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地山洞里,空气仿佛凝固了。苏婉单膝跪地,额头抵着冰凉的石壁,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用尖锐的痛感对抗着脑海中那波汹涌的、不属于自己的绝望与焦虑。耳边嗡嗡作响,混杂着古洞星澜那边传来的无力低语,地底林晓晓那边幽闭的恐惧回响,还有她自己心底被勾起的、对明日粮食的担忧,对山洞安全的隐忧,对所有努力可能付诸东流的深层恐惧……所有这些情绪被无形放大,搅拌在一起,如同泥石流般冲击着她的神志。
“苏婉姐!”赵铁河见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想上前搀扶,又不敢贸然触碰。
“别……碰我……”苏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睛死死盯着悬浮在她面前、光芒紊乱疯狂闪烁的“玉衡”碎片三角光阵。那三条连接三地光点的光丝,此刻仿佛变成了输送负面情绪的管道,而且还在不断共振加强。
“收紧意念……想好的……想咱们有的……”她反复默念自己刚才喊出的话,强迫脑海中的画面聚焦。翠花藤蔓在阳光下舒展的嫩芽,新生金露那圈柔和的淡金光芒,王老伯成功熏出的一挂菜干,赵铁河用怪鸟黑珠和黏土试烧出的、虽然丑但似乎挺结实的陶片……
一点点微弱的、属于“希望”和“拥有”的踏实感,如同风中之烛,艰难地抵御着负面情绪的寒潮。但不够,远远不够。那倒灌的情绪太强,光靠个人意志力硬扛,迟早被冲垮。
就在苏婉感觉那根理智之弦越绷越紧,几乎要断裂时,眼角余光瞥见了山洞内侧那株“翠花”。
“翠花”似乎也受到了影响。藤条不再像平时那样悠然舒展,而是微微蜷缩着,叶片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传递出一种清晰的“不适”与“烦躁”感。但和苏婉他们纯粹的精神冲击不同,“翠花”的“不适”中,还夹杂着一丝……“疑惑”?以及,对那弥漫在空气中、无形无质却令它讨厌的“情绪杂质”的本能排斥。
净化!苏婉脑中灵光一闪!“翠花”的本能是净化污染!这种沿着网络传来的、放大的负面情绪,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精神污染”?“翠花”能不能……“吃”掉它?或者至少,驱散它?
这个念头极其大胆,甚至有些荒谬。情绪怎么“吃”?但此刻绝境,任何一根稻草都要抓住!
苏婉猛地抬头,对着“玉衡”碎片,用尽全部意志力嘶声传递意念,不再是对古洞地底,而是直接针对“翠花”,并将这份意念通过网络“广播”出去:
“翠花!听见吗?帮忙!把这些‘脏东西’……把这些让人难受的‘坏情绪’……赶走!就像你吃虫子、净化泥巴一样!用你的力量!顺着这‘光’!清理它!”
她不知道“翠花”能否理解“情绪”这种抽象概念,只能将它定义为“脏东西”、“坏情绪”,并指向那闪烁不定的网络光阵。
“翠花”的藤条骤然一僵,随即,似乎接收到了苏婉意念中那份强烈的“求助”与“指向”。它那简单的“灵性”或许无法理解复杂概念,但对“净化脏东西”和“帮助苏婉(供养者)”这两个核心指令,产生了明确反应。
只见所有藤条瞬间挺直,不再烦躁蜷缩,而是齐刷刷地指向悬浮的“玉衡”碎片光阵!紧接着,藤蔓表面那层极淡的、源自消化线虫和豆苗生机共鸣的淡金色光晕,骤然亮起!并非攻击性的炽亮,而是一种更加柔和、却带着坚定“排斥”与“洗涤”意味的光芒。
光芒汇聚,并非直接冲击光阵,而是如同流淌的清水,缓缓漫向光阵周围,尤其是那三条剧烈波动、传递着负面情绪的光丝连接处。
“嗤……”
一种比消化虫子时更加轻微、近乎幻觉的声响,在苏婉的心神层面响起。那感觉,就像是滚烫的头脑被突然敷上了一层清凉的湿布。汹涌倒灌的绝望焦虑情绪,如同遇到了克星,其“浓度”或者说“冲击力”,明显减弱了一丝!虽然负面情绪依然存在,但那种几乎要淹没理智的狂潮感,被遏制住了!
更奇妙的是,“翠花”藤蔓上的淡金光晕,在“接触”到那些负面情绪光丝后,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变化。光晕中,那点源自豆苗生机的淡金色,似乎更加“明亮”和“稳定”,而藤蔓自身的翠绿生机,也仿佛被“淬炼”过一般,更加纯粹。
“有效!翠花能干扰这些情绪传递!”苏婉精神大振,立刻将这一发现和“翠花”正在做的事情,通过网络强行“推送”给正在同样苦苦挣扎的古洞星澜和地底林晓晓。
“古洞!地底!坚持住!我正在让‘翠花’尝试净化网络中的情绪杂质!你们也试试,用你们的核心物品或植物,想着‘稳定’、‘净化’、‘驱逐’这些坏东西!集中意念在你们的‘钥匙’上!咱们三边一起,把这‘脏水’排出去!”
古洞中,星澜正靠着豆苗,脸色苍白,汗如雨下。脑海中回荡的无力与愤怒,让他几乎想要毁掉眼前一切徒劳的努力。收到苏婉的信息和那股突然减弱了一丝的负面浪潮,他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
“豆苗……净化……稳定……”他喃喃着,将几乎涣散的心神强行收拢,全部灌注到与豆苗的连接中。不再是被动接收豆苗的生机,而是主动地、强烈地将自己“想要驱逐这些负面情绪”、“想要守护这片小小绿洲”的坚定意志,混合着对豆苗净化之力的绝对信任,传递过去。
萎靡的豆苗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决绝,主茎微微挺直,那几乎熄灭的金芒,挣扎着重新亮起了一丝!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纯净的排斥感。这股新生的、微弱的净化意志,顺着古地图的连接,汇入那紊乱的网络光流中。
几乎同时,旁边那株“意念紫苏”似乎也被豆苗的变化和星澜的情绪感染,叶片无风自动,散发出的清凉气息不再仅仅是宁神,更带上了一股柔韧的、抚平波澜的“镇定”之力,同样微弱地融入网络。
地底,林晓晓的处境最为凶险。孤立无援的环境和伤势,让那倒灌的绝望与恐惧几乎将她吞噬。令牌的震颤和裂痕处渗出的暗红微光,更让她雪上加霜。收到苏婉的呼喊和那丝珍贵的“减压”,她猛地一咬舌尖,血腥味和剧痛让她瞬间清醒了一丝。
“符文……意念……守护!”她放弃了徒劳地对抗如潮恐惧,转而将全部残存的精神力,孤注一掷地投入到怀中令牌之中。不是去修复裂痕,也不是去沟通沉降池,而是纯粹地、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观想、刻画那个她最熟悉的、代表“稳固”与“守护”的基础符文结构!她要借助令牌本身与“网络”的深层联系,用这最纯粹的“守护”意念,为自己、也为网络中的同伴,构建一道精神的“堤坝”!
令牌在她不计代价的精神力灌注下,白金光芒微微稳定,裂痕处的暗红微光被暂时压制。一股虽然微弱、却异常“坚韧”和“稳固”的意念波动,从令牌中散发出来,如同中流砥柱,顽强地抵抗着情绪浪潮的冲击,并顺着网络联系,向另外两处传递着一份“稳住,我在”的支撑感。
三地核心,三种不同的力量——高地“翠花”的“活性净化”、古洞豆苗的“纯净排斥”与紫苏的“柔和镇定”、地底令牌的“坚韧守护”——通过“玉衡”碎片和古地图构成的“共生网络”,第一次不是为了传递信息或能量,而是为了共同净化一种无形无质的“精神污染”,开始了艰难的协同。
这不是战斗,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在心神层面展开的“清淤”与“疏导”。
“翠花”的净化光晕如同滤网,削弱着负面情绪的“毒性”;豆苗和紫苏的净化镇定之力如同清泉,稀释着情绪的“浓度”;令牌的守护稳固意念如同磐石,提供着立足的“基点”。
过程缓慢而艰辛。负面情绪如同附骨之疽,一波退去,似乎又有新的从各自心底被勾出、放大、汇入。三人都承受着巨大的心神消耗,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但没有人放弃。因为网络中的“压力”正在以极其缓慢、却确实存在的速度,减轻。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有几十息,也可能像是一辈子。
终于——
“玉衡”碎片上紊乱闪烁的三角光阵,光芒逐渐稳定下来。三条连接光丝不再剧烈波动,恢复了平稳的、微弱的流光。脑海中那倒灌的、令人窒息的负面情绪狂潮,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虽然残余的疲惫、心慌和阴影仍在,但已不再具备摧毁理智的冲击力。
“结……结束了?”苏婉脱力般滑坐在地,背靠石壁,大口喘着气,浑身被冷汗湿透。
“暂时……过去了。”古洞星澜的意念传来,虚弱不堪,但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豆苗金芒又暗下去了,但植株似乎……没那么萎靡了?奇怪。”
“情绪冲击消退。令牌裂痕……稳定,未扩大。心神透支严重。”地底林晓晓的回应言简意赅,但谁都听得出那份强撑的疲惫。
危机暂时解除,但留下的疑问和担忧更深。
“刚才是怎么回事?”苏婉强打精神,率先问道,“是九天上的新花样?还是污染源头的精神攻击?怎么专挑咱们心里最怕的事放大?”
“不像单纯的外来攻击。”星澜沉吟,“更像是……我们自身的压力、恐惧、焦虑,被某种力量诱发、放大,然后通过我们之间紧密连接的网络,形成了可怕的共鸣和反馈。就像一个密封的罐子里,一点火星引爆了所有易燃气体。”
“网络本身成了放大器,也成了污染传递的渠道。”林晓晓补充,声音沙哑,“我们之前只注意到网络能传递物质特性和能量,却忽略了……情绪和意念本身,也是一种强大的‘能量’,而且更容易在紧密连接中相互影响。当我们的‘集体情绪场’中负面因素积累过多,又没有有效的‘泄压阀’或‘净化机制’时,就可能发生这种……‘情绪过载’甚至‘精神污染反噬’。”
这个分析让苏婉和星澜心头沉重。是啊,荒年求生,谁心里没点压着的恐惧和压力?以前各过各的,咬牙硬扛也就罢了。现在大家成了“命运共同体”,情绪也通过网络隐隐相连,平时互相打气是好事,可一旦某个节点情绪崩溃,或者遇到外部诱因,就很容易引发连锁反应,形成这种杀伤力无形却巨大的“情绪风暴”。
“那‘翠花’刚才……”苏婉看向已经恢复平静、藤蔓光晕内敛、但似乎比之前更加“精神”和“凝实”的藤蔓。
“你的‘翠花’,可能误打误撞,提供了一种‘净化机制’。”星澜语气带着惊奇和一丝兴奋,“它本身的净化特性,似乎对这种放大的负面情绪能量有天然的克制和转化作用。它刚才的行为,等于是在我们的‘情绪网络’里,扮演了一个临时的‘过滤器’或‘净化器’!”
“不仅仅是‘翠花’。”林晓晓道,“豆苗的净化排斥,紫苏的镇定,令牌的守护,都在不同层面起到了稳定和净化的作用。这说明,我们各自培育或拥有的、带有正向特质(净化、生机、宁神、坚韧)的植物或物品,其‘特性’或许不仅能作用于物质世界,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这种精神或情绪层面的‘能量场’。”
这个发现非同小可!这意味着,他们对抗荒年威胁的手段,从单纯的物理防御、资源获取、伤病治疗,扩展到了心神防护和集体情绪管理的层面!
“那以后咱们是不是得定期搞搞‘网络大扫除’?让‘翠花’上上工,或者大家一起‘晒晒太阳’、‘想想好事’?”赵铁河在旁听了半天,忍不住插嘴,试图用他的方式理解。
苏婉被他逗乐了,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不过得更讲究方法。咱们得琢磨一套‘心神养护’和‘网络情绪管理’的法子。比如,定期通过网络共享一些积极的景象、成功的喜悦?或者,像刚才那样,在感觉到压力太大时,主动用核心植物或物品的特性,来稳定自己和网络?”
“可以尝试,但必须谨慎。”星澜提醒,“这次是侥幸,靠‘翠花’的本能和咱们的拼命才撑过来。下次未必这么幸运。我们需要更系统地理解这其中的机制,找到更安全、更可持续的方法。而且,”他语气凝重,“必须警惕,这次‘情绪过载’是自然发生的,还是……被某种存在有意诱导、用来测试我们网络弱点的手段?”
这话让气氛再次一凝。如果是后者,那说明暗中的“对手”,对他们的了解和控制,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深。
接下来两天,三地都显得异常“安静”。一方面是心神透支需要恢复,另一方面,是大家都在消化这次“情绪过载”事件的教训,并开始有意识地调整。
高地,苏婉给“翠花”加了餐(多喂了两条线虫),并更加注意自己和洞内众人的情绪,时常说些鼓劲的话,分享点小发现(比如又找到一种能吃的野菜)。她发现,当洞内气氛轻松些时,“翠花”似乎也更“舒展”。
古洞,星澜减少了主动探查豆苗状态的频率,更多只是安静地陪伴和常规照料。他让阿木和石头在清理劳作时,也多说说轻松的话题。那株“意念紫苏”被移到了更靠近人们活动的地方,散发的清凉气息似乎让洞内氛围更宁和。
地底,林晓晓在恢复精神后,第一件事就是用有限的材料,加固了她的“三角庇护所”,并制作了更多“驱虫碎石”布防。她开始有意识地在脑海中反复勾勒那几个代表“静”、“稳”、“净”的符文,不仅为了记忆,也为了用这种方式稳定自己的心神。
三人之间通过网络的联系也变得“轻柔”了许多。除了必要的生存信息同步,会刻意传递一些积极的片段,比如“今天采的蘑菇很肥”、“豆苗新叶多了一片”、“银灰草冒了个新芽”。虽然琐碎,却像一点点微光,照亮着彼此灰暗的求生之路。
然而,就在三地小心翼翼地进行着“灾后心理重建”和“网络情绪管理”实践时,新的、物理层面的麻烦,又找上门来了。
这次是从地底开始的。
林晓晓正在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蘸着银灰草汁液,重新绘制损坏的符文图示。突然,她感到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极其轻微、但持续不断的震颤!不是地震那种剧烈的摇晃,更像是……有很多细小的东西,在土层深处集体移动带来的震动!
紧接着,她听到一阵密集的、令人牙酸的“窸窸窣窣”声,从沉降池方向,以及她之前用碎石和泥土封堵的、通往竖井方向的坍塌甬道位置传来!
她立刻警惕地抓起一根金属长钎,凑到甬道封堵处细听。声音更清晰了!是爪子挠挖泥土和碎石的声音!数量极多!而且,其中还夹杂着一种熟悉的、甲壳摩擦的“咔嚓”声——是那些紫甲硬壳虫!但听这动静,规模远比之前大了十倍不止!
它们不是在零星啃食了,而是在……挖洞?想要挖通被封堵的甬道?还是从沉降池那边挖过来?
林晓晓心头一紧,正要通过网络预警,眼角余光却瞥见沉降池那边,水位不知何时又下降了一截,露出了更多池底。而在那裸露的、布满破碎符文的池底边缘,一片暗红色的、如同苔藓又像菌毯的东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顺着池壁向上蔓延!菌毯所过之处,那些坚硬的符文石板残片,竟然发出“滋滋”的微响,表面被腐蚀出细密的小孔!
而菌毯蔓延的方向,赫然对着她存放银灰草和重要物品的角落!更让她汗毛倒竖的是,那两点沉寂了数日的“恶魔之眼”暗金光芒,在池底深处,再次幽幽亮起,这一次,不再只是“观察”,而是清晰地传递出一种冰冷、贪婪、迫不及待的“食欲”!
几乎同时,高地苏婉的预警也传来了,声音急促:“高地洞外!西边背阴坡方向,地面在拱起!好多土包!里面……有东西要钻出来!看动静不小!‘翠花’很躁动,指向那边!”
古洞星澜的信息紧随而至,带着惊疑:“古洞东北方,之前绿眼乌云消散的那片山脊,地表有大量异常水汽渗出,草木诡异地疯长又迅速腐烂,循环极快!空气中……有一股甜腻的腐烂果实气味,正在飘过来!豆苗和紫苏都很不安!”
三地,刚刚挺过一场无形的“心神风暴”,脚下的大地和不远处的山林,似乎又开始酝酿新一轮的、更加直观的“生态异变”与“生物侵袭”!
地底虫群挖洞、诡异菌毯蔓延;高地土包拱起、未知生物欲出;古洞地气紊乱、草木生死加速!新一轮的威胁不再仅仅是天上来敌,更是来自脚下土地和周围环境的、更深层次的“活化”与“异变”!沉降池的“恶魔之眼”再次显露“食欲”,是否意味着污染源头正在以更激进的方式,侵蚀和改变三地周围的环境?他们该如何应对这来自大地的“骚动”?荒年求生,不仅要防天灾,御外敌,现在连脚下的土地,似乎都要开始“闹脾气”了!
“苏婉姐!”赵铁河见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想上前搀扶,又不敢贸然触碰。
“别……碰我……”苏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睛死死盯着悬浮在她面前、光芒紊乱疯狂闪烁的“玉衡”碎片三角光阵。那三条连接三地光点的光丝,此刻仿佛变成了输送负面情绪的管道,而且还在不断共振加强。
“收紧意念……想好的……想咱们有的……”她反复默念自己刚才喊出的话,强迫脑海中的画面聚焦。翠花藤蔓在阳光下舒展的嫩芽,新生金露那圈柔和的淡金光芒,王老伯成功熏出的一挂菜干,赵铁河用怪鸟黑珠和黏土试烧出的、虽然丑但似乎挺结实的陶片……
一点点微弱的、属于“希望”和“拥有”的踏实感,如同风中之烛,艰难地抵御着负面情绪的寒潮。但不够,远远不够。那倒灌的情绪太强,光靠个人意志力硬扛,迟早被冲垮。
就在苏婉感觉那根理智之弦越绷越紧,几乎要断裂时,眼角余光瞥见了山洞内侧那株“翠花”。
“翠花”似乎也受到了影响。藤条不再像平时那样悠然舒展,而是微微蜷缩着,叶片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传递出一种清晰的“不适”与“烦躁”感。但和苏婉他们纯粹的精神冲击不同,“翠花”的“不适”中,还夹杂着一丝……“疑惑”?以及,对那弥漫在空气中、无形无质却令它讨厌的“情绪杂质”的本能排斥。
净化!苏婉脑中灵光一闪!“翠花”的本能是净化污染!这种沿着网络传来的、放大的负面情绪,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精神污染”?“翠花”能不能……“吃”掉它?或者至少,驱散它?
这个念头极其大胆,甚至有些荒谬。情绪怎么“吃”?但此刻绝境,任何一根稻草都要抓住!
苏婉猛地抬头,对着“玉衡”碎片,用尽全部意志力嘶声传递意念,不再是对古洞地底,而是直接针对“翠花”,并将这份意念通过网络“广播”出去:
“翠花!听见吗?帮忙!把这些‘脏东西’……把这些让人难受的‘坏情绪’……赶走!就像你吃虫子、净化泥巴一样!用你的力量!顺着这‘光’!清理它!”
她不知道“翠花”能否理解“情绪”这种抽象概念,只能将它定义为“脏东西”、“坏情绪”,并指向那闪烁不定的网络光阵。
“翠花”的藤条骤然一僵,随即,似乎接收到了苏婉意念中那份强烈的“求助”与“指向”。它那简单的“灵性”或许无法理解复杂概念,但对“净化脏东西”和“帮助苏婉(供养者)”这两个核心指令,产生了明确反应。
只见所有藤条瞬间挺直,不再烦躁蜷缩,而是齐刷刷地指向悬浮的“玉衡”碎片光阵!紧接着,藤蔓表面那层极淡的、源自消化线虫和豆苗生机共鸣的淡金色光晕,骤然亮起!并非攻击性的炽亮,而是一种更加柔和、却带着坚定“排斥”与“洗涤”意味的光芒。
光芒汇聚,并非直接冲击光阵,而是如同流淌的清水,缓缓漫向光阵周围,尤其是那三条剧烈波动、传递着负面情绪的光丝连接处。
“嗤……”
一种比消化虫子时更加轻微、近乎幻觉的声响,在苏婉的心神层面响起。那感觉,就像是滚烫的头脑被突然敷上了一层清凉的湿布。汹涌倒灌的绝望焦虑情绪,如同遇到了克星,其“浓度”或者说“冲击力”,明显减弱了一丝!虽然负面情绪依然存在,但那种几乎要淹没理智的狂潮感,被遏制住了!
更奇妙的是,“翠花”藤蔓上的淡金光晕,在“接触”到那些负面情绪光丝后,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变化。光晕中,那点源自豆苗生机的淡金色,似乎更加“明亮”和“稳定”,而藤蔓自身的翠绿生机,也仿佛被“淬炼”过一般,更加纯粹。
“有效!翠花能干扰这些情绪传递!”苏婉精神大振,立刻将这一发现和“翠花”正在做的事情,通过网络强行“推送”给正在同样苦苦挣扎的古洞星澜和地底林晓晓。
“古洞!地底!坚持住!我正在让‘翠花’尝试净化网络中的情绪杂质!你们也试试,用你们的核心物品或植物,想着‘稳定’、‘净化’、‘驱逐’这些坏东西!集中意念在你们的‘钥匙’上!咱们三边一起,把这‘脏水’排出去!”
古洞中,星澜正靠着豆苗,脸色苍白,汗如雨下。脑海中回荡的无力与愤怒,让他几乎想要毁掉眼前一切徒劳的努力。收到苏婉的信息和那股突然减弱了一丝的负面浪潮,他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
“豆苗……净化……稳定……”他喃喃着,将几乎涣散的心神强行收拢,全部灌注到与豆苗的连接中。不再是被动接收豆苗的生机,而是主动地、强烈地将自己“想要驱逐这些负面情绪”、“想要守护这片小小绿洲”的坚定意志,混合着对豆苗净化之力的绝对信任,传递过去。
萎靡的豆苗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决绝,主茎微微挺直,那几乎熄灭的金芒,挣扎着重新亮起了一丝!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纯净的排斥感。这股新生的、微弱的净化意志,顺着古地图的连接,汇入那紊乱的网络光流中。
几乎同时,旁边那株“意念紫苏”似乎也被豆苗的变化和星澜的情绪感染,叶片无风自动,散发出的清凉气息不再仅仅是宁神,更带上了一股柔韧的、抚平波澜的“镇定”之力,同样微弱地融入网络。
地底,林晓晓的处境最为凶险。孤立无援的环境和伤势,让那倒灌的绝望与恐惧几乎将她吞噬。令牌的震颤和裂痕处渗出的暗红微光,更让她雪上加霜。收到苏婉的呼喊和那丝珍贵的“减压”,她猛地一咬舌尖,血腥味和剧痛让她瞬间清醒了一丝。
“符文……意念……守护!”她放弃了徒劳地对抗如潮恐惧,转而将全部残存的精神力,孤注一掷地投入到怀中令牌之中。不是去修复裂痕,也不是去沟通沉降池,而是纯粹地、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观想、刻画那个她最熟悉的、代表“稳固”与“守护”的基础符文结构!她要借助令牌本身与“网络”的深层联系,用这最纯粹的“守护”意念,为自己、也为网络中的同伴,构建一道精神的“堤坝”!
令牌在她不计代价的精神力灌注下,白金光芒微微稳定,裂痕处的暗红微光被暂时压制。一股虽然微弱、却异常“坚韧”和“稳固”的意念波动,从令牌中散发出来,如同中流砥柱,顽强地抵抗着情绪浪潮的冲击,并顺着网络联系,向另外两处传递着一份“稳住,我在”的支撑感。
三地核心,三种不同的力量——高地“翠花”的“活性净化”、古洞豆苗的“纯净排斥”与紫苏的“柔和镇定”、地底令牌的“坚韧守护”——通过“玉衡”碎片和古地图构成的“共生网络”,第一次不是为了传递信息或能量,而是为了共同净化一种无形无质的“精神污染”,开始了艰难的协同。
这不是战斗,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在心神层面展开的“清淤”与“疏导”。
“翠花”的净化光晕如同滤网,削弱着负面情绪的“毒性”;豆苗和紫苏的净化镇定之力如同清泉,稀释着情绪的“浓度”;令牌的守护稳固意念如同磐石,提供着立足的“基点”。
过程缓慢而艰辛。负面情绪如同附骨之疽,一波退去,似乎又有新的从各自心底被勾出、放大、汇入。三人都承受着巨大的心神消耗,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但没有人放弃。因为网络中的“压力”正在以极其缓慢、却确实存在的速度,减轻。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有几十息,也可能像是一辈子。
终于——
“玉衡”碎片上紊乱闪烁的三角光阵,光芒逐渐稳定下来。三条连接光丝不再剧烈波动,恢复了平稳的、微弱的流光。脑海中那倒灌的、令人窒息的负面情绪狂潮,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虽然残余的疲惫、心慌和阴影仍在,但已不再具备摧毁理智的冲击力。
“结……结束了?”苏婉脱力般滑坐在地,背靠石壁,大口喘着气,浑身被冷汗湿透。
“暂时……过去了。”古洞星澜的意念传来,虚弱不堪,但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豆苗金芒又暗下去了,但植株似乎……没那么萎靡了?奇怪。”
“情绪冲击消退。令牌裂痕……稳定,未扩大。心神透支严重。”地底林晓晓的回应言简意赅,但谁都听得出那份强撑的疲惫。
危机暂时解除,但留下的疑问和担忧更深。
“刚才是怎么回事?”苏婉强打精神,率先问道,“是九天上的新花样?还是污染源头的精神攻击?怎么专挑咱们心里最怕的事放大?”
“不像单纯的外来攻击。”星澜沉吟,“更像是……我们自身的压力、恐惧、焦虑,被某种力量诱发、放大,然后通过我们之间紧密连接的网络,形成了可怕的共鸣和反馈。就像一个密封的罐子里,一点火星引爆了所有易燃气体。”
“网络本身成了放大器,也成了污染传递的渠道。”林晓晓补充,声音沙哑,“我们之前只注意到网络能传递物质特性和能量,却忽略了……情绪和意念本身,也是一种强大的‘能量’,而且更容易在紧密连接中相互影响。当我们的‘集体情绪场’中负面因素积累过多,又没有有效的‘泄压阀’或‘净化机制’时,就可能发生这种……‘情绪过载’甚至‘精神污染反噬’。”
这个分析让苏婉和星澜心头沉重。是啊,荒年求生,谁心里没点压着的恐惧和压力?以前各过各的,咬牙硬扛也就罢了。现在大家成了“命运共同体”,情绪也通过网络隐隐相连,平时互相打气是好事,可一旦某个节点情绪崩溃,或者遇到外部诱因,就很容易引发连锁反应,形成这种杀伤力无形却巨大的“情绪风暴”。
“那‘翠花’刚才……”苏婉看向已经恢复平静、藤蔓光晕内敛、但似乎比之前更加“精神”和“凝实”的藤蔓。
“你的‘翠花’,可能误打误撞,提供了一种‘净化机制’。”星澜语气带着惊奇和一丝兴奋,“它本身的净化特性,似乎对这种放大的负面情绪能量有天然的克制和转化作用。它刚才的行为,等于是在我们的‘情绪网络’里,扮演了一个临时的‘过滤器’或‘净化器’!”
“不仅仅是‘翠花’。”林晓晓道,“豆苗的净化排斥,紫苏的镇定,令牌的守护,都在不同层面起到了稳定和净化的作用。这说明,我们各自培育或拥有的、带有正向特质(净化、生机、宁神、坚韧)的植物或物品,其‘特性’或许不仅能作用于物质世界,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这种精神或情绪层面的‘能量场’。”
这个发现非同小可!这意味着,他们对抗荒年威胁的手段,从单纯的物理防御、资源获取、伤病治疗,扩展到了心神防护和集体情绪管理的层面!
“那以后咱们是不是得定期搞搞‘网络大扫除’?让‘翠花’上上工,或者大家一起‘晒晒太阳’、‘想想好事’?”赵铁河在旁听了半天,忍不住插嘴,试图用他的方式理解。
苏婉被他逗乐了,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不过得更讲究方法。咱们得琢磨一套‘心神养护’和‘网络情绪管理’的法子。比如,定期通过网络共享一些积极的景象、成功的喜悦?或者,像刚才那样,在感觉到压力太大时,主动用核心植物或物品的特性,来稳定自己和网络?”
“可以尝试,但必须谨慎。”星澜提醒,“这次是侥幸,靠‘翠花’的本能和咱们的拼命才撑过来。下次未必这么幸运。我们需要更系统地理解这其中的机制,找到更安全、更可持续的方法。而且,”他语气凝重,“必须警惕,这次‘情绪过载’是自然发生的,还是……被某种存在有意诱导、用来测试我们网络弱点的手段?”
这话让气氛再次一凝。如果是后者,那说明暗中的“对手”,对他们的了解和控制,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深。
接下来两天,三地都显得异常“安静”。一方面是心神透支需要恢复,另一方面,是大家都在消化这次“情绪过载”事件的教训,并开始有意识地调整。
高地,苏婉给“翠花”加了餐(多喂了两条线虫),并更加注意自己和洞内众人的情绪,时常说些鼓劲的话,分享点小发现(比如又找到一种能吃的野菜)。她发现,当洞内气氛轻松些时,“翠花”似乎也更“舒展”。
古洞,星澜减少了主动探查豆苗状态的频率,更多只是安静地陪伴和常规照料。他让阿木和石头在清理劳作时,也多说说轻松的话题。那株“意念紫苏”被移到了更靠近人们活动的地方,散发的清凉气息似乎让洞内氛围更宁和。
地底,林晓晓在恢复精神后,第一件事就是用有限的材料,加固了她的“三角庇护所”,并制作了更多“驱虫碎石”布防。她开始有意识地在脑海中反复勾勒那几个代表“静”、“稳”、“净”的符文,不仅为了记忆,也为了用这种方式稳定自己的心神。
三人之间通过网络的联系也变得“轻柔”了许多。除了必要的生存信息同步,会刻意传递一些积极的片段,比如“今天采的蘑菇很肥”、“豆苗新叶多了一片”、“银灰草冒了个新芽”。虽然琐碎,却像一点点微光,照亮着彼此灰暗的求生之路。
然而,就在三地小心翼翼地进行着“灾后心理重建”和“网络情绪管理”实践时,新的、物理层面的麻烦,又找上门来了。
这次是从地底开始的。
林晓晓正在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蘸着银灰草汁液,重新绘制损坏的符文图示。突然,她感到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极其轻微、但持续不断的震颤!不是地震那种剧烈的摇晃,更像是……有很多细小的东西,在土层深处集体移动带来的震动!
紧接着,她听到一阵密集的、令人牙酸的“窸窸窣窣”声,从沉降池方向,以及她之前用碎石和泥土封堵的、通往竖井方向的坍塌甬道位置传来!
她立刻警惕地抓起一根金属长钎,凑到甬道封堵处细听。声音更清晰了!是爪子挠挖泥土和碎石的声音!数量极多!而且,其中还夹杂着一种熟悉的、甲壳摩擦的“咔嚓”声——是那些紫甲硬壳虫!但听这动静,规模远比之前大了十倍不止!
它们不是在零星啃食了,而是在……挖洞?想要挖通被封堵的甬道?还是从沉降池那边挖过来?
林晓晓心头一紧,正要通过网络预警,眼角余光却瞥见沉降池那边,水位不知何时又下降了一截,露出了更多池底。而在那裸露的、布满破碎符文的池底边缘,一片暗红色的、如同苔藓又像菌毯的东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顺着池壁向上蔓延!菌毯所过之处,那些坚硬的符文石板残片,竟然发出“滋滋”的微响,表面被腐蚀出细密的小孔!
而菌毯蔓延的方向,赫然对着她存放银灰草和重要物品的角落!更让她汗毛倒竖的是,那两点沉寂了数日的“恶魔之眼”暗金光芒,在池底深处,再次幽幽亮起,这一次,不再只是“观察”,而是清晰地传递出一种冰冷、贪婪、迫不及待的“食欲”!
几乎同时,高地苏婉的预警也传来了,声音急促:“高地洞外!西边背阴坡方向,地面在拱起!好多土包!里面……有东西要钻出来!看动静不小!‘翠花’很躁动,指向那边!”
古洞星澜的信息紧随而至,带着惊疑:“古洞东北方,之前绿眼乌云消散的那片山脊,地表有大量异常水汽渗出,草木诡异地疯长又迅速腐烂,循环极快!空气中……有一股甜腻的腐烂果实气味,正在飘过来!豆苗和紫苏都很不安!”
三地,刚刚挺过一场无形的“心神风暴”,脚下的大地和不远处的山林,似乎又开始酝酿新一轮的、更加直观的“生态异变”与“生物侵袭”!
地底虫群挖洞、诡异菌毯蔓延;高地土包拱起、未知生物欲出;古洞地气紊乱、草木生死加速!新一轮的威胁不再仅仅是天上来敌,更是来自脚下土地和周围环境的、更深层次的“活化”与“异变”!沉降池的“恶魔之眼”再次显露“食欲”,是否意味着污染源头正在以更激进的方式,侵蚀和改变三地周围的环境?他们该如何应对这来自大地的“骚动”?荒年求生,不仅要防天灾,御外敌,现在连脚下的土地,似乎都要开始“闹脾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