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历史的血肉-《轮回尽头是星海》

  回到陆清音安排的安全屋,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这间位于城市高层的公寓,拥有顶级的安防系统和信息隔绝设备,足以将他们与外界的一切窥探暂时隔离开来。

  苏瑾深吸一口气,将《墨子外经》平放于桌面。

  指尖凝聚起一缕银色数据流,轻轻地触碰卷首。

  一声悠远的低鸣直接在众人脑海响起。

  竹简上,古朴的篆字次第亮起青玉色光芒,如萤火虫般脱离竹片,在空中游弋重组。字符流转,最终在虚空中凝聚成一个直径两米、兼具古典美学与现代感的星图全息界面。

  【真理之钥·系统界面】

  【当前状态】:元件“体”(《墨子外经》)已激活。

  【新任务已解锁】:寻找真理之钥第二元件。

  【目标锁定】:《春秋玉帛》。

  【线索指向】:江南·南浔·春秋记忆馆。

  【守护者信息】:沈渊。

  【元件状态】:待寻获。

  界面的信息简洁明了,没有多余的解释。随着信息的固定,那幅星图的某一区域被点亮,一条光线延伸而出,在界面一侧投射出一幅精确的3D地理坐标图,正是江南水乡南浔古镇的某个具体位置。

  “江南水乡……南浔……春秋记忆馆……”苏瑾凝视着那一行行文字,秀气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一个私人性质的档案馆?听起来,这地方的安保级别和重要性,似乎与《墨子外经》所在的墨家村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

  她的手指在虚拟的地图上轻轻划过,放大了那个名为“春秋记忆馆”的坐标点。那是一个坐落在古镇深巷中的普通院落,从卫星图上看,白墙黛瓦,与周围的民居别无二致。

  “有线索就行!”秦天声如洪钟,眉宇间带着军人的雷厉风行,“直接过去,拿了就走。一个档案馆能有什么危险?”

  苏瑾摇头,指尖在战术平板上快速滑动,调取着各类数据库。“事情没那么简单。”她声音冷静,“‘守护者’这个称谓本身就是最高风险提示。我们需要先收集沈渊和记忆馆的全部资料,建立风险评估模型...”

  陈远仔细端详着建筑结构图,若有所思:这种老式院落的构造很特别,我需要提前研究下可能的机关布局。

  林逸点头,做出决断:即刻出发。苏瑾负责情报分析,秦天负责行动警戒,陈远负责技术支援,我们抵达后根据实时情报见机行事。

  在陆清音通过远程通讯进行的周密安排下,半小时后,一辆外表普通、内里却经过深度改装的商务车悄然驶出地下车库,载着四人汇入夜色,朝着江南的方向疾驰而去。

  南浔古镇,依旧保留着数百年前的风貌。当四人抵达时,恰逢一场蒙蒙细雨,整个古镇都笼罩在一片氤氲的水汽之中。

  小桥流水,白墙黛瓦,乌篷船在窄窄的河道上悠悠划过,船娘的吴侬软语伴着雨打船篷的“滴答”声,构成了一幅绝美的江南水墨画。

  与外界的喧嚣繁华相比,这里的时间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

  按照系统给出的坐标指引,他们穿过游人如织的主街,拐入一条条愈发僻静的青石小巷。脚下的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油光发亮,两侧高高的院墙上爬满了青苔。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植物和淡淡的烟火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在一条几乎看不到行人的小巷尽头,他们终于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春秋记忆馆。

  那是一座极其古朴的老式院落,黑漆的木门已经褪色,露出了木头本身的纹理。门楣上悬挂着一块同样斑驳的牌匾,上面“春秋记忆馆”四个隶书字迹,在岁月的侵蚀下已有些模糊不清。若非有精确的坐标指引,任何人都只会把它当作一户寻常人家,轻易错过。

  陈远走在最后,好奇地打量着门楣上的牌匾,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着那几个字的笔画结构。

  院门虚掩着,没有上锁。

  秦天伸手轻轻一推,“吱呀”一声,那扇饱经风霜的木门应声而开。

  一股独特的、混杂着旧纸张、墨锭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味道并不难闻,反而带着一种时光沉淀下来的厚重感。

  院内不大,铺着青砖,角落里种着一棵上了年岁的桂花树,雨水正顺着叶片滑落,满地的落叶被打湿,紧紧地贴在地面上。

  一个穿着灰色旧夹克、身形清瘦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他们,手里拿着一把竹制的大扫帚,不紧不慢地扫着地上的落叶。他的动作很寻常,很放松,每一个起落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清扫的不是落叶,而是时光的尘埃。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院落管理员。

  但林逸的【心】却在瞬间收紧。在这个男人身上,他感受不到任何能量波动,没有任何超凡者的气息,甚至连普通人的情绪起伏都微弱到了极点。他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得令人心悸。

  苏瑾没有贸然上前,她站在门口,习惯性地打开了随身的微型设备。一道无形的数据链路瞬间连接上了南浔当地的数据库,关于这个记忆馆的零星记录开始飞速汇入她的分析模型。

  “民国八年,由南浔商会会长、乡绅沈德鸿筹建,初衷为保存地方文献……后几经战乱,部分馆藏损毁……五十年前,由其嫡孙沈渊接手,转为私人管理,不再对外开放……馆藏预估约一万两千卷,多为地方志、族谱、商业契书、民间往来文书……”

  她低声念着检索出的信息,眉头却越皱越紧。

  “数据太少了,而且极不连贯。从民国到现在,上百年的时间,关于这个记忆馆的正式记录不超过二十条。尤其是关于沈渊接手后的这五十年,几乎是一片空白。所有涉及到他个人身份、教育背景、社会关系的信息,要么被加密,要么被物理抹去。这不合常理。”

  秦天则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在他看来,再多的数据分析,也不如一次面对面的接触。

  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站在离那扫地背影五米远的地方,用他那贯常洪亮的声音问道:“喂,请问沈渊先生在吗?我们是外地来的学者,有桩关于历史研究的事情想请教他。”

  扫地的动作停了下来。

  那个男人缓缓地、非常缓慢地转过身。

  他看起来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普通至极,属于丢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的那种。脸上布着一些细密的皱纹,头发也有些花白。

  然而,他的那双眼睛,却异常沉静,像两潭幽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能将一切光线和情绪都吸进去。

  他的目光在身材高大、气势逼人的秦天身上停留了一秒,随即掠过他身后神情专注、正在操作着高科技设备的苏瑾,最后又落回到秦天身上。

  “我就是沈渊。”他的声音平和、沙哑,像是在砂纸上打磨过的旧木头,听不出任何情绪,“几位面生得很,来我这只剩下灰尘的小地方,有何贵干?”

  苏瑾见状,知道初步的试探已经开始。她收起设备,上前一步,努力让自己的姿态显得专业而无害。

  “沈先生,您好。我们是一个独立的历史研究团队,对您的记忆馆非常感兴趣。根据我们对公开资料的初步数据分析,我们认为,这里可能藏有一些……其历史价值远未被充分认识的珍贵文献。”她试图用学术的语言来打开话题。

  沈渊停下了扫地的动作,将那把普通的竹扫帚立在身前,双手交叠着放在扫帚柄的顶端,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个稳固的支撑姿态。他静静地看着苏瑾,看着她因为紧张而显得格外认真的表情。

  当苏瑾为了增加说服力,再次调出平板,展示一个基于数百年地方志和人口普查数据推算出的、本地历次天灾人祸的人口损失模型时,沈渊终于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的算法很快,逻辑也很严谨,你引用的数据来源也堪称权威。”

  沈渊缓缓开口,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苏瑾面前那块冰冷的屏幕,看到了其后奔流不息的数据洪流,“你算得出光绪三年这场洪灾淹死了多少人,算得出官府记录里‘饿殍载道’这四个字背后,是多少户家破人亡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苏瑾的心上。

  他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苏瑾那双因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小姑娘,数据是骨架,它冰冷、精确,撑起了历史的形状和轮廓。但人情世故,悲欢离合,生离死别,那些爱恨与期盼,这些才是历史的血肉。这些活生生的东西,你的数据库里有吗?”

  他向前走了一步,靠近了目瞪口呆的苏瑾。

  “你能不能告诉我,光绪三年六月初七,城南李记米铺的掌柜,在决定自己吃掉最后半升米、还是留给即将饿死的女儿时,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县志上只会写‘米价腾贵,人相食’。可那一刻的挣扎、绝望与父爱,你的数据能计算出它的重量吗?”

  “失了这活生生的语境,失了这有温度的血肉,历史不过是图书馆里无人问津、落满灰尘的干瘪标本罢了。”

  苏瑾彻底怔住了。她张了张嘴,识海中那无往不利的【真理之钥】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宕机”。她可以计算出一切,唯独算不出沈渊口中的“人情”。她引以为傲的数据分析,在对方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秦天见苏瑾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沉,刚要开口用他的方式来“讲道理”,一旁的陈远也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向前挪了半步。“说得好!沈先生此言,真是振聋发聩,字字珠玑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考究的手工定制西装、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站在了门口。他身后,还跟着两名身材挺拔、太阳穴高高鼓起、气质精悍如猎豹的随从。

  男子约莫三十岁,面容俊朗,笑容极具感染力,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亲切感。

  他迈步走进院子,径直走到沈渊面前,优雅地从西装内袋里抽出一张设计精美的名片,双手递上。

  “归墟教,‘纵横堂’,林凡。”

  沈渊的目光扫过那张名片,却没有伸手去接。

  林凡也丝毫不见尴尬,从容地收回名片,自顾自地微笑着说下去,他的声音充满了磁性与煽动力:“沈先生,我们非常认同您的观点。历史,不该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更不该是被某些当权势力精心修剪过的、只供观赏的盆栽。它应该是波澜壮阔的江河,裹挟着泥沙,也蕴藏着雷霆!”

  他转头看了一眼苏瑾等人,笑容中带上了一丝不加掩饰的轻蔑。

  “像他们这样,试图用冰冷的数据去框定鲜活的历史,本身就是一种傲慢与亵渎。而我们归墟教,致力于打破一切虚假的枷锁,揭示那些被刻意掩盖、被强行遗忘的、真正的历史真相!与我们合作,沈先生,您馆藏的这些宝贝,才能挣脱尘埃,发出它们应有的光芒,让这庸碌的世人,聆听来自过去的惊雷!”

  林凡的话语极富技巧,他巧妙地偷换了概念,将沈渊对“研究方法”的批判,扭曲为对“历史真相”的追求,并把自己摆在了与沈渊同一立场上。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沈渊,仿佛在期待一位知己的回应。

  整个院子,因为他的到来,气氛变得愈发诡异紧张。

  沈渊沉默地听着,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林凡激情澎湃的演说完结,空气再次陷入安静,他才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手中那把普通的竹扫帚,对着林凡和他身后的随从,轻轻地、但毫不含糊地,做了一个清扫的动作。

  “我这里,只有历史的尘埃。”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

  “没有你们想要的惊雷。”

  “走吧,别弄脏了我的院子。”

  林凡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试图再说些什么,但看到沈渊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以及那仿佛随时会再挥过来的扫帚,最终还是强笑一下,带着人退了出去,只是转身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赶走不速之客后,小院重归寂静。沈渊的目光再次落在苏瑾身上,之前的锐利似乎收敛了些,多了几分审视。

  “你,”他对着苏瑾说,“若真对这馆里的东西感兴趣,可以留下来看看。不过,别光用你的机器算。”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

  “试着用你的心去称一称,看看能不能感受到这故纸堆里,藏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精神的重量’。称出来了,我们再谈其他。”

  说完,他不再理会众人,重新拿起扫帚,继续他仿佛永远也做不完的清扫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