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祖师爷-《致命触感》

  门,半敞着。

  晚风从走廊灌进来,吹动着一地狼藉的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

  空气里,还残留着江小倩身上那股淡淡的,混杂着卤肉味的烟火气息。

  顾亦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心脏的位置,像被人生生剜掉了一块,空洞的痛感,顺着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

  江小倩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最后熄灭的光。

  是他亲手掐灭的。

  一滴冰冷的液体,顺着额角滑落。

  是冷汗。

  他强行压下胸口翻涌的刺痛,将所有情绪,扔进意识最深处的角落。

  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

  大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他转身,看着满目疮痍的工作室,刻意让自己的声音里充满了摆脱麻烦后的刻薄。

  “死肥婆,早该滚了。”

  “每个月省下三千五,又能多吃好几顿自助餐。”

  他一边用窃听器能清晰捕捉到的音量咒骂着,一边弯下腰,装作收拾地上的垃圾。

  茶杯的碎片,变形的可乐瓶,断成两截的签字笔……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沙发底下,没有。

  书架缝隙,没有。

  盆栽的土里,没有。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那个被砸碎的紫砂茶壶残骸旁。

  鎏金的茶几腿,靠近地面的那一侧,一个最完美的阴影角落。

  那里,一个比纽扣还小的黑色圆形物体,静静地粘在那里。

  找到了。

  顾亦安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就像只是看到了地上的一块污渍。

  他直起身,伸了个懒腰,嘴里继续嘟囔。

  “走了正好,又省下一顿饭钱。”

  说完,他抓起桌上的手机和钥匙,看都没看那个窃听器一眼,

  径直走出工作室,顺手带上了门。

  他没有去二楼的自助餐厅。

  他要验证一个猜想。

  走出汇金国际大厦,傍晚的凉风吹在脸上,让他混乱的大脑清晰了些许。

  楼下的商业街,已经亮起了霓虹。

  人来人往,烟火气十足。

  顾亦安双手插兜,像个迷茫的下班族,在几家餐厅门口来回踱步,满脸的选择困难。

  最终,他走进了一家招牌最亮的兰州拉面馆。

  “老板,一碗毛细,一份炒拉条,多放辣子。”

  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面馆里人声鼎沸,热气蒸腾。

  他低头刷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平静的脸。

  眼角的余光,却穿透玻璃,锁定着外面街道的每一个动态。

  一碗拉面下肚,额头见了汗。

  一辆黑色的悍马越野,和他之前在高速上看到的那辆一模一样,车身还留着强行冲撞出的几道划痕。

  车没有熄火,就那么安静地蛰伏在街边的阴影里。

  天色已晚,看不清车内。

  但顾亦安知道,是他们。

  用最直接,也是最愚蠢的方式,在监视自己。

  这证明,他们掌握的情报,极其有限。

  顾亦安吃完最后一口炒拉条,用餐巾纸擦了擦嘴,结账走人。

  他没有立刻回大厦,而是又在旁边的便利店晃了一圈,买了瓶可乐,这才慢悠悠地晃了回去。

  电梯升到21楼。

  他走出电梯,却没回工作室,而是拐进了旁边幽暗的安全通道。

  楼道里声控灯忽明忽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土的味道。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拿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喂?小安。”陈清然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妈,我这几天要出趟远门。”

  顾亦安压低了声音,“有个外地的法事,挺急的。”

  “又要出门?”

  “妈,你听我说。”顾亦安打断了她。

  “我师父说了,最近临河不太平,尤其是学校。”

  他顿了顿,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格外凝重。

  “之前那些学生出事,不是意外,也不是生病,是一种通过血液感染的病毒,极其凶险。”

  电话那头,陈清然的呼吸声,瞬间停滞。

  “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小挽去抽血!任何理由都不行!”

  顾亦安加重了语气。

  “别忘了爸当年的话,绝对不能在外面抽血,会被传染的!”

  搬出虚无缥缈的师父,是为了让事情显得神秘。

  而搬出父亲,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陈清然是个理智坚韧的女人,寻常的鬼神之说,她根本不信。

  但丈夫当年的郑重叮嘱,她刻骨铭心。

  “我记着了。”

  电话那头,陈清然的声音透着一股决然。

  “你放心,不会让任何人抽小挽一滴血。”

  “那就好。”

  顾亦安松了口气,“我过几天就回来。”

  挂断电话,他靠在墙上。

  父亲布下的那道防火墙,暂时,保住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枚冰冷的黑色弹夹。

  闭上眼,神念沉入。

  黑暗中,那条连接着他和哑巴的金色轨迹,依旧清晰。

  感官切换。

  狭窄的空间,方向盘,昏暗的仪表盘灯光。

  哑巴还坐在那辆悍马的驾驶座上。

  他没有动,视线平视着前方汇金国际大厦的门口。

  神念收回。

  顾亦安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很好,他们没去找江小倩。

  她暂时安全了。

  整理了一下情绪,走出安全通道,回到工作室门口。

  掏出钥匙,开门。

  “咔哒。”

  门开的瞬间,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的视线,越过满地狼藉,落在了角落里,那个布满灰尘的“天眼门祖师爷”神龛上。

  神龛前,铜制香炉里空空如也,连半点香灰都没有。

  那尊三十块钱买来的,脸上挂着一丝诡异微笑的神像,身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

  一个漏洞。

  一个足以让他所有伪装,瞬间崩塌的致命漏洞!

  一个自称“天眼门传人”的家伙。

  一个靠“祖师爷”吃饭的神棍。

  他的工作室里,神像蒙尘,香火断绝。

  这他妈跟一个和尚开的佛堂里,供着耶稣一样离谱!

  他之前所有心力都放在了赚钱和寻父上,竟忽略了这个最不起眼,也最致命的细节。

  对面望远镜的后面,那个叫德叔的男人,肯定也看到了。

  他现在在对方眼里,恐怕已经不是一个“有待验证的高人”。

  而是一个“破绽百出的骗子”。

  神念电转,一个荒诞却唯一可行的方案,在脑中瞬间成型。

  ——把破绽,演成考验!

  他冲到被遗忘的神龛前,心脏狂跳。

  现在任何补救,在监视下,都只会显得欲盖弥彰。

  除非……

  他从抽屉最底层,翻出那捆买了许久,却一次没用过的线香。

  又拉开另一个抽屉。

  那是江小倩的零食柜。

  薯片,辣条,巧克力派,甚至还有半包没吃完的话梅。

  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将这些五花八门的零食,一股脑地堆在了神像前的供桌上。

  薯片和辣条摆在最前面,巧克力派居中,话梅放在了神像的手里。

  整个场面,滑稽,诡异,不伦不类。

  做完这一切,他抽出三根香,用打火机点燃。

  他没有立刻插进香炉。

  而是手持三炷香,退后三步,对着神像,恭恭敬敬地三鞠躬。

  然后,他跪了下来。

  双膝触地的瞬间,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一种庄严,虔诚,甚至带着几分委屈、和告状的复杂情绪,笼罩着他。

  他刻意调整着音量,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那个窃听器清晰地捕捉到每一个字。

  “祖师爷在上,天眼门一百零八代不肖弟子顾亦安,给祖师爷您老人家请安了。”

  声音沉稳悠长,带着一丝道家科仪的韵律。

  话锋一转,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怨气”。

  “弟子前些时日出门做法事,累得跟孙子似的,好不容易才回来。”

  “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那个新招的接待给您老人家按时上香,一天三炷,贡品都不能断。”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背狠狠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谁知道那死肥婆,懒得要死,就知道吃!”

  “把您老人家给怠慢成这样,香火都断了!弟子罪该万死啊!”

  “弟子回来发现,当场就把她给开了!”

  “这种对祖师爷不敬的人,咱们天眼门,留不得!”

  他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您老人家千万别生气,气坏了仙体,弟子上哪再找您这么灵的祖师爷去。”

  “弟子已经把那不长眼的给辞了,这是弟子孝敬您的,您老先凑合着尝尝。”

  “等过两天发了财,弟子就给您换上飞天茅台,让您也尝尝人间的顶级佳酿!”

  他把香插进香炉,看着青烟袅袅升起。

  最后,他又补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得意”。

  “对了,祖师爷,跟您老汇报一下。”

  “弟子天资聪颖,您传下的《天眼神功》,弟子已经勘破第一层,如今已是二层境界了!”

  “您就瞧好吧,弟子定不负您的期望,将我天眼门发扬光大,香火传遍四海八荒!”

  一套流程下来,顾亦安自己都快信了。

  他将一个致命的破绽,硬生生扭转成了一场“清理门户,向祖师爷告状”的戏码。

  不仅完美解释了神龛蒙尘,还将辞退江小倩赋予了“神圣”的理由,顺便还给自己“升了级”。

  简直天衣无缝。

  演完这场独角戏,顾亦安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他走到窗边,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却在边缘,刻意留出了一道不足一指宽的缝隙。

  那是一道留给对面望远镜的,窥探之门。

  他关掉大灯,只留一盏昏暗的落地灯。

  盘膝坐在沙发上,五心朝天,闭上双眼,摆出一副入定修炼的姿态。

  嘴里,还念念有词。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姿态,要做足。

  表面上,他是在“打坐练功”。

  实际上,在他身前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摆放着四样东西。

  江小倩用过半支的口红。

  母亲别在衣服上的胸针。

  妹妹顾小挽的一根头绳。

  以及,那枚属于哑巴的黑色弹夹。

  他的神念,早已沉入自己的一方天地。

  第一个,江小倩的口红。

  神念注入。

  轨迹的尽头,指向城南。

  感官切换。

  夜色下的粼粼水光,涌入视野。

  冰冷的风,糊在脸上,带着河水的腥气。

  这是……城南的小清河。

  江小倩正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桥上。

  顾亦安心头猛地一沉。

  她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