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镜蚀-《陛下他才是幕后玩家》

  穿插在这些权力暗涌之间的,是丙一日复一日对安乐宫的监听。

  起初,一切如常。

  寂静,漫长的寂静,偶尔有琴声,也像隔着一层水。

  起初是熟悉的脚步声——太子的靴底踏在雪上的咯吱声,比平日更急、更重。

  “孤问你——”

  “他又喂你吃药了?”

  片刻寂静。

  然后是一声带着哭腔的“嗯”。

  “啪!”

  清脆的掌掴声。

  丙一背脊微僵。

  又来了。

  太子殿下对这影子的厌弃,真是刻进了骨子里。

  他听见柳照影踉跄跌倒的闷响,和随即响起的、压抑痛苦的抽气。

  “殿下……饶了奴……”

  求饶声带着泣音,断续不成调,

  “奴知错了……再不敢了……”

  “知错?”

  太子声音压低了,

  “你错在哪儿?错在不该生着这张脸?错在生了这颗痣?还是错在吃了不该吃的药,连肩膀都敢学孤的形?”

  接着是器物被猛地扫落的哗啦声(笔筒?砚台?),然后是纸张被猛地抓起、狠狠撕碎的刺耳声响。

  “谁准你碰这些的?!”

  “你也配?!”

  啊。

  丙一恍然。

  定是陛下让凤君临摹太子字帖,被撞见了。

  殿下素来矜傲,怎能容忍?

  “抬头。”太子命令。

  窸窣声。

  应是柳照影依言抬头。

  “……痛?”

  太子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呜……”

  “这是让你记住。”太子的声音冰冷,“你只是沟渠。记住了?”

  又是沉默。

  接着,是身体撞上硬物的闷响(桌沿?墙?),一声短促的痛呼被掐断在喉咙里。

  然后,是衣物被剧烈拉扯的摩擦声,混杂着挣扎时带倒小凳的动静。

  “镜子呢?”

  他问。

  “哐当——!”

  巨大的碎裂声!

  是铜镜被狠狠掼在地上。

  “看清楚!里面是谁?!”

  “……是您的……是您的影子……您的沟渠……啊——!”

  ……

  “……化了么?”

  器物摔碎的刺耳声响,瓷片迸溅。

  “哭?你有什么资格哭?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接着,是一阵令人不安的闷响。

  丙一屏住呼吸,眉头紧锁。

  又是这样。

  丙一甚至能想象出那影子在方寸之地被太子斥骂、惩戒的景象。

  他移开了些注意力,不忍再细辨。

  “……殿、殿下为何……要这样对奴……”

  “为何?”

  “因为孤厌恶。厌恶你这张脸,厌恶你这颗痣,厌恶你学来的每一个表情、每一滴眼泪……更厌恶你——”

  “……令人作呕地……证明你还有价值。”

  太子声音里带着恐慌:“为什么这么像……连肩膀的线条……都越来越……”

  像。

  听不真切了。

  然后是一声猝不及防的、更尖利的惊叫,又立刻被什么捂住了似的,化作闷闷的、漫长的呜咽。

  似乎被扼住了脖子。

  久到丙一腿脚发麻,寒气从砖缝里钻上来,刺得他脚踝生疼。

  终于,声音停了。

  死寂。

  “……记住了?”

  没有回答。

  只有一声“嗯”,像猫崽的呜咽。

  “下次父皇来,知道该怎么‘演’了?”

  “……知道。”

  “记住,镜子碎了,就什么都不是。”

  太子离去的脚步声,比来时更沉,更缓。

  太子殿下对凤君……不,对那个影子,深恶痛绝。

  陛下宠幸影子,殿下便去折磨他……

  真是可怜啊。

  他在记录上写下:“……太子去时言:‘记住,你只是镜子。”

  后来,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太子至安乐宫。见凤君练字(疑临摹)……斥其为‘沟渠’”

  时间不定,有时隔数日,有时隔旬余。

  模式却渐渐“固定”下来:

  太子带着怒气而来,总有斥责或碎裂声(像是某种固定的开场)。

  他依旧在记录上写:“太子至,惩戒。”

  有一次,一声不似人声的哀鸣,动静稍大了些,丙一听见一个宫人低声嘀咕:

  “……里头那位,怕是又要遭罪了。”

  另一人:“快走!这些事,也是你我能听的?!”

  脚步声匆匆远去,再无人靠近。

  连最底层的宫人都已习以为常,自动绕行。

  这深宫里的痛苦,若成了常态,便连旁观的兴趣都不会有了。

  ——

  朔日,面圣。

  丙一跪在熟悉的金砖上,汇报对冬至的监听:

  无非是些公务往来,行事谨慎,暂无错处。

  皇帝听得漫不经心,指尖敲着黑翎箭的箭羽。

  直到丙一说完,皇帝才抬眼:

  “就这些?”

  “是……冬至总管行事周详,奴才……”

  “安乐宫呢?”

  皇帝打断他,

  丙一心头一紧:

  “……殿下时有前往。”

  “似……似有训斥惩戒之举。”

  丙一斟酌着字句,

  “内常闻斥责、器物碎裂之声,历时……不等。”

  皇帝指尖拨弄箭羽的动作,顿了一帧。

  殿内只有更漏滴答,那瞬间的寂静被拉得突兀。

  “……还是这般沉不住气。”

  他继续拨弄箭羽,语气恢复如常,

  “影子而已,也值得他三番五次动肝火?”

  丙一伏在地上,不敢接话。

  “知道了。”

  皇帝挥挥手,

  “……既是他撒气,便由他去。左右不过是个物件儿,不必再报。”

  “是。”

  丙一退出殿外,风雪扑面。

  他回头望了一眼森严的紫宸殿。

  陛下说,是小事。

  是太子在撒气。

  宋公公病愈归来后,听闻这些“小事”,也只淡淡评价:

  “殿下心气高,眼里容不得沙子。何况是那么个……东西。”

  冬至总管更是从不深究,只让他“如实记录,不必赘言”。

  可那声哀鸣……

  那便是吧。

  唉……

  他只是一个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