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狼谷寻踪-《北辰耀星河》

  饮马河大捷的余波尚未平息,军中的暗流仍在涌动,但萧北辰却做出了一个令所有将领都感到意外甚至反对的决定——他要亲自前往狼牙谷。

  狼牙谷,这三个字如同一个沉重的烙印,刻在每个北境军人的心头。那里是荣耀的顶峰,也是噩梦的深渊。老王爷萧擎天与世子萧景琰,连同数万北境精锐,正是在那片绝地浴血奋战,最终全军覆没。那里埋葬着北境的脊梁,也埋藏着无数未解的谜团,以及……可能的罪证。

  当萧北辰在军事会议上提出这个计划时,不出意外地遭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反对。

  “世子!万万不可!”赵铁鹰第一个站出来,情绪激动,“狼牙谷如今定然还在草原联军的势力范围之内,危险重重!您是新军统帅,岂可亲身犯险?”

  “是啊,萧帅!”新任的射声营校尉也劝道,“我军新胜,士气虽振,但根基未稳,您若离开,万一军中有变,或是敌军来攻,如何是好?”

  “狼牙谷已成死地,数月过去,恐怕……恐怕什么也找不到了。”连一向沉默的工辎队负责人也低声补充,语气中带着不忍。

  面对众人的劝阻,萧北辰的神色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帐中每一张担忧或不解的面孔。

  “正因为狼牙谷是死地,是谜团的核心,我才必须去。”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饮马河之胜,只是喘息。若不查明狼牙谷真相,找到内奸通敌的实证,我们永远不知道下一支冷箭会从何处射来,北境永无宁日。”

  他顿了顿,左眼深处仿佛有幽深的漩涡在转动:“而且……我父亲,他或许在那里给我留下了什么。”

  最后这句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深藏的情感,让还想再劝的赵铁鹰等人瞬间哑然。他们想起了萧景琰将军,那位智勇双全、爱兵如子的主帅。若说他在绝境中为儿子留下了线索,并非没有可能。

  “我意已决。”萧北辰斩钉截铁,“此行我只带‘影’和少量精锐暗辰卫,轻装简从,快去快回。军中事务,暂由赵铁鹰将军全权负责,各部依既定方略加固防御,不得擅动。”

  见萧北辰心意已决,且安排妥当,众将知道再劝无用,只能肃然领命,但眉宇间的忧色却丝毫未减。

  三日后,一个风雪交加的黎明。萧北辰脱下帅袍,换上了一身利于隐匿行动的灰色劲装,外罩白色伪装披风。“影”如同真正的影子跟随在他身后,另外还有“巽风”、“坎水”、“艮山”、“离火”四名最擅长潜伏、侦察、攻坚、爆破的暗辰卫精锐。他们没有惊动大部队,如同几片雪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饮马河大营,向北没入茫茫风雪之中。

  越往北行,景象越是荒凉破败。废弃的村落,被焚毁的哨塔,路旁冻毙的尸骸……战争的创伤触目惊心。他们避开大道,专走险峻难行的小路,依靠“巽风”超凡的侦察能力和“影”对危险的直觉,数次有惊无险地避开了草原游骑的巡逻队。

  五日后,那片如同巨兽獠牙般狰狞的山谷,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上。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股冲天而起的死寂与怨气。

  靠近谷口,空气中的味道变得复杂而令人作呕。血腥气早已沉淀,混合着尸体腐烂后又冻结的怪异气味,以及某种焦糊和硫磺的味道。谷口堆积着大量破碎的车辆、折断的兵器和人马骸骨,形成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屏障,无声地诉说着当日战况的惨烈。

  “巽风”如同狸猫般上前侦查,片刻后返回,脸色凝重:“世子,谷内确有少量敌军哨探活动,但不多。主要是……里面的情形,恐怕……”

  萧北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率先踏入了狼牙谷。

  谷内的景象,比想象中还要残酷百倍。

  两侧陡峭的崖壁上,布满了箭矢凿出的孔洞和被投石砸出的坑洼。地面上,积雪无法完全覆盖层层叠叠、以各种扭曲姿态冻结在一起的尸骸。有北境士兵至死仍保持着冲锋的姿势,有草原骑兵与对手扭打在一起同归于尽,更多的,则是被战马践踏、被乱箭射成刺猬的模糊血肉。许多尸体已经被野兽啃噬过,露出森森白骨。破碎的旗帜半埋在雪中,上面凝固着黑褐色的血块。一些残破的铠甲和兵刃上,还能依稀辨认出“朔方”、“飞熊”等字样。

  寒风在谷中呼啸,卷起雪沫,发出如同万千冤魂哭泣般的呜咽声。这里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露天的坟场,时间在这里凝固,只剩下死亡与寂静。

  萧北辰默默地行走在这片尸山血海之中,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父亲和祖父以及数万将士未寒的尸骨上。左眼深处的星辉剧烈地闪烁着,不是因为危险,而是因为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悲怆、愤怒与不甘的残留意念,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心神。他仿佛能听到战鼓声、喊杀声、临死前的悲鸣在耳边回荡。

  “影”等人分散在四周警戒,神情同样肃穆而悲愤。他们都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但眼前的景象,依旧让他们感到窒息。

  萧北辰根据战报和幸存者(如张嵩)的零星描述,向着当日中军大帐最后所在的位置,也是父亲最可能殉国的地方走去。

  那里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坡地,战斗的痕迹尤为密集。倾倒的帅旗旗杆断成数截,破碎的牛皮大帐被积雪半埋,散落的文书、地图碎片冻结在冰里。

  萧北辰蹲下身,徒手挖掘着冰冷的积雪和泥土。手指很快被冻得麻木,被坚冰划破,渗出血丝,但他浑然不觉。“艮山”想上前帮忙,被他用手势阻止了。他必须亲自来做这件事。

  他不知道自己具体在找什么。或许是一封未寄出的家书,或许是一块能证明身份的玉佩,或许是指向幕后黑手的密信……又或许,仅仅是想离父亲最后存在过的地方更近一点。

  挖掘了约莫半个时辰,除了更多的残破兵器和杂物,一无所获。就在他心中渐沉之时,指尖忽然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略带弧度的物体。

  他动作一顿,小心翼翼地拂开周围的冰雪。那是一个被血污和泥土包裹的、巴掌大小的金属盒子。盒子做工精致,边角有卷草纹饰,似乎是精钢所铸,虽然表面有磕碰和划痕,但结构基本完好。最重要的是,盒子上有一个小小的、熟悉的北斗七星锁扣——这是镇北王府内部用来存放机密物品的特定盒子!

  萧北辰的心跳骤然加速。他认得这种盒子,父亲有一个,他小时候见过!

  他尝试着拨动那七星锁扣,却发现需要特定的顺序和手法才能打开,强行破坏可能会损毁里面的东西。这正是王府密盒的特点。

  就在他凝神研究锁扣时,左眼深处的星辉似乎受到某种牵引,微微发热。他福至心灵,尝试着将一缕微弱的星陨内息注入锁孔。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锁扣竟然应声弹开!

  萧北辰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了盒子。

  盒内没有信件,没有玉佩,只有一枚黝黑的、非铁非木、毫不起眼的令牌,以及一小卷用油布包裹的、极薄的绢帛。

  他先拿起那枚令牌。令牌入手冰凉沉重,正面刻着一个古朴的“令”字,背面则是一个模糊的、仿佛被刻意磨损过的徽记痕迹,隐约能看出似乎与宫廷仪仗有关。这令牌……他从未见过。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和疑惑,又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卷绢帛。绢帛极薄,上面用极其细小的、但他无比熟悉的、属于父亲萧景琰的笔迹,写下了一段简短却如同惊雷般的话语:

  「北辰吾儿:若见此信,父已赴国。谷中有诈,兵部调令存疑,粮草军械皆遭掣肘。疑在东宫,然……不止东宫。此令或为关键,慎查。勿信韩,其或身不由己。北境……托付于汝。父,景琰,绝笔。」

  信的内容到此戛然而止,字迹在最后略显潦草,显然是在极度紧急的情况下仓促写就。

  萧北辰握着绢帛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父亲果然留下了线索!

  信中的内容,印证了他之前的许多猜测,但也带来了更深的寒意与疑惑。“兵部调令存疑”、“粮草军械皆遭掣肘”,直指朝廷内部,尤其是东宫太子的阴谋。但那句“不止东宫”,以及“勿信韩,其或身不由己”,却像是一团更大的迷雾!

  韩承志果然有问题!但“身不由己”四个字,又暗示他可能并非主谋,而是受制于人?受制于谁?还有什么势力,能比东宫更能胁迫一位边军大将?

  还有这枚古怪的令牌……它代表着什么?来自哪里?

  狼牙谷之行,找到了关键的线索,却也揭开了更庞大、更黑暗的冰山一角。

  萧北辰将令牌和绢帛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将空盒重新埋入地下。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埋葬了至亲和无尽忠魂的土地,眼中所有的悲伤与迷茫,都已化为实质的冰焰。

  “我们走。”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去、直面未来的决绝。

  狼谷寻踪,寻得的不仅是遗物,更是血海深仇的指向与重整河山的责任。前方的路,注定更加艰险,但他已握紧了父亲递来的火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