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与我周旋久-《陛下他才是幕后玩家》

  殿门合拢,隔绝天光。他跪在冰冷的金砖上,已过了半盏茶功夫。

  那道目光落在背上,像生锈的钝锯,拉扯着他强撑的镇定。

  死寂中,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

  扑通。

  扑通。

  像只垂死的鸟,在胸腔里疯狂扑腾。

  朱笔搁下,一声轻响。

  “花照影。”

  三个字,音调平平。他浑身一僵,伏地的指尖掐入掌心。

  太子的声音字字如冰:

  “扬州丝商花氏遗孤,母族姓柳,来历不明。生你们当日血崩而亡。”

  语速缓慢,带着品鉴般的残忍,“四五年后,父死,家产尽丧,被族亲逐出,流落街头。”

  每一个字都在剥开结痂的伤疤。

  饥寒交迫的日夜,那些遭人白眼的瞬间,与妹妹相依为命、被地痞刁难的惶然……重新翻涌,堵得他喉间滞涩。

  他咬住牙关,咽下呜咽。

  再抬头,脸上只剩破碎的顺从: “奴与妹妹,命如草芥。幸得陛下与殿下不弃,方有一隅苟活。”

  重重叩首,额头触地,“奴……连同这张僭越的脸,皆是殿下掌中之物。殿下若要收回,奴绝无怨言。”

  声音哽咽,尾音轻颤。

  “只求殿下开恩,给奴妹妹一条生路,让她……活下去。” “活下去”三字,重于千钧。他指节攥得发白。

  就在他叩首的瞬间,一丝极幽微、却深植于记忆深处的气息,乘着衣袂拂动的微风,悄然钻入乔慕别的鼻息。

  初时淡得几乎错觉,随即,那清冽中带着药感的凉意漫开,紧接着,沉稳的蜜韵与龙涎的华贵感磅礴而出,将他周身环绕——这分明是他私下偏爱、连东宫书阁都极少熏染的顶品降真!

  父皇竟连这……都一并赐予了这赝品?!

  如同最洁净的雪地被印上了污浊的足迹!

  一股被侵门踏户、连骨髓深处都被窥探干净的暴怒,瞬间冲垮了他的冷静。

  乔慕别身体后靠,眼底杀意翻涌。

  “活下去?”

  轻笑一声,讥诮毫不掩饰,“如何活?像入宫前那般,给人绣花,或是再搭个擂台,等下一个‘陛下’路过?”

  柳照影浑身一颤。

  “奴……愿将性命交予殿下。”

  他抬头,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决绝,“殿下要奴生,奴便生;要奴死,奴即刻血溅五步。只求殿下……庇佑萦舟。”

  这份置于死地的胆色,倒不似初见那般全然怯懦。

  乔慕别眸光微动。这赝品……竟还有几分硬骨头?

  念头闪过,随即被更深的厌恶压下——父皇看上的,果然不会是彻底的废物。

  “你的命?”太子摩挲着腰间素面环佩,“本宫要之何用?”

  压力陡增。

  柳照影伏地,心沉谷底。

  殿内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

  余光里,那枚环佩微微晃动。料子……与他贴身藏着的半块双子佩,竟有几分……他猛地掐灭这念头。

  他必须再进一步。

  “陛下……”声音放轻,小心翼翼,“时常凝视奴这双眼,却说……‘形似矣,神未至’。”

  上方呼吸一滞。

  “殿下风骨,岂是奴这等庸脂俗粉所能企及万一。”他再次俯身,卑微到尘埃里,“奴愿为殿下耳目手足。殿下若需奴这张脸……奴随时拱手奉上。”

  说话间,微微侧首,左耳完全暴露在烛光下。那颗殷红朱砂痣,赫然在目。

  乔慕别目光骤锐,死死凝住。

  他也有一颗,位置几乎相同。

  一股被彻底亵渎的怒意,猛窜起——连这颗痣!父皇都要复刻出来,精心把玩?!

  他不再独一无二,倒成了可被替代的模板!

  胃里一阵翻腾。

  “抬头。”

  柳照影依言抬头,迎上审视。那目光在他脸上逡巡,最终,落在他后颈衣领。

  “衣领之下……”柳照影心一横,引颈受戮般前倾,将最脆弱的脖颈暴露,“……有一处柳叶形状的胎记。”

  柳叶胎记!

  乔慕别心中猛凛——那夜南风苑,若非乔微澜截胡,他险些……

  后背沁出细密冷汗。

  幸好。

  这后怕,让他对眼前这个献上所有秘密与弱点的人,生出一种荒谬的感激。

  他竟有些……荒谬地感激这赝品的“坦诚”与“存在”?

  这丝情绪让他愈发烦躁。

  沉香缭绕间,他的神色阴鸷于明明灭灭的烛影里。

  “倒是……名副其实。” 语气听不出喜怒。

  他忽然起身,绕过书案,走到柳照影面前。

  冰凉指尖探入他后颈衣领,精准按住那片胎记。恶狠狠地捻了捻,指甲几乎钳进去。

  柳照影剧烈一颤,闭眼屏息,如同一只被钉住翅膀的蝴蝶,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只有彼此交错的、压抑的呼吸声。

  “滚吧。”太子收手,语气漠然。

  柳照影瘫软叩首:“谢殿下恩典。”慢慢起身,垂首躬身,退出殿宇。

  殿内重归死寂。 窗外雨声淅沥,闷如呜咽。

  乔慕别独立片刻,行至侧殿铜镜前。

  背对镜面,侧首,目光落在自己光洁后颈。 “来人。” 内侍应声而入。 “取笔墨与水彩,防水的,”声音平淡,不容置疑,“要最沉着的青黛色。”

  内侍备好。

  乔慕别执笔,蘸满青黛,凭指尖记忆的轮廓,在镜前侧头,姿态别扭诡异,亲手在自己后颈复刻下那片柳叶。

  笔尖冰凉,青黛色在苍白的皮肤上渐次晕染,不像画上去的,倒像一片真正的柳叶,从他骨血深处浮现出来。

  他无意识地迫近镜面,呵出的气息在冰凉的铜镜上晕开一小片白雾——

  雾中眉眼陡然一变,他眼尾微垂,唇瓣轻启,竟摹出几分柳照影式的惶惑,一声气音逸出:

  “…陛下。”

  话音未落,他自己先僵住。

  喉间猛地涌起一股甜腥,被他强行咽下。再抬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淬了冰的狠戾。

  他对着镜中那个卑屈的影子,从齿缝间碾出浸满恨意的低唤: “父皇……”

  话音在空寂的殿中荡开,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所有波澜已被压入眼底,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抬手,理了理一丝不苟的衣袖,仿佛将方才那个失控的自己一同抚平。

  玄色衣袂拂动,带起的风使烛火猛地一跳。

  光影乱颤间,镜中那片青黛柳叶一闪,宛若符咒,更似新伤。

  “取玄色斗篷来。”他转身,声音沉静如水,不容置疑,“日后出行,皆着此服。”

  “殿下,您这是……” 窗外雨声渐密,吞没了所有未尽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