被压抑了许久的“魂气”,此刻却被曹髦的话语彻底点燃。

  他再次跪倒,声音不再颤抖,而是带着一股军人的决然:“陛下恩旨,下官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洛阳禁军的分布与人心向背,下官愿拼死为陛下探得!”

  曹髦看着眼前这个低级军官,心中却升起一股豪迈。他知道,这禁军深处,那张由司马昭编织的铁网,终于被他撕开了一道微小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