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我心即天-《轮回尽头是星海》

  洞中无日月,寒暑不知年。

  当清晨的第一缕天光,如同一支金色的利箭,穿透山巅的迷雾,透过洞顶一道微不可察的石缝,精准地照射在禹徒面前的地面上时,他那仿佛与岩石融为一体的身影终于动了。

  他缓缓睁开双眼,那双蕴含着星辰生灭的眸子此刻古井无波,没有丝毫波澜。三日静坐,他仿佛从未移动分毫,又仿佛神游了整个宇宙。

  “三日已过,可有所得?”

  他的声音依旧悠远,不带任何情绪,却让洞内的气氛骤然凝重,空气仿佛在瞬间被抽空,变得粘稠而压抑。

  盘坐在石壁前的四人几乎在同一时间结束了入定,从各自的感悟中脱离出来。他们身上的气息,比起三日前,都有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秦天的刚猛中多了一丝柔韧,苏瑾的冷静里添了一分温情,陈远的创造中融了一缕自然,林逸的平和下藏了一股大势。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疲惫,也看到了某种新生。他们知道,最后的考验来了。这一次的回答,将决定他们是带着传承走出此地,还是永远留在这里,成为陪伴这位古老存在的另一尊石像。

  “晚辈先答。”

  秦天第一个站起身,他朝着禹徒抱拳行礼,动作刚劲有力,声音洪亮如钟,在空旷的洞窟中激起阵阵回响。

  “晚辈参悟大禹治水图,所见非是人定胜天之豪情,而是因势利导之大智。晚辈认为,《道德经》有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此言已道尽根本。天道即是‘自然’,是宇宙最本源的、不可抗拒的大势。

  它至高无上,统领万物。我等生于天地之间,身为其中一份子,所能做的、也唯一应该做的,便是顺应天道,体察这股大势,顺势而为,而非螳臂当车,强行违逆。”

  他的回答掷地有声,结合了自身的感悟与古老的经典,显得坚实而有力。这三日的静思,让他明白了守护并非一味的强硬。

  禹徒那低垂的眼帘微微抬起一线,目光落在秦天身上,仿佛能看透他灵魂深处那炽热的守护之火。

  “顺应?”他轻轻吐出两个字,语气平淡,却如万钧重锤砸在秦天心头,“若天道之‘自然’,是要洪水滔天,淹没万民;若天道之‘大势’,是要降下瘟疫,十室九空;若天道最终要你死,要你守护的一切都化为飞灰,你,可顺应?”

  秦天浑身一震,脸上自信的表情瞬间凝固。

  他可以顺应自己战死,但无法顺应自己守护的苍生被“天道”抹杀。

  他的道,是为了守护而存在,如果天道本身就是毁灭,那他的“顺应”,不就等于背叛了自己的初心吗?这个悖论如同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竟一时无言以对。

  见秦天陷入沉默,苏瑾上前一步,她神色冷静,思维清晰,仿佛一位正在进行学术报告的科学家。

  “晚辈认为,天道并非某种意志,而是规律的集合。晚辈从星辰图谱中窥见,天象运行皆有其不容撼动的定数。日月交替,精准到毫秒;四季轮回,寒暑分明;星辰轨迹,亿万年分毫不差。天道,即是这天地间所有现象背后最根本、最冰冷、最无情的规律。它没有善恶,不含情感。我等当做的,不是去‘顺应’某种意志,而是去‘认知’这种规律,明其理,循其道,利用规律,就像我们利用水的浮力造船,利用风的推力远航。”

  她的回答,将一切都归于理性的法则,充满了现代科学思维的烙印,也与她的【认知之钥】完美契合。

  “规律?”禹徒的嘴角终于向上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丝弧度,那像是一个微笑,却比冰雪还要寒冷,“说得好。那么,老夫再问你,若这‘规律’注定了下一刻山河破碎,大陆沉没;若这‘规律’计算出某一族群必然要被淘汰,遭遇灭顶之灾,你也只是冷眼旁观,称其为‘规律’,然后遵循吗?你所谓的‘利用规律’,与蝼蚁在即将被踩碎的砖缝间苟延残喘,又有何异?”

  苏瑾张了张嘴,她引以为傲的逻辑链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她可以接受规律的冰冷,但她无法回答,当规律本身导向毁灭时,智慧与认知又有什么意义。她所追求的真理,难道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渺小与无力吗?终究,她也沉默了。

  陈远深吸一口气,他看了一眼陷入困惑的同伴,眼神中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晚辈不认同天道是无情的。女娲抟土造人,是为天地增添生机;神农尝遍百草,是为苍生延续血脉。既然人能补天,人能济世,这说明人道本就是天道宏大乐章中的一个华彩音符。天道有缺,故而生人以补之。我等当以凡人之躯,行神圣之事,以我等的智慧与创造,去弥补天道的不足,以我等温暖之心,去证明天道的真意。故而,天道需由人心来证!”

  他的回答充满了人文主义的光辉,将人的主观能动性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以人心证天道?”禹徒这次竟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笑声,笑声中带着一丝怜悯,“说得好听。但人心叵-测,私欲横流。一人之心,便有善恶两面;万人之心,便有万种私欲。你用谁的心去证天道?是圣人之心,还是恶徒之心?若人人皆以己心为天心,这天下,是会变得更好,还是会化为欲望交织的修罗场?”

  陈远脸上的光芒黯淡了下去,面露困惑。

  他相信人性的光辉,却无法否认人性的黑暗。如果连人心本身都是混沌的,又如何能去“证明”那至高无上的天道?他一时语塞。

  最后,只剩下林逸。

  他缓缓起身,不像秦天那般刚猛,不像苏瑾那般锐利,也不像陈远那般激昂。他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洞中的空气融为一体。

  “晚辈以为,天与人,本为一体,相互感应。天道并非高高在上,人道亦非全然自主。正如潮汐随月亮起落,人的心绪也随四时变迁。天道过于刚强,便会生出人道之柔以济之;人道过于泛滥,亦会引来天道之罚以戒之。我等不应强求顺应,也不必妄谈改造,当于其中,寻求中庸之道,不偏不倚,在天道与人道之间,在规律与情感之间,在自然与创造之间,求得一个动态的平衡。”

  这是他结合了所有人观点后,得出的最为圆满的答案。

  “平衡?”禹徒终于彻底摇了摇头,眼中那丝微光也熄灭了,只剩下亘古的寂寥,“《道德经》亦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何时与你讲过平衡?洪水来时,它可曾与高山讲过平衡?大旱来时,它可曾与江河讲过平衡?强者生,弱者死,这便是天地间的法则。你所谓的平衡,不过是弱者一厢情愿的祈祷罢了。”

  一句话,将林逸最后的努力也击碎。

  洞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寂。

  四人各执一词,从四个不同的角度,阐述了他们三日苦思的最高成就,却都被禹徒用一个看似简单却直指核心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道心动摇。

  短暂的死寂之后,更加激烈的混乱爆发了。但这一次,不是向禹徒发问,而是他们彼此之间的争论。

  “若天道至高无上,我们只需顺应,那前辈又为何要我们‘问心’?直接将答案告知我等不就行了?”秦天拍着身旁的石壁,烦躁地吼道,他是在反驳自己最初的观点,也是在质问这考验本身。

  “若天道即是冰冷的规律,那‘心’又在何处?我们的喜怒哀乐,我们的守护与创造,在这些规律面前,难道都只是毫无意义的泡沫吗?”苏瑾紧锁眉头,她第一次对自己的理性产生了怀疑。

  “若说人道可以补天道,那我们为何还要苦苦追寻天道?直接闭门造车,创造一个我们自己想要的完美世界不就好了吗?可那样的世界,还是真实的世界吗?”陈远喃喃自语,陷入了更深的自我否定。

  “若天人合一,寻求平衡,为何天道如此冷漠,为何从不回应?我们在此论道,它可曾降下半点启示?”林逸长叹一声,他的“心网”铺开,感受到的只有同伴们混乱、痛苦、迷茫的情绪,以及这洞窟亘古不变的死寂。

  他们的争论越来越激烈,从各自的观点出发,互相攻击,试图在对方的理论中找到自己立足的基点,却发现每个人的理论都存在着被禹徒一针捅破的巨大漏洞。他们就像四只被困在玻璃瓶里的苍蝇,看得见光明,却永远也飞不出去。

  就在这争论最激烈,四人几乎要陷入心魔的刹那——

  林逸的脑海中,仿佛一道惊雷炸响。他猛地想起了在鬼谷传承之地,那位先贤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问题本身,本就是答案。”

  问题……答案……

  “以尔心自问,何为天道?”

  “以……心……自问……”

  林逸脸上的迷茫与痛苦在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澄澈。他猛地一震,抬起手,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喝止了已经面红耳赤的同伴们。

  “我们都错了!”

  一声大喝,让激辩的三人同时停下,错愕地望向他。

  在众人困惑不解的目光中,林逸缓缓站直身体,转身,面向那尊石像般的禹徒,深深地鞠了一躬。

  “前辈,晚辈明白了。”他抬起头,目光清明如洗,“您问我们‘何为天道’,这个问题本身,就是您给出的答案。”

  洞内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消失了。秦天和陈远还是一脸茫然,但苏瑾的眼中,却猛地闪过一道明悟的光芒。她的【认知之钥】在这一刻,不再解析外界的规律,而是转向了内在的逻辑。

  她瞬间想通了所有的关窍,接过了林逸的话语。

  “是了……我们都错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勘破迷雾后的喜悦,“如果天道是外在的某个东西,是规律,是自然,是需要我们去服从或改造的客观存在,那前辈又何必问‘心’?”

  “既问‘以心自问’,便是要我们明白——”

  她深吸一口气,环视着自己并肩作战的同伴们,然后将目光再次投向禹徒,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语气,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个最终的答案:

  “天道不在九霄云外,不在古籍经典,不在山川自然,就在这方寸之间。我心即是天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洞窟仿佛都亮了一下。

  禹徒那双紧闭了三日的眼睛,终于完全睁开。他眼中的星河流转,光芒大盛,仿佛有亿万星辰在其中诞生又毁灭。他深深地注视着苏瑾,以及她身后的林逸、秦天和陈远,那张万古不变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欣慰的笑容。

  “善!”

  一个字,如天宪昭告,回荡在洞中。“三千年等待,终得真解。”

  就在他准备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异变突生。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洞外传来,紧接着,整个山洞都开始微微震动,头顶的石缝中簌簌地落下尘土。还不等四人反应过来,外面便传来了密集的、连绵不绝的爆炸声。隐约之间,还能听到归墟教徒那狂热而扭曲的呐喊,以及清道夫制式能量武器开火时特有的高频嗡鸣。

  陈远脸色一变:“不好!他们在强攻这座迷阵!”

  禹徒却对外界的惊天动地丝毫不为所动,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一丝看穿世事的淡然。

  “痴儿。”

  他评价了一句,然后随意地将袖袍一挥。

  刹那间,四人面前光滑的洞壁突然变得如同水面一般,泛起圈圈涟漪。紧接着,一幅清晰的景象浮现在石壁之上,正是迷阵之外的情形。

  只见数百名身着黑袍的归墟教徒,正用各种诡异的邪术和蛮力,疯狂地攻击着他们面前的山石与树木。而在另一侧,一队装备精良的清道夫特工,则架起了重型能量武器,一道道粗大的能量光束不断轰击着空无一物的虚空。

  然而,他们所有的攻击都像是打在了水中的倒影上。被炸碎的山石在下一秒便悄然复原,被斩断的古树转瞬间又恢复如初,而那些威力巨大的能量光束,则在没入某片空间后便泥牛入海,再无半点回应。

  “物质的手段,破解不了时空的法则。”禹徒的声音平静无波,充满了绝对的自信,“这座先天混沌大阵,早已不在五行之中,跳出了三界之外。任你力能开山,技可通天,也不过是在这镜花水月的表象上徒劳挣扎罢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石壁的景象中,一名清道夫的指挥官启动了某种一看就极其强大的实验性装置。一道刺目到极点的能量光束,以撕裂空间的气势射向阵法的某个节点。

  然而,那光束在飞到一半时,前方的空间就发生了肉眼可见的诡异弯曲,光束竟沿着一条不可思议的弧线,最终反射了回去,直奔清道夫自己的阵地,引起了一片混乱与惊呼。

  禹徒不再关注洞外那如同闹剧般的景象,他再次转身,面向心神激荡的四人。

  他宽大的袖袍在身前缓缓一挥,刹那间,洞窟四壁上所有古老的符号、图腾、文字,全都“活”了过来。它们化作无数流光,从石壁上脱离,在洞窟的中央汇聚、盘旋、交织,最终,在四人震撼的目光中,凝聚成了一幅上圆下方的星图,以及一卷布满神秘数字的龟甲虚影。

  那,正是传说中华夏文明的源头——《河图洛书》。

  “记住,”禹徒的声音带着最后的告诫,在他们灵魂深处响起,“天道无常,规律、自然、平衡,皆是其相,而非其本。唯有本心,才是你们衡量万物的唯一尺度。你们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