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霸者东来挟风雷-《姑苏灵剑录》

  皇太孙朱允炆的“仁风”尚未在姑苏城完全散去,他带来的那套“仁德化育”、“民心为本”的理念,还在一些文人士子与心思活络的地方官员间引起隐秘的讨论与向往。然而,这股温润的风气,很快就被另一股更加猛烈、更加霸道的洪流,冲得七零八落,甚至显得有几分不合时宜的脆弱。

  皇太孙离姑苏不过数日,尚未抵达下一站巡视地,一则更具冲击力的消息,如同北地南下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江南,更让姑苏城内的气氛陡然变得肃杀、紧绷——

  燕王朱棣,奉旨巡视北疆军务完毕,顺道南下,代天子“抚慰”江南,并“观览”吴地武备,已至镇江府,不日将抵达苏州!

  燕王!不同于深居宫中、以文名仁厚着称的皇太孙,这位太祖第四子,是实实在在的塞王之首,常年坐镇北平,统率大明最精锐的边军,与北元残余及日渐崛起的草原各部周旋、厮杀,战功赫赫,威震北疆。他杀伐果决,治军严酷,在军中威望极高,在朝野则毁誉参半,既有“国之柱石”的美誉,也不乏“骄横难制”、“鹰视狼顾”的私下非议。

  这位以“霸道”、“兵权”立身的实权藩王,在皇太孙前脚刚走、姑苏看似因储君“仁风”而短暂“祥和”之际,后脚便强势南下,而且打着“抚慰”、“观览武备”的旗号,其用意之深,不言而喻。

  这几乎可以视为一种毫不掩饰的、对皇太孙影响力与治国理念的“对冲”与“示威”!更是对江南这个文华富庶、却也是朝廷财赋重地的一次强力“巡视”与“震慑”!

  消息传来,姑苏城内的气氛立刻变了。先前还在私下议论“太孙仁德”的文官士绅们噤若寒蝉,地方官员则如临大敌,拼命整顿城防、清理街面、筹备比迎接皇太孙时规格更高、也更显“武备”色彩的仪仗与护卫。漕帮、柳家等江湖势力也接到风声,要求约束手下,近期不得生事,尤其要避开与北地军伍可能产生的任何摩擦。

  听荷小筑内,气氛更是凝重到了极点。

  “燕王朱棣……”武松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身上那股属于沙场悍将的彪悍气息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竟隐隐与传闻中燕王的气场有几分相似,“这位可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王爷,手下亡魂不知凡几。他这个时候来姑苏,绝不是什么‘顺道观览’!”

  黛玉脸色苍白,她虽不太懂朝堂之事,但燕王凶名与此刻城中肃杀的气氛,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二哥,燕王殿下他……会不会也是为那件事而来?”她指的是逆命盟与炼化邪阵。

  林晓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眼神深沉如寒潭。皇太孙的到来,虽然带来了理念上的碰撞与新的变数,但其人本身气质温和,目的相对含蓄。而燕王朱棣则完全不同。这位王爷是真正手握重兵、杀伐决断的枭雄,他的到来,本身就意味着风暴。

  “恐怕不止。”林晓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冷意,“皇太孙前脚宣扬‘仁德’,燕王后脚便来‘观览武备’,这本身就是朝堂风向最明显的信号。陛下年事已高,储君之位虽定,但诸位塞王,尤其是这位功高震主的燕王,心中作何想法,天下皆知。他此番南下,抚慰是假,展示肌肉、试探江南人心向背、乃至……亲自查看某些‘非常之事’的进展,恐怕才是真。”

  他想起朱元璋密谕中关于“靖难之劫”的隐忧,想起皇帝对北方“王气潜藏,暗冲紫微”的星象推演。燕王朱棣,不就是那“北方王气”最可能的载体吗?皇帝欲铸“社稷神器”以消弭此劫,而燕王此时亲临可能是“神器”铸造“参照物”(逆命盟邪阵)所在地的姑苏,这其中关联,细思极恐!

  难道……皇帝默许甚至暗中推动了燕王南下?是想借燕王这把更锋利的“刀”,来进一步逼迫、测试逆命盟,同时也观察燕王在面对这种“非常之力”时的反应与态度?还是说,燕王本人,也对这股力量产生了兴趣,甚至……有所图谋?

  无论哪种可能,对姑苏而言,都意味着危险系数呈指数级上升!

  果然,燕王尚未进城,其“气场”已先一步笼罩了姑苏。

  与皇太孙轻车简从、崇尚文雅的作风截然相反,燕王朱棣的仪仗队伍,是从北疆带来的、真正的百战精锐!先头部队是三百铁骑,人马俱甲,蹄声如雷,旌旗猎猎,带着一股洗刷不去的、来自漠北的风沙与血腥气。他们沉默地控制了几处城门与交通要道,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每一个过往行人,那凛冽的杀气与纪律性,让平日里见惯了江南软风细雨的守城兵卒与百姓,两股战战,几乎不敢直视。

  随后,是中军护卫,清一色的高大剽悍之士,披坚执锐,拱卫着一辆宽大、坚固、形制古朴却透着一股威压感的马车。马车并无过多装饰,但拉车的马匹神骏异常,车帘低垂,看不清内里情形,只有一股沉凝如山、却又隐含金戈铁马杀伐之意的气息,隐隐从车中弥漫出来,令四周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沉重。

  这股气息,与逆命盟那阴毒污秽的“浊化阴煞”截然不同,它更偏向于阳刚、霸道、征伐、毁灭,充满了对秩序与力量的绝对崇拜,以及对一切阻碍的碾压力。林晓远远感应到这股气息,心头微凛。这绝非寻常武者或将领的杀气,而是一种更加凝练、更加本质的“势”,或许可以称之为“征伐战气”或“霸王之气”!与武松那种源于个人勇武与炎阳功法的刚猛不同,燕王这股“气”,更侧重于军团征伐、开疆拓土、征服统治的宏大意志。

  燕王入城,并未大张旗鼓接见地方官员,只是派人传令,三日后,于苏州卫校场“观阅”本地驻军与部分乡勇操演。同时,另一道命令则更加直接,也更具针对性——燕王欲“拜访”近日在姑苏“勇抗邪祟、护卫地方”的“义士”林晓,地点定在城西较为开阔的“演武别院”。

  这道命令,不是商量,是通知。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演武别院……”林晓接到通知,嘴角泛起一丝冷意。那里与其说是别院,不如说是一处小型校场与兵器陈列所的混合体,燕王选择那里,其“观览武备”、“考量武力”的意图昭然若揭。这与皇太孙在拥翠山庄“品茗论道”形成了鲜明对比。

  “二弟,某家与你同去!”武松拍案而起,眼中战意升腾,“某家倒要看看,这位燕王爷的‘征伐战气’,能不能压得住某家的拳头!”

  “大哥稍安勿躁。”林晓按住武松的肩膀,“燕王此来,绝非只为比武较技。他身份敏感,实力深不可测,随行更有百战精锐。我们不可冲动,需以礼相待,见机行事。此次会面,恐怕比面对皇太孙时,更加凶险。”

  他看向黛玉,温声道:“小妹,这次你不能去。燕王气场霸烈,且目的不明,你留在小筑,与探春姑娘她们在一起,加强戒备。”

  黛玉知道事关重大,虽然担忧,还是乖巧点头:“二哥,大哥,你们千万小心。”

  三日后,演武别院。

  秋风肃杀,旌旗招展。别院中央的演武场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四周立着燕王带来的亲卫,如同钢浇铁铸的雕塑,目光如电,沉默地控制着全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林晓与武松准时抵达。武松今日特意收敛了大部分外放的炎阳气息,但魁梧的身形与棱角分明的面孔,依旧引人侧目。林晓则是一身简单的青色劲装,腰悬长剑,神色平静,步履沉稳。

  他们被引至演武场一侧的观武台。台上已设好座位,中间主位空悬。片刻之后,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传来。

  燕王朱棣到了。

  他并未穿亲王蟒袍,而是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戎装,外罩一件暗红色披风,腰佩一柄形制古朴的阔剑。年约三旬过半,面容刚毅,线条硬朗,肤色因常年军旅生涯而呈古铜色,一双浓眉下的眼睛,开阖之间精光闪烁,顾盼自雄,带着一种久居上位、执掌生杀所形成的威严,以及一种属于百战统帅的、仿佛能洞穿虚实的锐利。

  他的身形并不特别高大,但站在那里,就仿佛是整个演武场的中心,一股沉凝、霸道、带着铁血征伐意味的“气”场,自然而然地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甚至隐隐引动了四周的风,发出低沉的呜咽。这气场与逆命盟的阴秽、皇太孙的温润、乃至朱元璋那种深沉如渊的帝威都截然不同,更加外放,更加具有侵略性与压迫感。

  “草民林晓(武松),拜见燕王殿下。”林晓与武松依礼参见。

  朱棣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两人身上,尤其在武松那异于常人的魁梧体格与林晓平静却隐含锋锐的眼神上停留了片刻。

  “免礼。”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在空旷的演武场上回荡,“孤在北平,亦闻姑苏有豪杰,不畏邪祟,挺身护民。今日一见,果然气宇不凡。”他话是对两人说的,目光却更多落在林晓身上,“林晓,你剑术师承姑苏林家?听说近日姑苏不太平,有妖人作乱,专害女子,甚至意图不轨,动摇地方。你等追查,可有所得?”

  开门见山,直指核心!没有皇太孙那种迂回的“仁德”探讨,直接问及“妖人作乱”与“追查所得”,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敷衍的审视。

  林晓心中警铃大作,知道任何虚言在这样的人物面前都难逃法眼。他略一沉吟,选择有限度的坦诚:“回殿下,确有名为‘逆命盟’之邪教组织,行事诡秘阴毒,以邪术害人,并似有更大图谋。草民等竭力追查,已捣毁其数处外围巢穴,挫其部分阴谋,然其核心隐蔽极深,仍在周旋。”

  “哦?更大图谋?”朱棣眼中精光一闪,向前微微倾身,那股霸道的“征伐战气”似乎更加凝聚,“可是与地脉、气运相关?甚至……牵扯到一些不该凡人觊觎的力量?”

  这话问得极其尖锐,几乎点破了逆命盟“炼化姑苏”的核心!林晓心头剧震,难道燕王知道得比预想的还要多?是皇帝透露的?还是他自己有特殊的信息渠道?

  “殿下明察秋毫。”林晓谨慎答道,“此邪教确在研究、利用一些禁忌之术,似与地脉异动有关,其心叵测。”

  朱棣盯着林晓,似乎要看穿他平静表面下的真实想法,半晌,忽然道:“皇太孙前几日也来过姑苏吧?听说与你们相谈甚欢,还论及‘仁德化育’之道?”

  话题陡然转向皇太孙,语气平淡,却暗藏机锋。

  林晓不动声色:“太孙殿下仁厚,关心地方,确曾莅临。与草民等略论诗文,提及治国当以仁德为本,草民受益匪浅。”

  “仁德为本……”朱棣咀嚼着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弧度中并无多少温度,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近乎讥诮的意味,“听起来很美。但天下承平,岂能只靠‘仁德’二字?北疆之外,鞑靼瓦剌,虎视眈眈;国内宵小,窥伺神器;更有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术士’、‘妖人’,妄图以邪法撼动国本。面对这些,空谈‘仁德’,何异于抱薪救火?”

  他站起身,走到观武台边缘,俯瞰着下方的演武场,那霸烈的气息愈发高涨。

  “这天下,是皇爷爷一刀一枪打下来的!这太平,是边关将士用血肉之躯守住的!要镇住这万里江山,让宵小不敢妄动,让外敌不敢南窥,靠的不是温言软语,不是纸上文章!”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靠的是强兵!是悍将!是无坚不摧的武力!是令行禁止的法度!是敢于对一切敌人亮剑、并将其碾成齑粉的意志!”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再次射向林晓:“林晓,你练剑,当知剑之真意,在于‘锋锐’,在于‘决断’,在于‘守护’该守护之物,斩断该斩断之敌!而不是在温柔乡里,琢磨那些于国于民无益的虚文!”

  这番话,与其说是对林晓说的,不如说是对皇太孙那套“仁德”理念的直接批驳与宣战!更是燕王自身政治理念与行事风格的赤裸宣言!

  林晓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霸道意志与征伐之气。在这股气势面前,皇太孙的“仁风”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但他并未被完全压倒。他抬起头,迎着燕王锐利的目光,平静却坚定地说道:“殿下所言,草民不敢苟同全部,亦不敢全然反对。剑确有锋锐决断之意,然剑锋所指,当为护佑生民,而非无谓杀伐。治国平天下,武功法典固不可废,然若无仁心为基,无教化导善,则武功易成暴政,法典易为苛律。草民见识浅薄,只知守护家园亲友,需刚柔并济,明辨是非,而非一味崇信强力。”

  他没有直接顶撞,也没有附和,而是表达了自己独立的思考与立场——认同武力的必要,但强调其使用需有“仁心”与“明辨”作为前提。这既是对燕王“霸道”的部分回应,也隐含了对皇太孙“仁德”理念的某种修正性支持。

  朱棣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是更深的审视与……一丝难以察觉的激赏。他显然没料到,这个江南的年轻剑客,在自己如此强势的气场与言论下,竟然还能保持如此清晰的思路与不卑不亢的态度。

  “有意思。”朱棣忽然笑了,那笑容依旧带着刀锋般的锐利,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压迫感,“难怪皇爷爷会注意到你。你很不错,有胆识,有主见,不是那些只会人云亦云的腐儒。”

  他走回座位,端起亲卫奉上的茶,却未喝,只是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

  “逆命盟之事,你们继续查,放手去做。若遇阻碍,或需助力,可报于孤知晓。”他顿了顿,语气转冷,“至于那些玩弄邪术、祸乱地方、甚至可能觊觎不该属于他们的力量的宵小……孤的剑,也很久没有饮过这等不知死活的‘术士’之血了。”

  这话,既是支持,也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警告与宣示——他对逆命盟的力量感兴趣,但绝不允许其脱离掌控,更不容许其威胁大明江山!他的“征伐战气”,随时准备碾碎任何试图以“非常之力”挑战现有秩序的敌人,无论那是逆命盟,还是……其他什么人。

  会面在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中结束。燕王没有再多言,挥手令他们退下。

  走出演武别院,武松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低声道:“好家伙!这位燕王爷,比传闻中还要……霸道!某家在他面前,都觉得气血被压得有些滞涩。”

  林晓回头望了一眼那戒备森严的别院,眼神复杂。

  皇太孙带来了“仁德”的理想与对“人心”的重视。燕王则带来了“霸道”的现实与对“武力”、“秩序”的绝对信奉。祖孙三代,皇帝欲以“秘术神器”强行镇压国运消弭内乱,太孙欲以“仁德教化”归附人心实现长治,燕王则坚信“强兵悍将”、“征伐战气”才是维护江山稳固的不二法门。

  这三股截然不同、却又都强大无比的理念与力量,此刻都因缘际会,将目光投向了姑苏这片小小的土地,投向了逆命盟那邪恶的炼化阴谋。

  姑苏,已不再仅仅是邪教与守护者之间的战场。它成了一块试金石,一个缩影,一个汇聚了未来大明可能走向的多种力量与矛盾的焦点。

  风暴的中心,从来不止一个漩涡。而林晓他们,必须在这多重巨浪的夹缝中,找到那条唯一能通往岸边的、危机四伏的窄路。

  燕王的“征伐战气”,如同北地南下的寒流,凛冽刺骨。但它吹过之后,是带来冻结一切的死寂,还是吹散迷雾,让某些隐藏的东西更加清晰地显露出来?

  答案,或许就在那北邙地下的黑暗之中,等待着最终被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