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帝邀深馆叩玄关-《姑苏灵剑录》

  王熙凤的重创昏迷,如同一块沉重的阴云,沉沉压在姑苏城上空,也压在林晓心头。梨香院一夜的血色与混乱,让贾府乃至整个姑苏武林抵抗逆命盟的士气遭受了沉重打击。

  孙神医被紧急请来,诊脉之后,这位见惯生死的神医也连连摇头。王熙凤外伤不重,但那股阴毒邪异的能量已深入髓海,侵蚀神魂,非寻常药物针石所能及。他用尽毕生所学,以金针度穴辅以家传灵药,也只能勉强吊住她一缕生机不散,使其陷入更深沉的、不知何时能醒的昏睡之中。用孙神医的话说:“凤奶奶心志之坚,世所罕见。此劫能否渡过,一半看药力,另一半……需看她自身的求生之念,与那冥冥中的造化了。”

  贾府失去了主心骨,虽有余威与惯性能勉强维持,但内里的惶然与颓势已难遮掩。探春强忍悲痛,在几位老仆和黛玉的协助下,勉强支撑着府中事务,一双原本明澈果决的眸子,如今也时常染上惊惧与茫然。

  逆命盟则彻底转入地下,销声匿迹。但城中的氛围并未因此轻松,反而更加压抑。那无声的消失,比明目张胆的袭击更令人不安,仿佛毒蛇隐匿于草丛,随时可能择人而噬。各处“金钗”相关的府邸更加风声鹤唳,戒备森严,却也有种困守孤城、不知敌在何方的无力感。

  林晓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逆命盟在消化战果,调整策略,下一次出手,必定更加致命。王熙凤的倒下,不仅仅是武力上的损失,更是情报网络、协调能力与抵抗意志层面的重大挫折。他们失去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盟友和枢纽。

  必须尽快找到新的突破口,扭转这被动的局面!邪阵核心的线索指向“北邙”,但具体位置、内部结构、防御力量,依然迷雾重重。没有足够的情报和力量,贸然进攻无异于送死。

  就在林晓几乎要沉溺于焦躁与自责中时,一封意料之外、规格极高的请柬,被送到了听荷小筑。

  请柬以明黄宫缎为封,上绘五爪金龙纹样,虽未加盖玉玺,但那皇家独有的威严与贵气已扑面而来。落款处,是一个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签名——朱元璋。

  内容简洁而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闻姑苏林氏晓,少年英杰,剑术超群,更兼明辨是非,勇于任事。今江南之地,暗流潜涌,非独武林之患,亦关社稷民心。朕心甚忧。特邀林卿于三日后巳时,至金陵‘皇游深馆’一晤,共商安靖之策。盼勿推辞。”

  皇帝亲邀!而且是邀请他进入那座传闻中神秘莫测、守卫森严、专供皇家与少数重臣体验“帝王心术”与“江山博弈”的“皇游深馆”核心区域!

  林晓捏着请柬,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朱元璋为何突然关注姑苏之事?是逆命盟的动静已经大到惊动天听?还是皇帝对武林势力早有监控?此次邀请,是真心商讨对策,还是另有所图,甚至……与逆命盟背后那深不可测的“皇权仙道”迷局有关?

  他立刻找来武松、黛玉,以及尚能理事的柳阁主、刘帮主(通过王熙凤留下的秘密渠道联系上)商议。

  “皇帝老儿这时候插一脚,是福是祸难料。”武松浓眉紧锁,“某家向来不信那些庙堂之人,满肚子弯弯绕绕。但眼下咱们处境艰难,若能得到朝廷助力……”

  柳阁主经历丧女与连番变故,面容憔悴了许多,但眼神依旧锐利:“皇帝此时介入,绝非偶然。逆命盟所图甚大,或许已触及朝廷底线,或皇帝自身某些隐秘布局。‘皇游深馆’是皇帝私密之所,邀你前往,既是重视,也是试探,更可能是想借你这把‘剑’,做些他不便亲自出手的事情。”

  刘帮主声音粗豪,带着江湖人的直率:“林少主,朝廷水深,但力量也大。若皇帝真有心对付逆命盟,借他的势,未必不是一条路。只是需万分小心,莫要成了别人手中的刀,更莫要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黛玉担忧地看着林晓:“二哥,此去金陵,山高路远,馆内情况不明,危机四伏。我……”

  “我必须去。”林晓打断她的话,语气平静却斩钉截铁,“姑苏局面已近死局,我们需要外力破局。皇帝亲自递来梯子,无论下面是深渊还是坦途,都必须走一遭。至少,这是一个近距离观察、了解那位深居简出、却掌控天下的洪武皇帝,以及他可能掌握的、关于逆命盟乃至更广阔阴谋信息的机会。”

  他看向众人:“我走之后,姑苏这边,就拜托大哥、小妹、柳世伯、刘前辈了。务必小心谨慎,加强联防,尤其是对几位‘金钗’的保护。逆命盟可能会趁我离开有所动作。一切以稳守为上,切莫轻易出击。”

  武松重重点头:“放心,某家在,定保小筑与几位姑娘安全!”

  黛玉咬着嘴唇,将担忧与不舍压回心底,轻声道:“二哥万事小心。我……我和大哥等你回来。”

  三日后,林晓只带了四名精干护卫,轻车简从,离开姑苏,前往金陵。黛玉将那几支经过初步处理的“空”金钗,用特制锦盒装好,悄悄塞进林晓的行囊:“或许……关键时刻能用上。”

  一路无话,数日后抵达金陵。这座大明都城,气象万千,宫阙巍峨,街市繁华,与姑苏的精致婉约截然不同,透着一股开国不久的雄浑与威严,但也隐隐有种无形的、令人屏息的压抑感。

  “皇游深馆”并不在皇城之内,而是位于城东一处清幽雅致的皇家园林深处。高墙深院,守卫森严,来往皆是气度不凡的官员或身着便服的皇亲贵胄,低调中透着不凡。

  林晓递上请柬,经过数道严密的盘查与通报,方才被一名面容肃穆、气息内敛的中年宦官引入馆内。

  馆内布局曲折幽深,移步换景。并非林晓预想中充满奢华游乐之气的场所,反而更像是一座集书房、静室、沙盘推演厅、甚至小型演武场于一体的复合建筑群。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书卷气,偶尔能听到远处隐约的棋子落盘声或低沉的议论声,气氛沉静而专注。

  宦官引着林晓穿过数重院落,来到最深处一栋独立的、以黑白二色为主调的建筑前。建筑形制古朴,门楣上无匾额,只有两个苍劲的古篆:“玄枢”。

  “陛下已在室内等候,林公子请自行入内。护卫请在此留步。”宦官停下脚步,躬身说道,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林晓定了定神,将腰间长剑解下,交给护卫(这是入馆规矩),整理了一下衣冠,推开那扇沉重的黑漆木门,迈步而入。

  室内光线柔和,并非来自烛火,而是墙壁上镶嵌的无数颗大小均匀、散发着温润白光的夜明珠。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宽敞,挑高极高。正对门口,是一面巨大的、几乎占满整面墙的浮雕壁画,雕刻的并非龙凤祥瑞,而是山川河流、城池阡陌、乃至市井百态,细致入微,气势磅礴,仿佛将整个大明疆域微缩于此。

  壁画前,设有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案后坐着一人。

  那人身形并不特别高大,甚至有些清瘦,穿着一袭朴素的玄色常服,未戴冠冕,头发以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他正微微俯身,手持一支朱笔,在地图上勾画着什么,神情专注。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棱角分明的脸庞,肤色微黑,皱纹如刀刻,尤其是一双眉毛,浓黑如墨,斜飞入鬓。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并不如何锐利逼人,反而有些深沉内敛,仿佛古井无波,却又在偶尔抬眼时,掠过一丝洞彻世情的精芒,以及一种久居上位、执掌生杀所形成的、难以言喻的威严。

  正是大明开国皇帝,洪武大帝,朱元璋。

  他的目光落在林晓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并无笑容,也无苛责,只有一种平静的审视。

  “草民林晓,叩见陛下。”林晓依礼躬身下拜。

  “不必多礼。起来吧。”朱元璋的声音不高,略带些皖地口音,但吐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他放下朱笔,指了指书案侧方一张椅子,“坐。”

  林晓谢恩后,依言坐下,身姿挺拔,不卑不亢。

  朱元璋并未立刻切入正题,反而指了指身后那面巨大的浮雕壁画:“林卿看朕这面‘江山社稷图’,如何?”

  林晓凝目细看,只见图上河流山脉走向、城池关隘位置,无不精准,甚至一些细微的地貌特征都有标注,显然耗费了无数心血。“鬼斧神工,包罗万象,尽显陛下胸中丘壑,草民叹为观止。”

  朱元璋微微摇头:“图再精细,也只是死物。江山是活的,人心是动的。朕坐在这深宫,看着这图,常常想,这每一寸山河之下,藏着多少暗流?每一座城池之中,又酝酿着多少变数?”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电,直视林晓,“譬如姑苏。”

  林晓心中一凛,知道正题来了。

  “姑苏繁盛,文萃风流,本是江南明珠。”朱元璋缓缓道,“然近来,妖氛暗涌,屡生诡案,更有江湖传言,似有邪教逆党,以阴毒手段,戕害闺秀,动摇地方,其行径之诡异,野心之勃大,已非寻常武林仇杀或地方匪患可比。林卿身处其中,亲历其事,不知有何见解?”

  林晓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绝不能有所隐瞒,但也不能和盘托出全部秘密(尤其是系统和自身特殊之处)。他将逆命盟以“金钗”为名,针对特定禀赋女子下手,疑似以邪术抽取“命格之气”,并可能与破坏地方灵脉相关的核心推断(略去系统分析与黛玉特殊感应部分),清晰而有条理地陈述出来。同时,也提到了王熙凤遇袭重伤、贾府濒危、以及对方功法诡异、专克清灵真气等特点。

  朱元璋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案上轻轻敲击,眼中神色变幻不定。当听到“命格之气”、“灵脉”、“专克清灵”等词时,他的手指微微一顿,眼底深处似有寒光掠过。

  待林晓说完,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夜明珠的光晕静静流淌。

  “命格……灵脉……”朱元璋低声重复这两个词,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似是了然,又似是忌惮,更有一丝深沉的忧虑。“林卿可知,这天下,并非只有你们武林中人在修炼,在争夺‘气运’?”

  他站起身,走到那面巨大的浮雕壁画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图上姑苏所在的位置。“朕得天下,固有将士用命,百姓归心,亦有人说,是得了‘天命’,聚了‘龙气’。这‘龙气’,说到底,也是一种‘气运’,是江山社稷、亿兆生民意志汇聚而成的一种……磅礴之力。”

  他转过身,看向林晓,目光深邃:“然,此力可载舟,亦可覆舟。可滋养山河,亦可被人窃取、扭曲、利用。你所说的‘逆命盟’,其所图,恐怕不仅仅是几缕闺秀的‘命格之气’,也不仅仅是姑苏一地的灵脉。他们真正觊觎的,或许是更根本的东西——动摇朕这江山‘龙气’的根基,甚至……取而代之!”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林晓豁然抬头,看向朱元璋。皇帝竟然将逆命盟的威胁,提升到了动摇国本、窃取“龙气”的高度!这远比他们之前的推测更加骇人!

  “陛下之意……”林晓声音有些干涩。

  “朕这些年,看似深居简出,实则对天下异动,从未放松警惕。”朱元璋走回书案后,从暗格中取出一卷略显古旧的皮质卷轴,缓缓摊开。“有些势力,有些传承,一直游离于朝廷与江湖之外,甚至更早于大明立国之前便已存在。他们研究气运,窥探天机,手段诡谲莫测。‘逆命盟’行事风格,与朕所知的一支古老遗脉,颇有相似之处。”

  卷轴上,是一些残缺的古文字和扭曲的图案,其中几处符号,竟与林晓从系统解析中得到的、“浊化阴煞”能量某些特征纹路有隐隐的相似!

  “他们隐于暗处,积蓄力量,如今在姑苏发难,恐怕只是开始。”朱元璋收起卷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晓,“林卿,你年轻,有锐气,有担当,更难得的是,你亲身卷入此事,了解其害。朕需要一把快刀,一把能斩开迷雾、直抵核心的快刀,去替朕,也替这天下百姓,铲除这颗毒瘤。”

  林晓心头剧震。皇帝的意图已非常明确:招揽,或者说,利用他,作为对付逆命盟的先锋与利刃!

  “陛下……”林晓正要说话。

  朱元璋却抬手止住他:“朕知你心有顾虑,牵挂姑苏亲友,更不喜卷入朝堂纷争。朕不勉强。这‘皇游深馆’核心,有一处地方,或许对你有用。”他指向壁画侧面一扇不起眼的、同样以黑白二色装饰的小门。

  “那后面,是‘藏玄阁’。里面收藏了一些朕多年来搜集的、关于气运、阵法、乃至一些上古异闻的残卷秘录,其中或许有能助你破解逆命盟邪法,或保护你想保护之人的线索。你可自行入内查阅三日。三日后,是去是留,如何抉择,朕等你的答复。”

  说完,朱元璋不再多言,重新拿起朱笔,仿佛林晓已不存在,继续专注于他面前的江山舆图。

  林晓看着皇帝那沉静如渊的侧影,又看了看那扇名为“藏玄阁”的小门,心中波澜起伏。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获取可能至关重要知识的机会,也是一个更深地卷入皇权与神秘力量博弈漩涡的入口。

  他没有犹豫太久,对着朱元璋的背影深深一揖,然后转身,走向那扇小门。

  门后,是更深的神秘,还是更危险的陷阱?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为了姑苏,为了黛玉、武松,为了昏迷的王熙凤和所有被威胁的“金钗”,为了斩断那伸向灵脉与“龙气”的毒手,他必须抓住任何可能的力量与线索。

  “藏玄阁”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闭。玄色的门扉,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而林晓的脚步,已坚定地踏入了那片由皇权与仙道秘辛交织而成的、更加幽深难测的迷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