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逍遥真意-《轮回尽头是星海》

  三日后,晨光熹微。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为连绵起伏的青峰镀上一层柔和的淡金,将山间的薄雾染成朦胧的暖色。

  白云观正殿前的巨大广场上,早已人声鼎沸。香烟缭绕升空,与晨雾交织在一起,空气中满是檀香与草木的清新气息。广场以洁白的汉白玉铺就,边缘处便是万丈悬崖,云雾在崖下翻涌,时而如怒涛奔涌,时而如棉絮轻飘,气象万千,让人望之顿生敬畏。

  一方宏伟的高台临崖而建,仿佛悬浮于天际。高台主位之上,身着宽大道袍的白云真人双目微阖,神态安然。他周身气息悠远绵长,明明端坐于眼前,却给人一种融于山水、远在天边的错觉,仿佛他本身就是这座山、这片云海的一部分。其身后,八名唇红齿白的道童垂手侍立,身姿挺拔如玉树,宛如玉塑般纹丝不动。

  高台之下,设有数个蒲团。林逸、苏瑾、秦天、陈远四人,与另外三位通过前置考验的强者分坐其上,静待论道开始。

  这三位强者各具特色:神情冷厉、手持一串墨色念珠的了因师太,周身透着一股凌厉的肃杀之气;气质出尘、白衣胜雪的清微居士,衣袂轻扬间自带一股超然物外的仙气;还有宝相庄严、面带慈悲的明镜大师,周身隐隐有佛光流转,让人见之安心。

  吉时已到,白云真人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眸子平静无波,却仿佛映照着天地万物,世间一切都能在其中寻得踪迹。

  “论道开始。”

  他的声音平和冲淡,并不响亮,却如同晨钟暮鼓般穿透喧嚣,清晰无比地传遍广场的每一个角落。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高台之上。

  “今日论题:何为逍遥真意?”

  话音刚落,一位执事道童应声上前一步。他手持拂尘,身姿端正,朗声宣读规则:“经昨日‘浮生梦蝶’幻境考验,共有四方胜出,得今日论道之机。依白云观千年惯例,各方可派一人登台论道,阐释己方对‘逍遥真意’之见解。最终,由庄周祖师遗宝——逍遥木鸢,自择其主。”

  道童话音刚落,广场一侧供奉于香案之上的木盒突然自行开启。一只造型古朴的木鸢显露出来,通体呈青黑色,线条流畅自然,似鸟非鸟,似鱼非鱼,处处透着“道法自然”的韵味。虽是静置的死物,却让人莫名生出一种错觉——它随时会乘风而起,翱翔于天地之间,无拘无束。

  无数道炽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木鸢之上,有渴望,有敬畏,亦有势在必得的决心。

  “阿弥陀佛,老尼先来。”

  “居士不才,愿为诸君抛砖引玉。”

  “善哉善哉,此物当有德者居之。”

  了因师太、清微居士、明镜大师几乎在同一时间起身,周身气息悄然勃发。显然,三人都对这件传说中的宝物志在必得,准备亲自登台论道。

  林逸的目光转向苏瑾,对她微微颔首。作为团队的战术核心,他清晰地感知到:在理解“逍遥真意”这一纯粹、近乎于“道”的哲学命题上,刚刚融合了【真理之钥】、心境最为澄澈通透的苏瑾,无疑是代表团队出场的最佳人选。

  苏瑾会意,在众人或审视、或好奇、或轻视的注视下,缓缓起身。她步履轻盈,如踏云而行,一步步走上高台,身姿虽纤细,却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了因师太抢先一步开口,目光如刀,声音冷峻如冰:“逍遥,即是灭圣弃智!《道德经》有云:‘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世间一切仁义、智慧、乃至神圣权威,皆是束缚人心的枷锁!唯有彻底破除,尽数毁灭,方能返璞归真,得大自在!这木鸢既是庄子遗物,被世人赋予了太多意义,本身便是一种执着,更当毁去,以破天下人之执念!”

  话音未落,她手中那串墨色念珠突然无风自动,念珠表面泛起幽暗光泽,散发出凌厉无匹的破灭气息。那气息如同一把无形的利刃,仿佛要将世间一切规则与秩序都撕得粉碎,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凝滞。

  “师太此言差矣。”清微居士手持一柄玉质拂尘,轻轻摇头,语带傲然地反驳道,“逍遥之真意,在乎‘无待’二字!《逍遥游》有云:‘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师太欲毁木鸢,此念一生,已是‘有所待’——待此物毁灭以证己道。真正的逍遥,是不假外物,不借他力,回归本真自我,以无穷精神遨游于无尽时空。这等境界,非大毅力、大智慧者不能得!”

  他侃侃而谈,周身清气流转,衣袂在晨光中飘飘扬扬,俨然一副得道真仙的模样,自有一股超然物外的风采,让台下不少观礼者面露敬佩。

  明镜大师则双手合十,面露悲悯之色,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禅理:“阿弥陀佛,二位都着相了。逍遥者,在‘无执’。何为无执?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破我执,破法执,破空执,心中无一物,方能得大自在,成大逍遥。这木鸢不过是助人悟道的助缘,是舟筏,是路径。关键不在物,而在修心。若心有挂碍,即便身处云端,亦如身在樊笼;若心无执着,纵使居于陋室,亦能逍遥天地。”

  随着他的话语,佛光在其身后若隐若现,凝聚成一轮淡淡的金色光圈。光圈流转间,衬得他愈发宝相庄严,言语中的禅机与哲理,让不少陷入修行瓶颈的道人、居士面露思索。

  三人各执一词,引经据典,将道家、佛家乃至自身的理念阐述得淋漓尽致。台下的观礼者听得如痴如醉,不时发出阵阵赞叹之声,广场上的气氛也愈发热烈。

  最终,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全场唯一尚未发言的苏瑾身上。在三位气场强大、资历深厚的前辈面前,她显得那般年轻,仿佛只是个初入修行界的晚辈,不少人眼中都带着怀疑——这样一个年轻女子,能对“逍遥真意”有什么深刻见解?

  面对众人各异的目光,苏瑾却显得格外平静。她的眼神像一汪深潭,不起波澜,却能映照出世间万物的本真。

  苏瑾先向高台主位的白云真人遥遥施了一礼,动作标准而恭敬,而后才缓缓转向众人。她开口时,声音清越如玉珠落盘,清脆却不刺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三位前辈所言,无论是‘灭圣弃智’、‘逍遥无待’,还是‘破执修心’,都是探求逍遥的法门,是路径,是方法。但真正的逍遥,其实只在一念之间。”

  她环视全场,目光清澈坦荡,仿佛能穿透人心的伪装,映照出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渴望与执着:“何为逍遥?饥时食,困时眠。春观花,夏听雨,秋赏月,冬踏雪。如婴儿般的赤子之心,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无分别,无造作,当下即是逍遥。它不须刻意去灭圣,因为心中本无圣凡之分;不须苦苦求无待,因为万物皆可为我所用,亦可皆非我所有,外物本就无法束缚本心;更不须煞费苦心去无执,只因一切本就自然而然,来则应,去不留,执着本身便是多余。”

  “逍遥不是一个需要攀登的高峰,它本就是我们脚下的大地,平凡却坚实;它不是一种需要修炼的法门,它本就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天性,纯粹而自由。”

  这番话没有引经据典,没有高深莫测的理论,却如同一股清冽的山泉,瞬间流淌进每个人的心田。台下许多为修行所困、为执念所扰的道人、居士,脸上都下意识地露出了释然与会心的微笑,仿佛长久以来的困惑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嗡!

  那只一直静静躺在香案上的庄周木鸢,突然发出一阵温润柔和的青光。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股抚慰人心的力量。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木鸢竟自行飞起,在空中灵巧地盘旋了一圈,姿态轻盈灵动,仿佛一只久别归家的燕雀,带着欢欣的意味,缓缓落下,轻巧地落入了苏瑾的怀中。

  木鸢入手,触感温润如暖玉,驱散了晨间的微凉。上面那些因岁月而斑驳的漆纹,在青光的照耀下仿佛活了过来,隐隐有一头巨鲲破浪而出、化作垂天之翼的大鹏的虚影一闪而过,气势磅礴,震撼人心。

  一股纯粹、浩瀚、自由自在的意念,顺着木鸢传递到苏瑾的心底。那意念不含任何杂质,只有无拘无束的洒脱,让她的心境愈发澄澈,仿佛与天地间的自在气息融为一体。

  “这不公平!”了因师太脸色铁青,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此女不过是说了些似是而非的漂亮话,巧言令色,如何能得木鸢认主?定是她用了什么邪术!”

  清微居士也沉下脸,一甩拂尘,语气带着不满与质疑:“木鸢认主事关重大,关乎上古道韵的传承,岂能如此轻率?还请白云真人主持公道!”

  明镜大师更是直接上前一步,双手合十,声如洪钟,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此物蕴含上古道韵,分明与我佛门‘空’之妙理有缘,岂能如此轻授于一黄口小儿?还请苏小友将木鸢交出,以免误了道韵传承的大事!”

  面对三人的发难,苏瑾却不慌不忙。她轻轻抚摸着怀中仍在散发着微光的木鸢,目光清冷地扫过三人,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直击人心的力量:“若说此物与佛有缘,师太刚才为何口口声声要将它毁去?莫非大师眼中的‘佛缘’,便是可以随意取舍的执念?”

  “若说逍遥在于无待,居士此刻强求木鸢归属,又是在‘待’什么?待此物证明自身境界,还是待它满足一己私欲?这与居士口中的‘无待’,岂不相悖?”

  “若说要旨在于破执,大师对这区区身外之物如此放不下,又‘执’着什么?执着于‘道韵传承’的虚名,还是执着于‘有德者居之’的自我标榜?”

  她每问一句,三人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尤其是最后一句话,更是直指本心,让他们无法辩驳,只能憋得脸色涨红。

  “木鸢有灵,自择其主,这本身,就是最大的逍遥。它不受身份、资历、门派的束缚,只凭本心选择,这才是庄子‘逍遥’的真义。”苏瑾的目光愈发澄澈,声音平静依旧,却如明镜般照出对方心底的波澜。

  “三位前辈口称逍遥,阐述大道,实则心中个个着相,眼中心中尽是贪、嗔、痴——贪求宝物,嗔怪木鸢择主,痴迷于自身执念。如此行径,岂不是对‘逍遥’二字,最大的讽刺吗?”

  “放肆!”

  了因师太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瞬间暴起!她手中那串墨色念珠骤然炸开,化作十八道蕴含着破灭法则的黑光,速度快如闪电,如夺命箭矢般直取苏瑾面门。那黑光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撕裂,发出刺耳的尖啸。

  与此同时,她左手袖中一道乌光悄然冲天而起,在半空中轰然炸开,形成一朵栩栩如生的黑色莲花。莲花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在空中停留片刻,便化作一道黑色信号,朝着远方飞去——这正是归墟教的召集信号!

  “砰!”

  秦天早已蓄势待发。眼见对方动手,他怒喝一声,一步踏出,周身金色光芒暴涨。一道坚固的金色守护屏障瞬间展开,如一面坚不可摧的巨盾,稳稳挡在苏瑾身前。十八道黑光撞在屏障上,发出金铁交鸣的巨响,火花四溅,却始终无法突破屏障的防御。

  陈远也在同一时间出手。他手指轻点,无形的创造之力瞬间在苏瑾周身布下层层叠叠的空间褶皱与能量力场,形成第二重防护。力场流转间,将周围的能量波动尽数稳定,防止意外波及。

  清微居士与明镜大师见状,知道言语已无用处,对视一眼后,也各自发出了信号。一道青色剑光与一道金色佛印相继升空,划破晨雾,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去——显然,他们也在召集各自在外接应的人手,打算用武力夺取木鸢。

  一时间,高台之上风云突变!原本平和的论道大会,瞬间陷入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清微居士周身清气暴涨,化作万千锋锐无匹的剑气。剑气盘旋呼啸,如同一把把无形的利刃,朝着苏瑾等人的方向笼罩而去,空气中满是刺骨的寒意。

  明镜大师更是不再掩饰实力,周身佛光暴涨,现出了降魔金身。金身高达丈二,面容威严,佛光中隐现怒目金刚之相,威势骇人。他抬手间,一道巨大的金色佛印凝聚而成,带着镇压一切的力量,朝着苏瑾当头拍下。

  “够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云真人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声音依旧平和,却蕴含着言出法随的天地至理。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广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万籁俱寂,连风声、呼吸声都消失不见。

  白云真人缓缓起身,目光淡漠地扫过了因、清微、明镜三人,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失望与威严:“归墟教,考据社,清道夫……你们背后的势力,还真看得起我白云观。还是把白云观当成你们自家的后花园了?”

  三人的脸色霎时间剧变,从暴怒转为惊骇!他们的真实身份,竟被白云真人一口道破!要知道,他们此次前来,身份都经过了精心伪装,本以为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在白云真人面前,竟如透明般毫无遮掩。

  但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因师太眼中泛起不正常的血红,显然已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清微居士指尖凝聚起危险至极的青色光芒,剑气的威势愈发凌厉;明镜大师的金身更是绽放出刺目的金色光华,佛印的力量不断攀升,三大高手竟打算联手一搏,强行夺取木鸢!

  “此乃道门清净之地,不容尔等撒野。”

  白云真人缓缓抬起右手。不见他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动作,整座白云山主峰却突然微微震动起来,仿佛有某种沉睡的力量正在苏醒。脚下的云海疯狂翻涌,浪涛拍打着悬崖,发出震天的声响,宛如一条苏醒的巨龙正在咆哮。

  那三道刚刚升空的、代表着三大势力的信号,竟在半空中突然停滞,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攥住。下一秒,信号无声无息地湮灭成虚无,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而了因三人蓄势待发的雷霆攻势,也在顷刻间土崩瓦解。那些凌厉的黑光、呼啸的剑气、威严的佛印,在靠近白云真人周身三尺范围时,便如冰雪消融般消散于天地之间,所有的能量都被强行抚平,没有留下任何波澜。

  “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白云真人的声音依然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无上威严,“白云观,不是他们可以撒野的地方。若再敢擅闯,休怪我不讲情面。”

  了因师太死死咬着牙,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满是不甘与愤怒。但在白云真人那深不可测的气势压迫下,她最终还是不得不收敛气息,收起了残余的念珠,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我们走!”

  清微居士和明镜大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骇然与无奈。他们知道,今日之事已无法挽回,若再纠缠下去,恐怕只会自讨苦吃。两人默默收敛了气势,不再言语。

  在三方势力狼狈退场的同时,白云真人已将目光看向一脸平静的苏瑾四人,清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赞许的微笑,语气温和了许多:“恭喜诸位,通过了考验。”

  他的目光落在苏瑾怀中那只已经恢复古朴色泽的木鸢上,眼神中带着一丝缅怀与期许,意味深长地说道:“记住,真正的逍遥,不在身外,而在心中。外物终究是辅助,唯有本心澄澈,方能真正领悟逍遥的真义。此物既择你为主,望你好生参悟,莫要辜负了庄周祖师的一番心意,也莫要辜负了这份自在之道。”

  山风拂过,带来了远方道观隐约的钟声,悠扬而肃穆。钟声驱散了广场上最后的紧张气氛,也为这场跌宕起伏的论道大会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