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狂风怒潮自天来-《科举操作手册:一起来学八股文》

  这个春节,严侗过得十分不安。过年期间,朝廷六部百司皆封印不办公,很多消息也不通,严侗想要打听都没地方打听去。

  直到正月十三,南赣一封书信寄过来,王灏云向严侗写清了所有前因后果,剖白了自己这一年以来的心迹,直言自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并且在信的最后向严侗托孤。

  “大儿宪年方十七,小儿宽尚在髫年,弟一旦获罪于天,望兄将二子教养成人。兄之德业,弟素钦佩,所谓‘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兄之谓也。兄若收二子于阶下,教以诗书,训以义方,使知忠孝为本,廉耻是务,此则弟虽身膏斧钺,亦无恨矣。”

  这几句话,像烙铁一样刺激着严侗的内心。

  第一次,严侗恨自己未曾入仕,什么也做不了。

  嘉兴毕竟是王灏云的乡梓之地,关于王灏云的种种传言,终于从南赣和京城传到了本地。一向关心此事的严恕第一时间在书院里听到了不少传言。

  严恕一回家就直冲严侗的书房,他敲门而入,马上就问:“爹爹,现在外面都在传顾青先生已经获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小孩子家,管好自己的事,不要瞎打听。”严侗正烦着,对儿子没好气。

  “爹爹,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您不能什么事都瞒着我。”严恕气。

  “然则,告诉你又能如何呢?如今嘉兴府三天一个消息,各种流言满天飞。一会儿说师兄已经被革职查办,一会儿又说他已经被下了京城的诏狱,我人在嘉善,又怎么知道实情?”严侗无奈。

  “可是,顾青先生明明给您写过信啊,大概就在十几天之前您收到了他的信,不是么?”严恕显然觉得他爹没告诉他实话。

  “你怎么知道?”严侗问。

  “我向时雨打听的。”严恕实话实说。

  “你……”严侗瞪了儿子一眼。

  “孩儿自知没有规矩,爹爹,您和我说实话么,后面您怎么处置我都行。”严恕跪下了。

  “哎,你起来吧。其实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师兄给我寄信的时候,他尚在南赣巡抚的任上,但是应该自知形势不好,已经在信中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算了,给你看也没什么。”严侗把王灏云的信递给儿子。

  严恕拿起那张因为反复摩挲而变得有些褶皱的纸,细看之下,大惊失色,托孤!事情怎么会到这个程度?

  “爹爹,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听说……先生的罪名是……谋逆?这怎么可能呢?”严恕死也不信顾青先生这样的人会谋逆。

  “他拒绝朝廷的摊派,得罪了内官,坚持辞职又得罪了内阁。如今他在平叛的时候擅自编选民兵之类的事,都会变成他的罪名。呵呵,话说回来,没有朝廷诏命,私招军队,要说谋逆,也未尝不可?”严侗冷笑。

  “可是,他不是有兵部的旗牌?”

  “兵部旗牌不是让他自招军队的。而且他是先招的民兵,再拿到的旗牌。”严侗说。

  “可朝廷之前也没降罪啊,等大乱平定了,再卸磨杀驴?寡恩至此,以后谁还会为朝廷尽忠卖命?”严恕不忿。

  “噤声!你乱说什么?此等大事,不是你可以置喙的。”严侗突然高声。

  “本来就是。内阁这么做,实在是太令人心寒了。多做多错呗,干事的人总会有罪名可抓的。”严恕抗声道。

  “好了,不许你再议论此事。”严侗说。

  “为什么?”严恕不满。

  “师兄信里说,是‘获罪于天’,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严侗显然更有政治敏感性。

  严恕一惊:“是陛下……”

  “嗯,君要臣死。”严侗叹息。

  “陛下他为什么容不下顾青先生?”严恕问。

  “才高难制而已。”严侗说。

  “呵,他可能不想再有人保他李家的江山了。”严恕说。

  “你放肆!胡说什么呢!”严侗站起来斥责儿子。

  “本来就是么。他这么对功臣,以后还有谁会尽忠,孟子说: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仇雠。”严恕理直气壮。

  “你敢直指乘舆?反了你了!跪下!”严侗怒斥。

  严恕委委屈屈地跪了。

  “天下无不是的君父。韩愈的《拘幽操》里有言‘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此乃韩文公仿文王拘羑里时的心态所作。文王何罪?纣王有何圣明之处?只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而已。”严侗说。

  “爹爹,您还不如我呢,您把当今比作商纣王?”严恕虽然跪着,还不忘吐槽。

  “你……我就是打个比方。总之,君上做什么,不是我们可以议论的。”严侗有些尴尬。

  “对了,我在书院里还听说,顾青先生有个罪名是什么倡导伪学,这是怎么回事?”严恕又想到了一个疑问。

  “‘其事不师古,言不称师。欲立异以为高,非朱子格物致知之论。宜禁邪说以正圣学。’是这个罪名么?”严侗居然还能把言官弹劾王灏云的奏折给背出来。

  “好像是。”严恕点头。

  “师兄去南赣之前就在提《古本大学》,想要否定朱子‘格物致知’之学的地位。朝中不少人是非常不满的。只是之前找不到攻讦的机会,如今他既然得罪陛下,那些人自然群起而攻之。”严侗摇头。

  “学问之道不同本是正常的事,他们却挟朝廷威权打击异己,下作。”严恕评价道。

  “住口,你今天骂完当今骂首辅,真是胆大包天。给我跪在这里,好好想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严恕几乎扶额。

  “啊?这是首辅大人的意思?”严侗惊道。

  “至少师兄是这么认为的。你不是看了信了么?其中的江陵指的就是首辅张江陵啊。”严侗说。

  “……”严恕无话可说,王灏云的作死能力挺强啊,得罪内监,得罪首辅,得罪皇帝,要活下来是有难度了。

  “你才多大,就这么肆无忌惮的。好好跪着思过。”严侗说。

  “是。”严恕委屈。

  “知错了就自己起来。”严侗看一眼儿子。

  严恕低头想了想,哎,算了,跪一会儿就起来吧,没必要和他爹硬顶。

  于是,他跪了大概一刻钟,就言不由衷地向严侗认了错。严侗也未多说什么,就放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