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月露润青苔-《花仙妖的奇幻旅程》

  青苔村。

  这个名字,曾经承载着林夏整个童年的重量,混合着草药苦涩的清香、祖母粗糙手掌的温度,以及后来,灵研会铁靴践踏的轰鸣、村民唾弃的冰针、瘟疫带来的腐朽气息与绝望。它曾是他拼命逃离的起点,是露薇初临人世的染血襁褓,是夜魇魇(苍曜)悲剧序幕拉开之地,也是白鸦、祖母、乃至整个灵研会罪与罚交织的渊薮。

  如今,它只是一片在新生朝阳下静默的废墟。

  断壁残垣如同巨兽死去的骸骨,沉默地指向湛蓝得有些虚假的天空。曾经人声鼎沸的祭坛广场,只剩下几块刻着模糊符文的石板半掩在泥土里,像被遗忘的墓碑。空气中早已没了艾草的辛香或瘟疫的恶臭,只有雨后泥土的微腥,以及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微弱电流嗡鸣与草木汁液清冽的气息。

  林夏站在村口那棵早已枯死、又被风暴拦腰折断的老槐树桩上。树干内部早已腐朽成空洞,边缘却顽强地钻出几簇嫩绿的新芽,在风中微微颤抖。他微微佝偻着背,右臂——那只曾经被黯晶侵蚀、妖化、最终在月光黯晶莲与祖母血书银蝶双重力量下稳定下来的手臂——自然地垂在身侧。手臂的皮肤下,银色的脉络与暗色的晶线交织,形成诡谲而和谐的纹路,一直延伸到指尖。指尖轻触粗糙的树皮,新芽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指腹。

  露薇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像一道融入晨曦的淡影。她的银发,曾经如同流淌的月光瀑布,如今只剩下灰白,如同冬日清晨覆着薄霜的枯草,一直垂到腰际。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曾经能映照星海、看透人心的眼眸,此刻空洞地“望”着前方。她已经失去了视觉、听觉、嗅觉……世界对她而言,只剩下触觉,以及那微弱得几乎与灵魂同频的、来自契约的链接。

  她感受着脚下泥土的松软与微凉,感受着穿过指缝的风那几乎无法察觉的流动,感受着远处那片……特殊的“森林”传来的、混合着金属震颤与生命脉动的奇异波动——那是腐萤涧的方向,是月光花海遗址与机械灵泉交织融合的新生之地,艾薇最终推她进入、自身却被泉底黑暗吞噬的地方。

  林夏转过身,动作很轻,似乎怕惊扰了什么。他走到露薇面前,即使知道她无法看见也无法听见,他还是习惯性地注视着她那双失去焦点的眼睛。他伸出手,指尖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落在她的手腕上。

  露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缓缓放松。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感知外界的方式,通过林夏的触碰,通过那根无形的契约锁链——曾经长满毒刺,如今,毒刺早已在最终的选择与牺牲中消融,只留下一种沉甸甸的、近乎永恒的牵绊。

  林夏的手指在她手腕上轻轻点了两下,一个简单的信号:他在这里。然后,他牵引着她,缓慢而坚定地向前走去,踏入这片埋葬了无数过往的废墟。

  每一步都踩在记忆的碎片上。赵乾狰狞的脸、灵研会冰冷的镣铐、驱疫铜铃高频的蜂鸣、噬灵兽的嘶吼、村民绝望的哭嚎、祖母最后复杂的眼神……还有露薇初醒时冰冷戒备的目光,第一次治愈他时花瓣凋零的微光,以及无数次争吵、猜忌、背叛与最终刻骨铭心的信任与牺牲的画面,如同幽灵般从断壁残垣间升起,无声地环绕着他们。

  林夏感觉到露薇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蜷缩了一下。她感知到了吗?感知到了这空气中弥漫的、属于过去的沉重气息?即使失去了所有感官,灵魂的记忆是否依然刻骨铭心?

  他们走到了祠堂的原址。这里几乎什么也没剩下,只有地基的轮廓和几块焦黑的木头。林夏的目光扫过地面,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他的脚步顿住了。

  半截焦黑的木头旁,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几乎被泥土完全覆盖的铃铛。青铜质地,布满铜绿和焦痕,正是当年无风自震、发出不祥蜂鸣的驱疫铜铃之一。林夏弯腰,小心地将它捡起。铃铛内壁的蜂鸣装置早已损坏,铃舌也锈蚀不堪,轻轻摇晃,只能发出喑哑的摩擦声。

  他将这枚小铃铛放到露薇空着的左手中。露薇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指尖缓缓摩挲过铃铛冰冷的表面、凹凸的纹路、内部的空洞。她的指尖停留了很久,似乎在努力读取这枚铃铛所承载的、沉重而喧嚣的过往。灰白的发丝被晨风吹起,拂过她毫无表情的脸颊。

  林夏的目光越过废墟,望向村庄的另一侧。那里,曾经是灵研会设立监测站的地方,后来被暗晶侵蚀、被战斗摧毁,最后又被赵乾试图用来树立“救世主纪念碑”的野心所笼罩。如今,那里只是一片更大的瓦砾堆。

  他牵着露薇,向那堆瓦砾走去。

  越靠近,那股混合着金属与草木的气息就越发清晰。在瓦砾堆的缝隙间,在焦黑的砖石和扭曲的钢筋旁,一点点的、倔强的绿色正在蔓延。不是变异后疯狂的血疫藤蔓,也不是遗忘之森里古老而威严的巨树,只是最普通、最常见的青苔。毛茸茸的、嫩生生的,从每一个能抓住的缝隙里钻出来,覆盖着冰冷的残骸,像是给这巨大的伤口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生命的药膏。

  林夏停下脚步,看着这片在废墟上重生的、微不足道的绿意。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瓦砾堆的另一侧传来。

  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小女孩,穿着朴素的麻布衣裤,小脸脏兮兮的,但眼睛亮得惊人。她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陶罐,正小心翼翼地蹲在瓦砾堆旁,用一把小木勺,从陶罐里舀出一点……闪着微光的液体。

  那液体,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色泽。主体是清澈的、带着微弱蓝光的银白色,如同稀释的月光,但在光线下,又能看到极其细微的、如同星尘般的金色与幽蓝色粒子在其中缓缓游移、沉浮。那正是“月露”——由机械灵泉过滤净化、混合了新生月光花海花蕊分泌的灵液,蕴含着自然灵能与机械灵能微妙平衡的能量精华。

  小女孩动作很笨拙,却很专注。她将小勺里的月露,小心地滴在几块瓦砾缝隙间新长出的、还有些稀疏的嫩绿苔藓上。

  月露接触苔藓的瞬间,发出极其轻微的“滋”声,仿佛水滴落在烧红的炭上,但随即,那几簇苔藓肉眼可见地舒展了一下,绿色仿佛更深、更润泽了一点点。

  “阿月!”一个苍老但带着一丝严厉的声音响起。

  小女孩吓得一哆嗦,小勺差点掉在地上。她慌忙回头,只见一个拄着拐杖、身形佝偻的老妇人快步走了过来。老妇人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眼神浑浊,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但依稀能看出灵研会低级文员制服的影子。

  “奶奶……”小女孩怯生生地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把陶罐往身后藏。

  老妇人走近,看到陶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心疼和无奈,更多的是深深的麻木与恐惧。她一把夺过陶罐,声音沙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碰这些‘妖露’!这是那些东西带来的!会招来灾祸的!”她指着陶罐里剩余的月露,手指微微颤抖,仿佛那是什么剧毒之物。

  小女孩阿月瘪瘪嘴,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可是……可是它们喝了这个,会长得快一点……村子里……太灰了……”她指了指那片嫩绿的苔藓。

  “灰?”老妇人冷笑一声,带着浓重的怨气,“灰就灰!至少干净!安全!你忘了瘟疫时候的惨样了?忘了那些怪物了?忘了……”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惊恐地看向阿月身后不远处的林夏和露薇。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林夏身上,带着深深的迷茫和陌生,仿佛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奇装异服的外乡人。但当她的视线扫过林夏那只异于常人的、流淌着银晶纹路的手臂时,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像是看到了最可怕的噩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将孙女阿月死死护在身后,踉跄着后退。

  “怪……怪物……灵研会……灵研会的怪物又来了!”她语无伦次地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崩溃般的绝望。她认不出林夏了。七十年前那场席卷浮空城和整个世界的黯晶潮汐,以及随后机械灵泉启动时释放的、由十二枚驱疫铜铃碎片能量引导的洗忆波,彻底冲刷掉了所有幸存人类关于那段黑暗纪元的“痛苦记忆碎片”——包括灵研会的真实面目、夜魇魇的恐怖、露薇的身份、林夏的异变,甚至他们自己在那场灾难中的具体经历。留下的只有对“黑暗时代”、“怪物”、“瘟疫”、“灾难”的模糊恐惧和创伤后遗症,以及对任何超自然力量的本能排斥与妖魔化。

  林夏看着老妇人那惊恐到扭曲的脸,听着她尖锐的指控,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认出了她。她是当年祭坛广场上,那些围观赵乾羞辱他、对他吐口水的村民中的一个,一个不起眼的、为灵研会浆洗衣服的老妪。七十年过去了,恐惧的烙印依旧如此深刻,即使她早已忘记了他是谁,忘记了为什么恐惧,但那份刻在骨髓里的惊惧,却像本能一样被唤醒了。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露薇的手,向后退了半步,那只闪烁着异样光辉的右臂不自然地垂到身侧阴影里。他想开口解释,想说他不是怪物,想说这片废墟曾经是他的家……但话语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解释什么?对一个记忆被洗去、只剩下恐惧本能的老人?告诉她那些被她遗忘的真相,只会加深她的恐惧和混乱。他不再是当年那个需要向村民证明自己清白的少年了,此刻的沉默,更像是一种迟来的、沉重的理解与悲哀。

  露薇失去了视觉和听觉,但她通过契约的链接和林夏骤然紧绷的情绪,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冰冷的恐惧、排斥和厌恶。那感觉如同实质的针,刺入她仅存的触觉神经。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还残留着那枚破旧铜铃的冰冷触感。一种熟悉的、久违的冰冷感从灰白的心底深处蔓延开来——那是“不值得”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而上。即使付出了所有感情,即使艾薇牺牲了自己,即使林夏守护着新生……在人类眼中,她(以及与她相关的林夏)依然是……怪物吗?她灰白的发丝在微风中飘动,空洞的眼眸“望”向前方未知的虚无,仿佛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

  小女孩阿月被奶奶死死护在身后,小手紧紧抓着奶奶的衣角,大眼睛却充满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偷偷打量着林夏和他那只“奇怪”的手臂,以及他身边那个安静得可怕、头发灰白的大姐姐。她不明白奶奶为什么这么害怕。她只觉得那个大哥哥的眼神……好难过,比她弄丢了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