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对账设局 长阶缚权-《穿成反派夫人后我开摆了》

  晨风掠过香监檐角,昨夜桂花香气未散,院里却已支起两张长案。案上一侧是礼部送来的“旧账簿”,纸页做旧、墨色发灰;另一侧是香监自留底簿、库房日清册、领用签条与库钥交接簿,钉得齐整,封签完好。

  江枝披一件淡石青外袍,站在上首,指尖轻触铜铃,目光不落在来客身上,只在纸上游移。她让人换了粗口沿白瓷盏,亲自落座泡茶:“礼部各位大人远来辛苦,先润一润嗓子。今日不议虚礼,只讲账面。”

  礼部尚书陈永年未至,来的是侍郎郑允、主事两名,另带礼部抄录官与随行太监。郑允作揖,笑容端方:“香主爽利。既要对账,礼部自当奉陪。”

  “好。既对账——先定法。”江枝抬眼,声平而内劲十足,“一,账簿以库房日清册为母,领用签条为证,钥簿为辅;二,异处当场核实,不得以‘记忆’代替‘凭据’;三,凡对不上的章押,先封后查。郑侍郎,可肯?”

  郑允稍顿:“……可。”

  江枝伸手一翻,白瓷盏盖轻磕,响得清脆:“请。”

  第一本,是礼部递来的“香材采买总簿”。江枝只扫一眼,指在某页停住:“此处,三年前八月,‘明香’入库三斗,出库二斗半,余额半斗;而库日清记:同月无入,次月始入二斗。郑侍郎,这半斗,是在谁的账上?”

  郑允喉头一紧。礼部主事忙上前:“当时或是抄错——”

  “抄错?”江枝唇角一挑,指向页脚,“礼部抄写官落名‘张砚’,你们的‘错’,连落款也跟着错?张砚在哪?”

  随行抄录官面色发白,战战兢兢跪下:“小的……小的不过照底本誊录,不敢加减——”

  “照谁的底本?”江枝淡声。

  “……礼部尚书衙门存底。”

  “存于谁手?”

  抄录官不敢答。郑允咳了一声,想接过话头:“对账不是问人,是问纸——”

  “问纸我更擅长。”江枝伸手取来密针,“香监所有入出库签,皆用同批纸。请看礼部这本‘总簿’——纤维新旧不一,墨色三种,且每换一段墨,印泥色也跟着变。”她将两页叠起,对光,“看见没?这页的纤维断面,是去冬新纸;而你们写的是三年前的事。三年前,难道也会用去冬的纸?”

  场上一静,连风都像顿了顿。

  夜阑搭手递上小盆清水,江枝将一角纸轻轻浸入,纸页边沿褪出细灰。她淡淡道:“做旧的灰,是从外头抹的,不是从纸里生的。”

  郑允脸色一沉,却仍撑着笑:“香主也会验纸,真叫人开眼。不过纸有新旧,不代表账有真假——”

  “当然不代表。”江枝抬了一下下颌,“所以我们看第二件:印。”

  她抽出库钥交接簿,翻到三年前那一页:“香库每换守库官,钥匙三把,主钥在库,副钥在内膳司,备钥在香监。此处,你们‘总簿’记当月三斗香入库,可钥簿显示——当月并未开库。不开库,香从哪来?”

  礼部主事张了张嘴,发不出声。

  江枝不疾不徐啜了口茶,话锋一转:“第三件,签押。”

  她提笔在两份账上画出三处红圈:“同一人名,三种笔势;同一印章,印面位置从未在规尺线上。郑侍郎,你们礼部抄录官的手,也太会模仿——可惜,摁印的那位手不会。”

  郑允被当众逼到墙角,脸色铁青:“香主——”

  “郑侍郎。”江枝打断他,语气仍很温,“礼部是礼部,账是账,我对的是纸,不是你的人。现在,请你把尚书大人请来——他是主印,不可缺席。”

  郑允咬牙,终让随从入内监门口候旨。空气紧绷着,像绷在琴上的丝。

  片刻后,门帘掀起,陈永年入,笑容从容:“江香主,好兴致。”

  江枝不还礼,只指案面:“尚书大人,您来得正好。请过目——这是礼部新抄的‘旧账’。纸是去冬的,印是偏位的,签是三手的。大人可认?”

  陈永年眸光一晃,袖中指节轻扣,如旧钟轻鸣:“账,重要在理,不在纸。三年前之事,人可证、事可循。”

  “很好。”江枝点头,“那我们请‘人’。”

  她抬手,香监执事便领人入堂——是库房老吏、守库外臣与内膳司旧管事三人。老吏拄杖,进门先跪:“小的只认本分,不认人情。”

  “好。”江枝把守库簿递过去,“三年前八月,库未开。是谁让你在日清里空着?”

  老吏道:“香监令,当月不开、次月补入,须附备注。备注在此页——后有人撕了。”

  “谁撕?”

  老吏犹豫,抬眼看她:“小的不敢说。”

  “你怕谁?”江枝淡声,“怕贵妃?怕礼部?那你更应该说。今天你不开口,明天就没人听你说话了。”

  老吏手发抖,终于咬牙:“是——内膳司云裳姑娘,让小的别写多余的字,说免得‘香主看不惯’,将来不好处置。”

  堂上一片哗然。云裳是贵妃贴身宫女的名,几乎人人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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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永年沉声:“胡言!一个库吏,便可诬陷内廷女官?”

  江枝不看他,只看另两人:“外臣是谁给的签?旧管事,你那份归档在哪?”

  二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被夜阑冷盯几眼,咽了口唾沫:“……当年是长乐宫总管转来的签,交内膳司,再送礼部。”

  “很好。”江枝合上簿册,声音陡然压下去一寸,“路清楚了:签从长乐宫出,过内膳司,落礼部抄。抄出来的‘旧账’,纸是新的,印是歪的,签是假的。郑侍郎、陈尚书——这是你们要我对的‘账’?”

  陈永年被步步逼迫,终于沉不住气,拍案而起:“江枝!你不过香监一署,竟敢当堂指摘内廷!你这是借案逼宫!”

  江枝缓缓抬眸,笑得像把刀:“尚书大人说错了。是‘有人’借宫逼案。至于‘谁’,你我心里清楚。”

  她话锋一转,向门外欠身:“请王命——”

  一行黑靴自回廊而来。摄政王入堂,目光扫过众人,落在案面:“对账如何?”

  江枝将两本账同时推到他面前,简洁有力:“左本是‘礼部旧账’,右本是‘香监底簿’。纸、印、签、钥、证,人证俱全。臣请:一,封礼部账房三日;二,暂停礼部对香监案卷的抄录权,改由宣政院誊抄;三,内膳司与长乐宫涉签押之人,立刻回避,不得再与此案相关事宜。”

  全堂屏息。摄政王指尖在两本账上各按了一下,墨色未干,他淡淡开口:“准第二条,第三条;第一条——封三日,太短。封七日。”

  陈永年大急:“王爷——”

  “尚书。”萧砚抬眼,目色寂冷,“你若再言,连你一起封。”

  一锤落地,百官心胆皆寒。

  江枝趁热加刀:“臣再请:御膳房昨夜调换主事,涉嫌接触涉案物资。请王命——将新任三人即刻改为留守,交香监监点,待案结再定。另,神榜再添一名‘抄录不实’之官,暂记,不议。”

  摄政王看她一眼,似笑非笑:“你的锅,越端越大。”

  “锅太小,煮不熟。”江枝回以一句,清清冷冷,像落在堂砖上的水声。

  “准。”萧砚落音。

  郑允腿一软,几乎跪倒。陈永年强撑身形,面皮抽动,终是咬牙拱手:“……遵命。”

  对账到此,不是终结,而是扳倒第一块木桩。香监长阶上,风从廊下卷过,案角翻起一页新纸,白得刺眼。

  午后,礼部账房的门封了七道封条。香监执事押着两名抄录小吏离开,一路上,宫人皆避,谁都看得出:风向变了。

  夜阑扶着老库吏回房,老头子脚步抖得厉害:“香主,小的怕……”

  “怕正常。”江枝替他把门带上,“但你今日活得像个人了。你把自己的名字往前挪了半行,今后有人看见你,会点头,不会拿你当空气。”

  老吏眼圈一红,哑着嗓子连连称谢。

  夜阑看着江枝,欲言又止:“主上,贵妃那边……”

  “会动。”江枝淡淡,“她要么从政务厅绕,要么直接烧账房。”

  “烧账房?我们已经封了。”

  “所以我在等她来烧。”她把一枚小铜哨放进袖里,目光冷得像落霜,“捉现行,才算账。”

  入夜,香监后院静到极致。灯火只留一盏,偏在角落。夜阑带人暗伏在回廊阴处,杜姝明掌着一队女吏,散在外院。江枝披了件单斗篷,独坐在账房门口石阶上,像随意赏月——手里却转着一枚极细的火折子。

  子时将至,风忽然大一阵。回廊尽头的影子动了动,一只手探来,试探着贴近封条。极轻的“嗤”声,像薄针剜皮。那人刚要动第二道封条,指尖忽被一枚细钉扎住——痛得倒抽凉气。

  “嘘——”江枝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如水从瓷盏里倒出,“账房门口,不适合练手。”

  火光一亮。几名黑衣人惊慌四散,尚未跑出回廊口,已被埋伏的女吏从侧面拦腰抱住,一一按倒在地。夜阑跃出,一脚踏住领头者肩胛,冷声:“往哪跑?”

  被钉住的那只手在地上蜷成一团。江枝起身走近,俯下身看了看,伸手掀开对方半张面罩。是内膳司新任主事的随从,眼睛里尽是恐惧。

  “谁叫你们来的?”夜阑问。

  对方咬牙不答。江枝看着他的手,忽然轻笑:“封条割得很熟练。两道一齐挑、最不容易断纹。教你手的人,是不是也教你——割完,人要跑得比火还快?”

  那人身子一抖,嘴唇泛白。

  “跑得过吗?”江枝慢慢直起身,“跑得过,账也跑不过。今夜之后,凡与账有关的人,都要学会一件事——签自己的名,认自己的手。”

  她转身,抬手一挥:“押去香狱后院,关‘冷间’。明晨请宣政院来提人。”

  夜阑应声。领头的黑衣人被压起时,忽然发狠咬断舌头。夜阑反手一扣,“卡”的一声压住下颌,血未出,牙已移位,生生按住了自绝的念头。

  “好手段。”江枝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吩咐,“请医女,留他一口气。明早我还要问话。”

  风从封条边掠过,红绫猎猎作响。

  更漏三下,长宁宫小门悄开又闭。云裳匆匆而来,跪在贵妃榻前,声音发抖:“娘娘,账房没烧成,人被拿了……领头的是内膳司新随从,怕是要——”

  “住口。”贵妃闭了闭眼,掌心缓慢地按在眉心,良久,才吐出两个字:“失手。”

  云裳不敢吭声。贵妃忽然笑了一下,那笑意冷得让烛火都碎了边:“她要的是现行,我偏给了她。好,很好——明日我就让她知道,‘封口’封住的是我嘴,不是我手。”

  她抬头看向门外的夜色,目光渐冷:“传话给陈永年——帐可封,人不可封;若再让她把人牵到宣政院,他就把自己的头也写到神榜上吧。”

  黎明前最沉的一刻,江枝站在回廊,望着被月光洗得发白的封条,指尖轻轻在纸面上一划,像在抚一张弦。夜阑走近,压低声音:“主上,她会从哪儿反扑?”

  “从朝堂,也从背后。”江枝把手缩回袖中,声音极轻,“我们拦正面,她会找侧门。没关系——门多,锁也多。一个个封。”

  她停了停,忽然笑:“别怕她跑,她跑得再快,也跑不出账上这张纸。”

  “为什么?”

  “因为纸不跑。”江枝回身,“所以人得学会——被纸追。”

  寂静之中,东方微白。院里那株桂树抖落一层细花,像在案页上轻轻落下的灰。她伸手接住一瓣,夹进袖中的簿夹里,转身入内。

  今日对账,只是第一场。下一场,是对人。

  她要在长阶之下,把人和手,一并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