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琴箫和鸣,虎啸松涛-《姑苏灵剑录》

  夜色如墨,乱石坡上死寂一片,唯有夜风吹过铁杉林的呜咽,以及远处狼妖逃窜时撞断枯枝的零星声响,愈发衬托出方才那惊心动魄又戛然而止的一幕。

  灰袍妖修的尸体歪倒在地,眉心一点红痕,在黯淡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妖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令人灵魂都感到颤栗的极致锋锐气息正在缓缓消散。

  林晓强撑着身体,将几乎耗尽的护体灵光收敛,背后光幕破碎的点点余辉飘散。她左肩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半幅衣袖,内腑更是隐隐作痛,方才硬抗妖风那一记,着实伤得不轻。但她此刻全然顾不上自己,猛地转身,双手扶住摇摇欲坠、脸色惨白的黛玉,声音又急又怒,更多是后怕:“黛玉!你怎么如此胡闹!谁让你来的?!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黛玉被姐姐严厉的语气吓得一颤,本就盈眶的泪水顿时滚落下来,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满心的愧疚与心疼。她看到姐姐肩头深可见骨的爪痕,看到姐姐嘴角未拭净的血迹,看到她眼中尚未散去的惊悸,心如刀绞。

  “姐姐……对不起……我、我只是担心你……我带了丹药……”黛玉哽咽着,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那个装着“九转玉露丹”和“玄龟护心散”的小玉瓶,塞到林晓手里,“你快服下……你的伤……”

  林晓看着妹妹梨花带雨的脸庞,手中冰凉润泽的玉瓶,还有她眼中纯粹不掺丝毫杂质的担忧与自责,满腔的怒火与责备瞬间化作了无奈与心疼的叹息。她接过玉瓶,倒出一粒异香扑鼻、龙眼大小、表面有九道云纹流转的“九转玉露丹”,毫不犹豫地吞服下去。丹药入腹,立刻化作一股温润浩大的暖流,迅速散向四肢百骸,滋养着受损的经脉与内腑,连肩头火辣辣的疼痛都缓解了许多。她又就着黛玉递过来的水囊,服下些许“玄龟护心散”药粉,一股清凉之意护住心脉,驱散着侵入体内的些许阴寒妖气。

  药效发挥极快,林晓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气息也平稳了不少。她握住黛玉冰凉的手,语气缓和下来,却依旧严肃:“妹妹,你的心意姐姐明白。但此地凶险远超你想象,方才若非……若非那道银色流光……”她抬头望向依旧空无一物的夜空,眉头紧锁,“不知是哪位高人暗中相助。但你擅自前来,若真出了事,你让姐姐如何自处?”

  黛玉低下头,小声道:“我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只是……姐姐你总是独自承担一切,我……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哪怕只是送些丹药……”

  “你的平安,便是对姐姐最大的帮助。”林晓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抚着她的背,“好了,莫哭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再说。”

  她转头看向旁边兀自惊魂未定、紧握短剑的青茗:“青茗,你护着姑娘,我们即刻回城。”

  青茗连忙点头。

  林晓又看了一眼地上妖修的尸体,上前快速搜查了一番,取走其储物袋和那根破损的蛇头木杖(杖头蛇眼处镶嵌的一块暗蓝色晶石似乎还有些邪异能量)。她正欲毁尸灭迹,忽然心念一动,从储物囊中取出那枚得自武松的“武”字令牌,将一丝自身气息与令牌气息混合,轻轻印在妖修尸身旁边的岩石上,留下一个极淡的、带有伏虎罗汉真意与自身青竹剑气的特殊印记。或许,能混淆一下逆命盟后续追查的视线。

  做完这些,她不再耽搁,带着黛玉和青茗,迅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临走前,她又深深望了一眼银色流光射来的夜空方向,心中疑惑重重。那等惊世骇俗的锋锐一击,绝非寻常修士能为,更非武松的路数。会是谁?是敌是友?

  返回姑苏城的路途,因黛玉和青茗在侧,林晓不敢大意,一路隐匿行踪,绕开可能的监视,直到天光将明,三人才有惊无险地回到潇湘绣坊。

  绣坊内,气氛依旧宁静。林晓先安顿好受惊不浅的黛玉和青茗歇息,又仔细检查了绣坊内外阵法,确认并无异样后,才回到自己房中疗伤调息。

  “九转玉露丹”不愧是疗伤圣品,加上林晓自身根基扎实,伤势恢复得很快。待到午后,除了左肩外伤还需时日愈合,内腑已无大碍。

  黛玉经过一夜惊魂与半日休息,精神也好了许多,只是心中对姐姐的愧疚与后怕仍未完全散去。她亲自下厨,炖了一盅温补气血的灵参乌鸡汤,端到林晓房中。

  姐妹俩对坐,默默喝着汤。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最终还是黛玉先开口,声音细弱却坚定:“姐姐,昨夜……是我莽撞了。我以后……会努力修炼,不再成为你的拖累。”

  林晓放下汤匙,看着她:“妹妹,你从来不是拖累。只是这修真界,比你想的更加残酷。姐姐不告诉你太多,是怕你平添烦忧。但或许……是我错了。有些风雨,总要一起面对。”

  她沉吟片刻,缓缓将玄墓山虎咆岩后续、逆命盟的图谋、武松的身份与感慨、以及自己对“五行归源”和“圣胎”的猜测,拣紧要的告诉了黛玉。既然妹妹已经踏出了这一步,有了这份心志,再一味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反而不利于她的成长。

  黛玉听得心惊肉跳,尤其是听到逆命盟可能的目标涉及五行本源、滋养邪物时,更是面色发白。但她并未退缩,反而眼神更加清亮:“原来……这背后竟有如此大的阴谋。姐姐,我们该如何应对?”

  “提升实力,积蓄力量,静观其变,同时……寻找盟友。”林晓道,“武松大师是一条线。昨夜那道银色流光的主人,若能查明身份,或许也是一线机缘。还有……”她顿了顿,“朱重八那边,亦需留意。此人野心勃勃,与逆命盟未必是同一路人,但同样危险。”

  正说着,郑天寿在外求见,脸色有些古怪,手中拿着一封没有署名的拜帖,帖子材质普通,内容更是简单,只有一行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大字:

  “闻有佳酿,可驱风寒。酉时三刻,城外松涛亭。武。”

  是武松!他竟已回姑苏,还主动相约!而且这帖子……显然是知道了昨夜之事?还是另有要事?

  林晓与黛玉对视一眼。林晓点头:“回复送帖之人,准时赴约。”

  松涛亭位于姑苏城西门外三里处的一座小山坡上,周围是成片的古松林,山风吹过,松涛阵阵,故名。此处僻静,视野开阔,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酉时三刻,夕阳将坠未坠,漫天霞光将松林染上一层瑰丽的金红。林晓带着黛玉准时到来,远远便见亭中已有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正背对她们,负手望着如海松涛。夕阳余晖勾勒出他山岳般挺拔的轮廓,正是武松。

  听到脚步声,武松转过身,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目光先落在林晓身上,见她气色尚可,微微颔首,随即又看向她身旁亭亭玉立、清雅如兰的黛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欣赏:“这位便是林晓姑娘的妹妹?果然灵秀不凡。”

  黛玉微微欠身,声音清越:“小女子黛玉,见过武松大师。常听姐姐提及大师豪侠之风,今日得见,幸甚。”

  “哈哈,什么大师不大师,叫俺武二哥便是!”武松大手一挥,不拘小节,指着石桌上摆开的几个酒坛和几样简单的卤味熟食,“坐坐坐!贫僧……哦不,俺老武知道你们姑娘家不好烈酒,特意弄了坛不错的金华酒,还有这姑苏的糟鸭掌、卤豆干,将就着吃。昨日听闻有些宵小扰了清净,正好压压惊。”

  林晓和黛玉依言坐下。武松拍开一坛金华酒的泥封,醇厚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他也不用杯,直接给林晓和自己面前的粗瓷碗满上,又看向黛玉:“林姑娘可饮得?”

  黛玉微笑:“小女子量浅,但敬大师一盏,还是可以的。”说着,主动拿起一个小巧的玉杯。武松也不客气,给她斟了半杯。

  三人举碗(杯)示意,各自饮了一口。金华酒性温,入口甘醇,黛玉浅尝辄止,林晓与武松则是实打实喝了一大口。

  “痛快!”武松一抹嘴,看向林晓,虎目中精光闪烁,“昨夜那妖修,是‘逆命盟’外围一个驯兽的小头目,号‘灰狼叟’。他盯上你,是得了‘癸水使’的指令,想探你虚实,抓你拷问。那厮惯会驱使铁背苍狼,布下‘三才狼煞阵’,等闲筑基中期修士都难讨好。你能在他和三条狼崽子围攻下撑那么久,还差点反杀一头,不错,有长进!”

  林晓放下酒碗,苦笑道:“大师过奖,若非……昨夜暗中那位前辈出手,我与妹妹怕是凶多吉少。”她将昨夜惊险一幕简略说了,重点提及那道神秘的银色流光。

  武松听罢,浓眉拧起,沉吟道:“银色流光……极致锋锐……一击必杀,连妖魂都瞬间湮灭……这等手段,俺老武也是闻所未闻。至少是金丹期剑修中的顶尖人物,且功法必然偏向‘金’、‘锐’、‘速’之极致。会是哪位隐世不出的老怪物?还是……中州那边来的人?”他摇了摇头,“此人既然出手助你,至少暂时非敌。但动机不明,仍需小心。”

  他话题一转,看向黛玉,笑道:“不过,林姑娘(指黛玉)昨日那手香粉破邪、符箓扰灵,虽然修为尚浅,但时机、胆魄、应变皆是上乘!更难得的是那份纯粹心意,为了姐姐敢入险地送药,这份情义,可比许多修为高深的家伙强多了!俺老武敬你!”

  说罢,他又给自己和林晓满上,对着黛玉举了举碗。

  黛玉被这豪迈的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也举杯回敬:“武二哥谬赞了,黛玉只是情急之下胡乱施为,若非姐姐舍身相护,后果不堪设想。”

  “情急之下的反应,才见真性情!”武松哈哈一笑,又灌了一大口酒,感慨道,“看着你们姐妹,倒是让俺想起当年在梁山时,顾大嫂、孙二娘她们,虽是女流,但豪气不输男儿,姐妹情深,遇事也敢并肩子上!可惜……”他眼神微黯,随即又振作起来,“不提那些!来,喝酒!林晓妹子,你伤还没好利索,少喝点,多吃菜!”

  气氛渐渐融洽。武松性情豪爽,说话直来直去,粗中有细;林晓沉静果决,见识不凡;黛玉心思灵巧,言谈得体,偶尔插言,总能切中要点,且带着一种独特的、浸染了诗书与草木灵性的视角。三人虽性格迥异,出身经历天差地别,但在这松涛亭中,对着夕阳晚风,饮酒闲谈,竟出奇地和谐。

  武松谈起北地风物,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铁马冰河;林晓说起江南景致,小桥流水,烟雨楼台,修真界的奇闻异事;黛玉则偶尔吟诵几句应景的诗词,或点评一下某地特产的花草茶点,言辞清雅,见解独到,引得武松这粗豪汉子也不禁抚掌称妙,连说“俺虽是个粗人,但也觉得你说的在理,好听!”

  当黛玉轻声吟出“松涛漫卷千堆雪,霞色轻裁万里绸”时,武松瞪大眼睛,挠了挠头:“嘿!丫头,你这诗……把俺眼前这景,说得比俺看到的还带劲!虽说不懂那些平仄格律,但就觉得痛快!比那些酸秀才掉书袋强多了!”

  林晓在一旁微笑看着。妹妹的才情灵性,武松的直率豪迈,在这自然景致与坦诚交谈中,相互映衬,竟别有一番趣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武松放下酒碗,神色正经了些,对林晓道:“俺这次急着回来见你,除了问问昨夜之事,还有两件要紧事。”

  “大师请讲。”

  “第一,北邙那边,俺又探了探。‘黑水泽’的献祭似乎暂时停了,逆命盟和那伙‘天一阁’的人都撤走了,但留下了一些痕迹。俺顺着一点线索,往更深处摸了点,发现北邙山阴脉深处,近期似乎有不止一方势力在活动,除了逆命盟,可能还有修鬼道、尸道的旁门左道,甚至……隐约有朝廷‘靖夜司’的鹰犬气味。北邙这潭水,比黑水泽还浑。”

  朝廷靖夜司?林晓心中一凛。这是直属皇帝、监察天下修士与异常事件的神秘机构,权力极大,行事狠辣。他们也盯上了北邙山?那里到底有什么?

  “第二,”武松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石桌上。那是一块巴掌大小、锈迹斑斑、似乎是从某件铠甲上剥落的铁片,边缘不规则,一面隐约有个残缺的“林”字,另一面则是一个模糊的、仿佛被火焰燎烧过的虎头标记。

  “这是在黑水泽附近,一处刚发生过激烈战斗的废墟里找到的。看这虎头标记的风格……像是当年梁山‘霹雳火’秦明兄弟麾下‘虎贲营’的旧物。还有这‘林’字……”武松目光灼灼地看向林晓,“妹子,你姓林,可曾听家中长辈提起过,祖上是否有过一位使狼牙棒、性如烈火、曾在北地边军效力的先祖?或许……名讳中带个‘冲’字?”

  林冲?!林晓心中剧震!《水浒传》中,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豹子头林冲!难道……

  她强压心中波澜,摇头道:“林家祖籍姑苏,世代修真,并未听说有这等先祖。或许……只是巧合?”

  武松盯着那铁片,又看了看林晓,虎目中光芒闪烁,最终没有追问,只是叹了口气,将铁片推给林晓:“既如此,此物你收着吧。或许日后有用。梁山旧物,散落天下……能找到一点,便是一点念想。”

  林晓郑重接过铁片,入手冰凉沉重,仿佛承载着一段湮没的烽火与义气。

  夕阳终于完全沉入西山,最后一抹余晖消失,松涛亭笼罩在暮色与渐起的山风中。远处姑苏城的灯火,星星点点亮起。

  武松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筋骨发出噼啪轻响:“好了,酒也喝了,话也说了。俺还得去办点事。你们姐妹回去路上小心。记住,逆命盟不会罢休,朝廷的狗鼻子也灵得很,自己多加保重。有事,老法子联系。”

  “武二哥保重。”林晓与黛玉起身相送。

  武松对她们摆了摆手,扛起他那根用布套裹了的镔铁戒棍,大步走入松林深处,魁梧的身影很快被暮色与松影吞没,只余一句带着酒意的长吟随风传来:

  “江湖风雨几时休,且将肝胆照吴钩!哈哈……”

  松涛阵阵,如应其声。

  林晓与黛玉并肩而立,望着武松消失的方向,又看看手中那枚冰凉沉重的铁片,心中俱是波澜起伏。

  星火散落,故物犹存。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

  但此夜松亭,一席话,一盏酒,一份情义,已然在这错位的时空中,悄然点燃了一簇新的、温暖的火焰。

  (第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