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楼顶的谈心夜-《我一个实习警察破点案子很正常》

  案件结项后的第一个周五夜晚,江城终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沿江大道的霓虹灯次第亮起,暖黄、橘红、冰蓝的光交织着,投在江面上碎成一片流动的星河,风一吹,便跟着水波晃成粼粼的光斑,像谁随手撒了一地碎钻。耿旭提着半瓶泸州老窖,酒瓶颈身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潮,另一只手攥着三个叠在一起的纸杯,杯沿还沾着点没擦净的水渍。他带头走上公安局的楼顶,铁质楼梯扶手被深秋的夜风吹得冰凉刺骨,掌心的老茧蹭过扶手时,留下几道淡淡的纹路,指尖还无意识摩挲着瓶身卷边的标签——这酒是去年破获贩毒案时,老战友送的,他一直没舍得喝。

  尚柳和张婷婷跟在后面,尚柳手里拎着巷口“李记卤味”的油纸袋,袋口用细麻绳扎着,边角洇出深褐色的卤汁,她特意用纸巾裹了两层,指尖还沾着点五香的香气,里面的猪耳朵切得厚薄均匀,毛豆浸足了卤料,隔着袋子都能闻到醇厚的香味。张婷婷则捧着个透明塑料盒,里面码着切好的哈密瓜块,橙红色的果肉上裹着一层细密的水珠,盒盖缝里渗着清甜的汁水,她走得格外小心,怕晃洒了垫在盒底的冰袋——那是她特意绕到生鲜超市买的,就为了让瓜块保持冰凉的口感。

  楼顶的风裹着江水的湿意扑面而来,还混着远处“老重庆火锅”飘来的牛油香气,尚柳额前的碎发被吹得贴在额角,张婷婷赶紧抬手按住被风吹乱的发尾。远处的电视塔亮着规律闪烁的红色警示灯,像一颗悬在墨色夜空里的孤星,江面上驶过一艘货轮,悠长的汽笛声悠悠飘过来,和街角便利店的关东煮叫卖声、远处马路上的车鸣声缠在一起,成了这座城市夜晚独有的交响。耿旭找了个靠里的避风角落,把纸杯放在水泥台面上,台面还留着白天太阳晒过的余温,他轻轻敲了敲台面,灰尘簌簌落在地上,“就这儿吧,风小。”

  耿旭从警服内袋摸出烟盒,是包皱巴巴的红塔山,烟盒揣在兜里被体温焐得温热,抽出烟时,还带起了一根压得变形的烟丝。他捏着烟卷顿了顿,又塞回一根,只留了一根在指间。打火机“咔哒”响了两下才打着,蓝色的火苗窜起的瞬间,映出他眼底未散的疲惫,眼角的细纹被光影拉得格外清晰。他很少抽烟,只有在破获重大案件却心里发沉的时候才会抽一根,尼古丁的辛辣混着江风的湿意飘散开,他深吸一口,胸腔里泛起淡淡的灼热,吐出的烟圈在路灯的光晕里慢慢散开,像林晓那些没说出口的委屈,渐渐消散在夜色里。

  “以前在刑侦队,抓过持械斗殴的,抓过持刀抢劫的。”他靠在冰凉的栏杆上,望着远处亮着灯的居民楼,三楼一扇窗户里,隐约能看到母亲在辅导孩子写作业,暖黄的灯光透着细碎的温馨,“那时候总觉得,暴力是拳头、是刀,是看得见的伤口,是能验出的伤情。”他弹了弹烟灰,火星在夜色里亮了一下就灭了,“可办了林晓这个案子才懂,键盘敲出来的话,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像钝刀子割肉,一点点磨掉人的求生欲。”他指了指那扇亮灯的窗户,声音轻了些,“我见过林晓的日记,最后几页字都写得歪歪扭扭,纸页上全是泪痕,她写‘为什么他们都不相信我’,写‘活着好累’。说不定哪扇窗户后面,就有个孩子在对着屏幕哭,而敲键盘的人,可能正啃着鸡腿,觉得自己只是‘说了句实话’。”

  尚柳接过耿旭递来的纸杯,指尖触到冰凉的杯壁,下意识缩了一下——她刚从技术中心出来,手指还带着键盘的余温,一冷一热间,倒想起了解剖台上那些冰冷的伤口。她抿了一小口白酒,辛辣的味道从喉咙滑到胃里,烧得暖融融的,目光落在江面上,倒影里的霓虹灯也跟着晃了晃。“我以前做法医,解剖过被刀捅伤的,被车撞伤的,甚至被钝器砸伤的。”她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胸口,“不管多严重的伤,都能测出创口深度,算出致伤工具,写出详细的鉴定报告。可心理的伤口不一样。”

  她想起解剖林晓时,女孩身上没有任何外力损伤,只有手腕上几道浅浅的旧疤痕,“林晓的尸检报告里,死因写的是‘急性应激障碍导致的自杀’,可我没法在报告里写,那些‘你怎么不去死’‘装什么清高’的评论,在她心里划了多少道伤口。”她攥紧纸杯,指节泛白,“法医能鉴定死亡原因,却测不出那些话在她心里扎了多深,更没法还原她每晚抱着膝盖哭到天亮的样子。那些看不见的伤,比刀伤更疼,愈合的时间也更长——甚至有些,永远都愈合不了。”

  张婷婷挑了块带皮的卤味放进嘴里,猪耳朵的脆香混着八角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她却没怎么尝出滋味,嚼了两下就慢慢咽了下去。她把装哈密瓜的塑料盒往两人中间推了推,冰袋的凉意透过盒子传过来,让掌心清醒了些。“我以前在宣传部做舆论引导,总想着怎么把真相挖出来,怎么把负面舆情压下去。”她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时,先弹出一条预警机制的后台提示,是系统刚拦截的一条恶意评论,她随手点了举报,“直到林晓妈妈拉着我的手说‘要是早有人管管那些话就好了’,我才明白,破案不只是把凶手送进监狱,还真相一个清白。”

  她点开社交平台的后台数据,屏幕上“2300条高风险评论拦截”“17名目标用户援助”的数字格外醒目,“你看这个数据,上周有个高二的女生,收到了上百条‘去死吧’‘长得丑别出来现眼’的私信,系统拦截后推了心理援助热线,她妈妈后来特意打过来道谢,说女儿那天本来已经把刀片藏在了枕头底下。”张婷婷的声音有些发紧,她关掉手机屏幕,把脸转向江面,“我们抓了周明和赵峰,可还有多少人在键盘后面藏着?破案的意义,不止是惩罚施暴者,更要给活着的人筑一道防线,让他们知道有人在护着他们,让想施暴的人明白,敲键盘也要付出代价。”

  耿旭把烟蒂摁在水泥台的缝隙里,碾了两下,直到火星彻底熄灭。他拿起酒瓶,给两人的纸杯里续上酒,酒液顺着杯壁滑下,在杯底积起小小的漩涡,泛起细密的酒花。“你们说得对。”他举起自己的纸杯,杯沿沾着点酒渍,在灯光下闪着微光,“以前总觉得,我们当警察的,只要抓坏人、查真相就够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尚柳和张婷婷,两人也不约而同举起了杯子,“现在才懂,打击暴力不分线上线下,拳头伤人要抓,键盘伤人也要罚。而且,守护人心和追查真相同等重要——我们既要给逝者一个交代,也要护着那些还活着的人,不让他们重蹈林晓的覆辙。”

  三个纸杯在空中轻轻相撞,“叮”的声响很轻,却在夜色里格外清晰。酒液晃出杯沿,滴在手背上,凉丝丝的,却让心里泛起一阵滚烫的暖意。

  夜色渐深,江风吹散了酒气,却吹不散三人眼中的坚定。电视塔的红光映在他们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远处的车流汇成金色的河流,沿着沿江大道缓缓流淌,偶尔有晚归的年轻人骑着电动车驶过楼下的街道,笑声被风吹得很远。尚柳拆开毛豆的包装袋,捏了一颗放进嘴里,五香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张婷婷挑了块哈密瓜递给耿旭,清甜的汁水裹着冰爽的口感,解了酒的辛辣。

  三人靠着栏杆,静静望着这座城市的夜景,没人再说话,却有着无需言说的默契。江面上的货轮早已驶远,汽笛声也淡了下去,只剩下便利店的暖灯和居民楼的灯火,在夜色里勾勒出城市的轮廓。他们都清楚,林晓的案子结了,但这场关于正义与守护的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只要还有人在暗处挥舞“键盘刀”,只要还有人需要被保护,他们就不能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