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牯牛降的锋芒-《轮回尽头是星海》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划破车厢内的沉闷,G404次列车在一阵剧烈的摇晃后,以一种极不正常的方式骤然减速。

  惯性将林逸狠狠地按在椅背上,他扶住面前的小桌板,才勉强稳住身形。

  窗外的景物从模糊的色带飞速变回清晰的山峦轮廓。

  “各位旅客请注意,列车已到达临时停靠点牯牛降东站,预计停车一分钟,请所有旅客切勿下车,重复一遍,切勿下车……”

  广播里的女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但对车厢里的大多数人来说,这只是一次旅途中无伤大雅的意外。

  唯有林逸和秦天,几乎在广播响起的瞬间,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牯牛降东站。

  那个秦天用心跳敲击出的求救坐标,那个在林逸脑海中闪烁着血色光芒的地名。

  “下车。”秦天言简意赅,他那张仿佛万年冰封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但抓着背包背带的手指,骨节已经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林逸没有丝毫犹豫。

  他中年人那点瞻前顾后的习性,在接连不断的诡异事件冲击下,早已被磨得粉碎。他甚至感到一丝隐秘的兴奋——

  一种脱离既定“程序”,亲手拨动命运指针的快感。

  “走。”

  车门尚未完全开启,秦天已经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守在门口。

  门缝刚开到能容一人通过,他便侧身挤了出去,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林逸紧随其后。

  双脚踏上月台的瞬间,一股浓烈到近乎发苦的松脂味混合着潮湿的土腥气,霸道地灌入鼻腔。

  那味道太过强烈,仿佛有人硬生生将一把揉碎的松针塞进了他的齿缝,让他从舌根到喉咙都泛起一阵苦涩的刺激感。

  天空阴沉得像是要塌下来,浓厚的乌云在山峦间翻滚、挤压,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

  狂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沙石,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这是一个被废弃的小站,月台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尖叫声。

  “救命啊!救命!”

  尖叫声凄厉而高亢,被山风吹得支离破碎,却精准地刺入林逸的耳膜。

  秦天猛地抬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瞬间锁定了声音的来源——不远处,牯牛降景区的观光索道上,一个黄色的吊舱正卡在半空中,距离地面目测足有百米之高!

  吊舱在狂风中剧烈摇摆,像一片随时会被风暴撕碎的孤叶。透过模糊的亚克力窗,可以看见里面有几道人影在疯狂地拍打着窗户,绝望的呼喊声就是从那里传来。

  而更让林逸心脏一紧的是,他“看”到了。

  在他的特殊感知中,悬挂着吊舱的那根主钢缆,正浮现出一条不祥的、蜿蜒的“黑蛇”。那是金属疲劳达到极限的具象化显现,无数细微的裂纹在内部蔓延、交织,如同即将崩断的琴弦。

  千钧一发,林逸呼吸骤然急促,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空有洞察危险的能力,却找不到阻止它的方法。就像一个被提前告知了死亡诊断的医生,能清晰地“看”到死神挥舞镰刀的轨迹,却找不到任何一把能够格挡的手术刀。

  就在这时,秦天动了。

  他一把甩掉身上沉重的战术背包,那背包“咚”的一声砸在水泥地上,发出与体积不符的闷响。没有一句废话,他双腿微屈,猛然发力,整个人如出膛炮弹般冲向距离最近的索道3号支撑塔架。

  塔架是冰冷的钢铁结构,垂直而光滑。但在秦天脚下,却如履平地。他手臂肌肉坟起,手指像铁爪般抠住钢架的缝隙,双腿交替蹬踏,以一种反物理的惊人速度向上攀爬。

  风更大了,周围的空气也变得异常的烦闷。

  林逸仰着头,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见识到人类身体所能爆发出的极限力量。秦天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爆炸性的美感,精准、高效,不带一丝多余的花哨。

  不到二十秒,秦天已经攀上了塔架平台,来到了与吊舱平行的位置。

  吊舱的门从外部被锁死,这是标准的安全设计,此刻却成了绝命的囚笼。

  只见秦天单手抓住塔架的维护梯,整个身体探了出去,悬在百米高空。他另一只手从战术裤的口袋里闪电般掏出一支黑色的、毫不起眼的笔。

  不是笔。

  是战术笔!

  “咔!”

  秦天手腕一抖,用战术笔尖端坚硬的合金头精准地插入舱门插销的缝隙中,以手腕为轴,猛地一撬!那支笔在他的手中化作了一根完美的杠杆。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断裂声,门锁插销应声而断。

  舱门被他一把拉开。

  车厢内混乱的气流瞬间涌出,他低吼一声“抓紧!”,另一只手如铁钳般死死抓住了门框,用身体为舱内惊恐的乘客筑起了一道屏障。

  “一个一个来!抓紧我!”秦天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锥子,穿透了风声和舱内六名游客的哭喊尖叫,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他像一尊守护神,半个身子悬在狂风暴雨的深渊之上,向着绝望的人们伸出了坚实有力的臂膀。

  救援开始了。

  他先是将一个吓得腿软的年轻女人从吊舱里拽出来,让她手脚并用抱住塔架的栏杆。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他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动作稳如磐石。

  林逸在地面上,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他无法在物理层面提供任何帮助,但他那独特的感知能力,却让他看到了比所有人更深层的恐怖。

  那条盘踞在钢缆上的“黑蛇”越来越清晰,裂纹在飞速加深。而在黑蛇身体的“七寸”位置,一个刺眼的红点正在疯狂闪烁,那里的应力已经超越了材料的屈服极限。

  同时,一种奇异的“声音”灌入他的脑海。

  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一种纯粹的、源自物质本身的哀嚎。

  “我……撑不住了……我不想断……求你……再撑一次……”

  是钢缆的声音!

  这根承受了无数次拉伸与扭曲的金属造物,在即将崩断的最后一刻,竟向整个世界发出了它最后的悲鸣!

  这种感觉太过诡异,林逸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松脂的苦涩味、游客们因为恐惧而急促的心跳声、钢缆濒临极限的金属哀嚎、风雨的咆哮……所有这些信息,如同无数条狂乱的音轨,在他的脑海中交织、碰撞,最终混杂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名为“战场前夜”的混合情绪。

  肃杀、绝望、又在毁灭的边缘孕育着一丝破局的生机。

  就在这一刻,林逸的意识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

  他一直以来,只能被动地“听见”和“看见”这些超现实的信息,却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去理解它们,甚至转译它们!

  钢缆的哀嚎,本质是什么?是应力集中的悲鸣。

  那个闪烁的红点,又是什么?是应力最集中的那个点!

  声音可以有坐标吗?

  心跳可以有频率吗?

  情绪,可以被量化吗?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开:如果把钢缆的哀嚎声当成一个“听觉坐标”,那么它在现实空间中,是否就对应着那个最危险的“物理坐标”?

  “轰!”

  仿佛大脑中某个尘封已久的引擎被瞬间激活。

  林逸眼中的世界变了。

  那根在风中摇曳的钢缆,在他视野里瞬间被无数道纵横交错的网格线所覆盖。钢缆的起点、终点、弧度、材质……所有物理参数在他脑中一闪而过。而那个闪烁的红点,那个金属哀嚎最凄厉的源头,被精准地锁定在了坐标系中一个独一无二的位置!

  “仰角三十八度!从塔架平台算起,水平距离十一米!”

  林逸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高空中的秦天嘶吼出声。

  此时,秦天正将最后一个救援对象——一个已经哭到脱力、浑身瘫软的小男孩——用一条从背包里扯出的高强度尼龙背带捆在自己背后。他听到了林逸的吼声,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闪过一丝讶异。

  他没有丝毫迟疑。

  信任,在这一刻超越了任何言语和逻辑。

  就在他把小男孩固定好,准备返回塔架的瞬间,那根钢缆发出了“咯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肉眼可见地向下猛地一沉!

  黑蛇,要噬人了!

  说时迟那时快,秦天没有后退,反而向前一步,直接踩上了那根已经濒临崩断的钢缆!

  他脚下穿着军靴,踩在细滑的钢丝上,本该毫无借力之处。但他腰腹核心猛然发力,整个身体竟顺着钢缆下沉的势头,做出一个如同蛇形般的摆荡动作!

  这个动作匪夷所思,既卸掉了钢缆骤沉带来的冲击力,又为他自己积蓄了反向的动能。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林逸喊出的那个方向。

  在常人眼中,那里空无一物。但在秦天眼中,仿佛真的看到了一个致命的靶心。

  摆荡的势能达到顶点的瞬间,他低吼一声,身体在空中拧转,右腿如同一条钢鞭,借着回荡之力,狠狠地踹在了那个看不见的坐标点上!

  “嘭!!!”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仿佛重锤敲击在巨钟之上。

  肉眼可见的,整根钢缆以秦天踹中的那个点为中心,猛地向上回弹了至少三十厘米!

  那股即将让钢缆彻底崩断的致命应力,被这一脚蕴含的巧劲与爆发力,硬生生给震散、传导了出去!吊舱剧烈地一晃,随即奇迹般地稳住了下坠的趋势。

  那条盘踞在钢缆上的“黑蛇”,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金属的哀嚎,也随之平息。

  秦天背着孩子,如同最矫健的猿猴,几个起落便返回了塔架平台。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地面上刚刚反应过来的景区工作人员和游客,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在空中完成了一系列神乎其技的动作,然后危机就解除了。

  直到秦天将六名游客全部安全带到地面,那根紧绷的钢缆才仿佛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啪”的一声脆响,从中断裂。

  断裂的位置,正是刚才秦天踹中的地方。

  沉重的吊舱呼啸着坠落,最终在安全索的缓冲下,重重地砸在下方的山坡上,发出一声巨响。

  所有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再晚几秒钟,后果不堪设想。

  获救的游客家属们激动地拥上来,对着秦天纷纷道谢。秦天却只是看了看那两个因为后怕还在哭喊的小孩,然后抬头看了眼墨沉沉的天空,只抛下一句:“暴雨快来了,立刻下山。”便径直走向自己的背包。背上背包,目光穿过匆忙散开的人群,定定地落在林逸身上。

  林逸此刻也正看着他,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远比脸上表现出来的要汹涌得多。

  不仅因为刚才秦天把一场惊险的救援变成了一场惊艳的超越人类极限的表演。

  还因为刚才那一瞬间,他清晰地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情绪到物理参数的映射”。他将自己听到的、看到的、感受到的所有虚无缥缈的信息,成功转译成了可以指导现实的、精确无比的物理坐标。

  林逸感觉自己觉醒的能力,第一次向他展露了除了“解读”之外的、更为强大的“干预”的可能性。

  就在这时,林逸的目光被钢缆断口处的一个小东西吸引了。

  随着钢缆断裂,一个暗黄色的、硬币大小的金属片从断裂的缆芯中掉了出来,落在湿漉漉的草地上。

  林逸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弯腰将它捡起。

  那是一枚极其古老的钱币,形状像一张鬼脸,上面有两个孔洞,正是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的“蚁鼻钱”。

  加上这一次,短短几天,他已经是第三次看见这种形制的古钱了。

  钱币表面已经布满铜绿,但上面的一个字迹却异常清晰。

  那是一个凹陷的古朴的小篆——“心”,似乎还需要另一半才完整。

  林逸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还没完。他发现,在“心”字旁边那个更小的孔洞里,似乎塞着什么东西。他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往外一抠,竟抠出了一根极细的、被卷曲起来的头发。

  这根头发在阴沉的天光下,呈现出一种熟悉的黑色。

  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林逸将这根头发与自己头上的一根头发放在一起对比。

  颜色、粗细、质感……几乎一模一样。

  就在他以为这只是个巧合时,他那能将情绪映射为现实参数的洞察力,再次自行启动——。

  在他的感知视野中,这两根头发的DNA螺旋链条并排浮现。左边,是他自己的DNA,稳定而有序;右边,是那根从蚁鼻钱里取出的头发,其99.9%的序列与他完全匹配!

  然而,在那近乎完美的匹配链条上,却有两个碱基对,闪烁着截然不同的、从未见过的异样光芒。

  就仿佛……

  一个经历了某种未知演化后,“未来自己”的毛囊。

  林逸手握着那枚冰冷的蚁鼻钱和那根诡异的头发,呆立在风雨中,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个世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