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新成安乐宫-《陛下他才是幕后玩家》

  垂杨叶老莺哺儿,残丝欲断黄蜂归。

  南风苑内,这几日柳絮已飘得稀疏了,唯余几缕游丝在春末微燥的风里,勉强牵着。

  窗外垂杨的浓荫里,雏莺的啁啾声急切,伴着母莺一次次衔食归来的振翅声。

  柳公子临窗而立,目光越过苑墙,有些出神。

  直至那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自身后石径响起,他才蓦然回神。

  竟无宫人通报。

  陛下着一身天青色的常服,已悄然走入殿内,背着光,只觉身形高大,看不清面色。

  他未看柳公子,只信步走向临窗的大案,目光扫过案上闲置的砚台,与一旁铺着却未着只字的宣纸。

  “朕不是让你练字吗?”

  身后随侍托着一沓奏折与几张宣纸。

  柳公子这几日才始学字,仍能认出那纸上寥寥数字,字迹清隽遒劲,自有一番风骨,与陛下给他的字帖有七分相似。

  “陛下,奴……”

  “朕心烦扰,欲书数行静心。”他指尖轻叩案面,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来为朕侍墨。”

  柳公子闻言,走到一旁。

  忐忑中拿起墨条,轻手轻脚地研磨起来。

  皇帝拿起宣纸观阅,

  柳公子学识尚浅,只零星识得“儿臣”“治国如御舟”“ 当如春雨”“张弛有度”“方能……万方”几字,俨然是经世治国之策。

  只是笔锋更为锐利,收势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

  仿佛执笔者心有挂碍,下笔时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在想什么?”

  出神之间,帝王已放下手中宣纸。

  唇上突如其来的触感温热而柔软,带着陛下身上清冽的墨香,瞬间夺走了他所有呼吸。

  柳公子下意识地向后缩去,后颈却被一只手掌稳稳托住,不容退却。

  他被迫仰起头,承受这个带着些许焦躁与侵占意味的亲吻。

  在意识被搅乱的前一瞬,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掠过他心头:

  陛下今日的烦扰,与那张写着“治国如御舟”的纸,与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三者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眼角的余光里,能看见窗外柳絮残丝飘摇,几只黄蜂嗡嗡地掠过檐角,投入渐深的暮色。

  雏莺的啁啾似乎远了,又或者,是他耳中只剩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彼此交错的、湿热的呼吸。

  陛下攫取着他的气息,直到他身子发软,几乎倚靠在案边,才略略分开。

  身体的反应远快于理智,在那令人窒息的亲吻间,他竟也生出几分真实的酥麻与沉溺。

  这认知让他感到一阵自我厌弃——他竟如此轻易地,在恐惧与恩宠的夹缝里,品出了一丝可耻的欢愉。

  他的鼻尖仍似有若无地蹭着他的鼻梁,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喑哑:“奏折……稍后再批不迟。”

  说话间,那只原本在他腰间的手,已灵巧地探入衣衫的侧缘,掌心滚烫的温度毫无阻隔地熨帖在腰侧的肌肤上。

  柳公子轻轻一颤,指尖无意识地攥住了陛下常服的衣袖,那雨过天青的衣料,在他指间揉出了深深的褶皱。

  “陛下……”

  他又低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绵软与恳求,不知是抗拒,还是更多的沉溺。

  陛下未再言语,只是俯身,将一个更深的吻印在他微启的唇上,堵回了所有未尽之语。

  案头那张写着“治国如御舟”的宣纸,被不经意碰落,悄无声息地飘坠在地。

  ……他被牢牢圈禁于陛下与书案这方寸之地,身后是冰凉的紫檀木,身前熨帖而来的是帝王不容抗拒的体温,躲闪不得,只得由他揉搓。

  微凉的墨香与渐沉的喘息交织,意识在唇齿与肌肤的攻掠间渐渐模糊,窗外是暮春将尽的慵懒,室内却已是风骤雨急。

  喧嚣渐歇,只余一室清寂。

  柳公子伏在微凉的紫檀案上,气息未定,侧颊贴着散乱的宣纸。

  陛下的指尖在他发间穿梭,带来一阵战栗。

  也就在这时,他脑中破碎的线索被这根手指串了起来——

  陛下令他临摹的字帖、方才批阅的奏章、还有那句评价他 “形似矣,神未至” 的话……

  这句话,当初听着像是点评字迹。此刻想来,却像一把冰冷的锉刀,不止磨在纸上,更磨在他的骨头上。

  他模模糊糊地触到了一个可怕的真相边缘:

  陛下透过他看到的,似乎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临摹的或许并非风骨,而是在描摹一个……他不敢深思、也无力企及的“原型”。

  这个念头让他如坠冰窟,比方才任何一刻都要恐惧。

  他究竟被当成了什么?

  一个用以寄托思念的器物,还是一个用以挑衅某人的工具?

  他不敢再想下去,仿佛再往前一步,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他存在的意义,难道就是一个永远活在他人光影下的……模糊倒影?

  照影……照影。

  陛下仍立在身后,一手撑于案沿,将他圈在怀中,另一只手的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他汗湿的鬓发。

  那指尖带着事后的慵懒,穿过发丝,偶尔触到耳廓或颈侧肌肤,便引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微腥,以及陛下身上那清冽的、如今也沾染了暖意的龙涎香气。

  谁也没有说话。

  窗外,最后几缕天光沉入暮色,哺莺的声响早已停歇,只余垂杨的老叶在渐起的晚风中,发出持续的、温柔的沙沙声。

  良久,陛下才动了动。他并未立刻退开,而是俯下身,将一个极轻、几乎算得上珍重的吻,落在柳公子光滑的肩胛骨上。

  “字,”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明日接着练。”

  “字帖就用这些宣纸吧。”

  说罢,帝王目光扫过案上地上散落的纸张,喉间溢出一声低沉的轻笑。

  柳公子耳根微热,那些宣纸上,还沾着些许未干的墨痕与难以言明的痕渍。

  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陛下直起身,衣袂微响,是整理仪容的悉索声。

  那令人安心的体温与气息稍稍退开,晚风趁机拂过,带来一丝凉意。

  不知不觉,竟已下过一场雨了。

  他并未立刻离去,行至门前,身影在暮色中微微一顿,并未回头,平淡的语调却清晰地传入柳公子耳中:

  “明日,搬去安乐宫。那里一砖一瓦皆为新造,朕特意为你引了温泉水。春寒料峭时,可养身。”

  话音落下,那玄青的身影便融入了殿外的夜色,再无踪迹。

  柳公子缓缓撑起身。殿内重归寂静,唯余他一人。

  他垂眸,看见地上那张写着“治国如御舟”的宣纸,边缘印着模糊的墨迹指痕,也不知是谁留下的。

  新成安乐宫,宫如凤凰翅。

  “安乐宫”……他于心中默念这三个字,这三个字沉沉压下来,带来一股巨大的、不真实感,将他紧紧包裹住。

  陛下的赏赐太重,重得他心头发慌。

  他想起前些日,封赏的喜悦还没捂热,他和妹妹就在这深宫里失了踪影,被强灌下每月需索解药的毒。

  这皇宫,能在他最风光时瞬间将他推入地狱。

  如今这安乐宫与温泉,是天大的脸面,却像将他孤零零地悬于危阁之上,他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这“安乐”二字,总带着叫人不安的重量,压在他这毫无根基的身上。

  那温泉的暖意尚在想象中,一股寒意却已沿着脊背爬升——这般破格的殊荣,明日又要用什么去抵换?

  这思绪冻得他指尖发麻,几乎握不住手中收拾起来的、那些沾染了痕迹的宣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