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不轻不重、极有规律的敲门声，在寂静的田庄冬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敲的是前门。
土坯房内，赵铁胆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老狼。他没有立刻回应，也没有去点灯，只是死死盯着那扇薄薄的木门，手心里的旧腰牌几乎要嵌进肉里。
“赵老哥，深夜叨扰，还请见谅。督行司办案，有事请教。”门外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不高不低，听不出什么情绪。
督行司！
赵铁胆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老韩刚走，督行司的人就到了门口，这说明什么？说明老韩很可能已经落网，或者自己早就被盯上了！
逃？来不及了。这田庄四周，恐怕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抵抗？他一个过了气的残废老兵，拿什么抵抗如狼似虎的督行司？
短短几息之间，赵铁胆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闩。
门外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正是陈平。他身后跟着两名体型精悍的随从，手按在腰刀柄上，呈犄角之势站立，封住了所有可能逃窜的路线。
月光和雪光映照下，陈平看清了门内老者的样貌：花白头发，脸上那道从眉骨斜划到嘴角的刀疤格外狰狞，身形虽然因为年岁和旧伤有些佝偻，但骨架宽大，站姿依旧带着行伍之人特有的笔挺。尤其是那双眼睛，虽然混浊，深处却藏着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赵铁胆？”陈平开口。
“……正是老汉。”赵铁胆声音沙哑，侧身让开，“大人请进吧，屋里简陋。”
陈平迈步而入，两名手下留在门外警戒。屋内弥漫着一股劣质烟草和汗味混合的气息，陈设简单得一眼就能看清。油灯被重新点燃，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黑暗。
“赵老哥不必紧张，只是例行问话。”陈平在屋内唯一一张木凳上坐下，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四周，最后落在赵铁胆脸上，“听闻老哥曾是神机营的火器教头，因伤退役，在此安养。督行司近日追查一桩旧案，涉及甲申年神机营一批军械的流向，特来向老哥请教。”
甲申年军械！果然是为了这个！
赵铁胆心头剧震，脸上那道刀疤微微抽动，强自镇定道：“大人说笑了，老汉退役十四年了，当年在营里也就是个粗人，管管手下弟兄，摆弄摆弄火器，军械入库出库那是库官和上官们的事，老汉哪里清楚流向？”
“哦？”陈平不置可否，从怀中缓缓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正是那枚从老韩身上搜出的黄铜纽扣。“那赵老哥可认得此物？”
赵铁胆的目光落在纽扣上，瞳孔猛地一缩！那是……那是当年他们那一批人约定的紧急联络信物之一！背面应该刻着特殊的暗记！老韩果然落到他们手里了，连这个都被搜出来了！
“这……这就是个普通的铜扣子，老汉不认得。”赵铁胆硬着头皮否认，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不认得？”陈平的声音冷了下来，“那赵老哥解释一下，为何半个时辰前，有人偷偷潜入你的屋子，与你密会？此人身上，就带着这枚纽扣。我们已经‘请’到他了，他正在另一个地方‘做客’。赵老哥，你觉得他能撑多久不说实话？”
最后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赵铁胆的心防上。他脸色瞬间惨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老韩被抓了，信物被搜出，自己也被当场堵在屋里……抵赖，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颓然坐倒在冰凉的土炕沿上，仿佛被抽走了全身力气，双手捂住脸，那道狰狞的刀疤在指缝间若隐若现。
陈平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屋内的油灯灯芯噼啪爆了个灯花，光影摇曳。
良久，赵铁胆放下手，眼神变得空洞而绝望，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大人想问什么，就问吧。老汉……知道的不多。”
“那就从头说起。”陈平身体微微前倾，“甲申年，神机营那批弩箭，到底怎么回事？你经手了多少？最终流向了哪里？还有，谁指使你这么做的？‘上头’是谁？”
赵铁胆惨笑一声：“甲申年……是啊，甲申年。那一年，老汉我还是神机营左哨的火器教头，管着五百号人，几百件火铳、弩机。有一天，我的直属上司，神机营左掖将军庞坤，私下找到我，说有一批‘特殊’的军械需要‘处理’，不能走正常账目，让我找个可靠的地方，分批‘损耗’掉。”
“损耗？”陈平眼神一寒。
“对，就是报损。或是训练过度损坏，或是保管不善锈蚀，或是……干脆报个失窃。”赵铁胆回忆着，眼神茫然，“那批东西数量不小，主要是制式弩箭，还有一批精铁箭头和弩机部件。庞将军说，这是‘上头’的意思，办好了，少不了我的好处，办砸了……我和我家人都别想好过。”
“你照做了？”
“……我能不照做吗？”赵铁胆声音发苦，“庞坤是我的顶头上司，心狠手辣，在营里说一不二。他背后还有更硬的靠山。我找了几个信得过、嘴巴严的老兄弟，趁着几次夜间值守和外出拉练的机会，分好几次，把那些东西‘损耗’掉了。大部分……应该是通过庞坤的关系，偷偷运出了军营，具体运去了哪里，我真不知道。只知道后来庞坤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说是‘辛苦费’，还暗示我嘴巴闭紧，否则……”
“后来呢？庞坤现在何处？”
“后来？”赵铁胆脸上露出更深的苦涩，“甲申年末，我就在一次‘意外’的火药事故中受了重伤，脸上这道疤，还有这条瘸腿，就是那时候留下的。伤好之后，就被‘体面’地劝退了，安置到了这里。庞坤……听说我退役后不到两年，他也因‘贪墨军饷’被查办，下了诏狱，后来死在了里面。是真是假，谁知道呢。”
陈平眉头紧锁。庞坤死了？死无对证？这条线难道又断了？
“指使庞坤的‘上头’，是谁？有什么特征？你们之间如何联络？还有，刚才来找你的那个人，是谁？你们属于什么组织？”陈平连珠炮般发问。
“上头……”赵铁胆眼中露出恐惧，“我真的不知道！庞坤从来没提过名字，只说‘上头有令’。联络……都是单线，庞坤找我，我找下面办事的兄弟。偶尔会有些生面孔来‘查验’或‘传话’，都蒙着脸，看不清。那个刚才来的，叫韩老六，以前也是神机营的，比我晚几年退，算是……算是留在京里，偶尔替‘上面’跑腿传话的。我们……我们这些人，当年经手过那件事的，后来都被‘关照’过，要么像我一样残了退了，要么被调到闲职，但都被暗中盯着，偶尔会有些‘指示’下来，让我们打探点消息，或者……在需要的时候，提供点‘方便’。”
“什么指示？比如最近让你们做什么？”陈平追问。
赵铁胆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年前，韩老六来过一次，说风声紧，让我们都安分点，别跟外人提当年的事。还有……他说上头可能需要一批‘懂行’的人，去南边‘帮衬’，问我愿不愿去。我借口旧伤复发，推了。”
南边？帮衬？陈平立刻联想到黑蛟会，联想到那些西式火炮！难道龙渊阁不仅在北方军方有渗透，还想将触手伸向南方的水师或沿海势力？需要这些懂火器的老兵去“帮衬”？
“你们这个……松散的联系，有没有个名头？信物除了纽扣，还有什么？”
“名头……私下里，我们这些被‘关照’的人，有时会自嘲是‘遗卒营’，意思是被遗弃但又有点用处的小卒子。信物……除了这种特制的纽扣，听说‘上面’的人，有一种黑色的玉牌，刻着云纹，但我们这种外围的，没见过。”赵铁胆说着，下意识又摸了摸怀里的腰牌。
陈平眼神何等锐利，立刻注意到他这个细微动作：“你怀里是什么？拿出来。”
赵铁胆身体一僵，脸色更加灰败，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那枚他擦拭了无数遍的神机营旧腰牌。
陈平接过，入手沉甸甸，边缘磨损严重，正面字迹模糊，但确是真的。他翻到背面，借着灯光仔细查看，忽然，手指在某处极细微的划痕上停住。那不是自然磨损，更像是……被人刻意用锐物划上去的一个极简的、几乎难以辨认的符号——像一片扭曲的云，又像半个龙爪。
黑色云纹玉珏？龙渊阁？
陈平心头剧震！难道这腰牌，就是赵铁胆这类“遗卒”与“上头”联系的另一种信物？这个符号，是否就是简化或变体的“云龙纹”？
他不动声色地将腰牌收起，目光重新落在面如死灰的赵铁胆身上：“赵铁胆，你可知你犯的是通敌叛国、私贩军械的重罪？按律当诛九族！”
赵铁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颤声道：“大人！老汉糊涂！老汉当年是迫不得已！这些年也一直提心吊胆，从未敢再做伤天害理之事啊！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
“想活命，将功折罪！”陈平声音冰冷，“把你所知道的所有当年经手此事的人名单、可能的下落，韩老六的联络方式、常去地点，还有任何你觉得可疑的、与‘上头’有关的信息，全部写出来！一点不许遗漏！”
“是！是！老汉写！老汉都写！”赵铁胆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磕头。
陈平让人拿来纸笔，看着赵铁胆哆哆嗦嗦地开始书写。他走到门口，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和远处铁山寺模糊的轮廓，心头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赵铁胆的供述，证实了那支断箭确实可能出自甲申年神机营那批“损耗”的军械，也证实了有一股势力（很可能就是龙渊阁）在多年前就已经开始渗透军方，盗取军械，并且至今仍在暗中控制着像赵铁胆、韩老六这样的“遗卒”。庞坤的死，恐怕也是灭口。
这支势力的触角之深，谋划之久，远超想象。他们盗取军械，绝不仅仅是为了钱，很可能是为了武装像黑蛟会这样的海外力量，或者……为某种更大的图谋做准备。
韩老六提到的“南边帮衬”，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龙渊阁在南方，可能也有类似“遗卒营”的网络，或者正在试图建立。
必须立刻将赵铁胆的供述和那枚纽扣、腰牌送回京城！同时，顺着韩老六和赵铁胆提供的名单，在京中及可能的地方，展开更大范围的秘密抓捕和调查！尤其是那个“南边帮衬”的线索，必须立刻通知南方各督行司分衙，严加防范！
“看好他，写完立刻带走，严加看管。”陈平对门外手下吩咐，自己则快步走向拴在不远处的马匹。
他必须立刻赶回京城，向殿下禀报这一重大突破！
夜色如墨，寒风呼啸。陈平策马疾驰，将铁山寺和忠烈营远远抛在身后。但他知道，从赵铁胆口中挖出的秘密，只是掀开了冰山更大的一角。
真正的风暴，正在京城，也在更广阔的天地间，加速酝酿。
（本章完）
不轻不重、极有规律的敲门声，在寂静的田庄冬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敲的是前门。
土坯房内，赵铁胆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老狼。他没有立刻回应，也没有去点灯，只是死死盯着那扇薄薄的木门，手心里的旧腰牌几乎要嵌进肉里。
“赵老哥，深夜叨扰，还请见谅。督行司办案，有事请教。”门外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不高不低，听不出什么情绪。
督行司！
赵铁胆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老韩刚走，督行司的人就到了门口，这说明什么？说明老韩很可能已经落网，或者自己早就被盯上了！
逃？来不及了。这田庄四周，恐怕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抵抗？他一个过了气的残废老兵，拿什么抵抗如狼似虎的督行司？
短短几息之间，赵铁胆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闩。
门外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正是陈平。他身后跟着两名体型精悍的随从，手按在腰刀柄上，呈犄角之势站立，封住了所有可能逃窜的路线。
月光和雪光映照下，陈平看清了门内老者的样貌：花白头发，脸上那道从眉骨斜划到嘴角的刀疤格外狰狞，身形虽然因为年岁和旧伤有些佝偻，但骨架宽大，站姿依旧带着行伍之人特有的笔挺。尤其是那双眼睛，虽然混浊，深处却藏着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赵铁胆？”陈平开口。
“……正是老汉。”赵铁胆声音沙哑，侧身让开，“大人请进吧，屋里简陋。”
陈平迈步而入，两名手下留在门外警戒。屋内弥漫着一股劣质烟草和汗味混合的气息，陈设简单得一眼就能看清。油灯被重新点燃，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黑暗。
“赵老哥不必紧张，只是例行问话。”陈平在屋内唯一一张木凳上坐下，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四周，最后落在赵铁胆脸上，“听闻老哥曾是神机营的火器教头，因伤退役，在此安养。督行司近日追查一桩旧案，涉及甲申年神机营一批军械的流向，特来向老哥请教。”
甲申年军械！果然是为了这个！
赵铁胆心头剧震，脸上那道刀疤微微抽动，强自镇定道：“大人说笑了，老汉退役十四年了，当年在营里也就是个粗人，管管手下弟兄，摆弄摆弄火器，军械入库出库那是库官和上官们的事，老汉哪里清楚流向？”
“哦？”陈平不置可否，从怀中缓缓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正是那枚从老韩身上搜出的黄铜纽扣。“那赵老哥可认得此物？”
赵铁胆的目光落在纽扣上，瞳孔猛地一缩！那是……那是当年他们那一批人约定的紧急联络信物之一！背面应该刻着特殊的暗记！老韩果然落到他们手里了，连这个都被搜出来了！
“这……这就是个普通的铜扣子，老汉不认得。”赵铁胆硬着头皮否认，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不认得？”陈平的声音冷了下来，“那赵老哥解释一下，为何半个时辰前，有人偷偷潜入你的屋子，与你密会？此人身上，就带着这枚纽扣。我们已经‘请’到他了，他正在另一个地方‘做客’。赵老哥，你觉得他能撑多久不说实话？”
最后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赵铁胆的心防上。他脸色瞬间惨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老韩被抓了，信物被搜出，自己也被当场堵在屋里……抵赖，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颓然坐倒在冰凉的土炕沿上，仿佛被抽走了全身力气，双手捂住脸，那道狰狞的刀疤在指缝间若隐若现。
陈平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屋内的油灯灯芯噼啪爆了个灯花，光影摇曳。
良久，赵铁胆放下手，眼神变得空洞而绝望，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大人想问什么，就问吧。老汉……知道的不多。”
“那就从头说起。”陈平身体微微前倾，“甲申年，神机营那批弩箭，到底怎么回事？你经手了多少？最终流向了哪里？还有，谁指使你这么做的？‘上头’是谁？”
赵铁胆惨笑一声：“甲申年……是啊，甲申年。那一年，老汉我还是神机营左哨的火器教头，管着五百号人，几百件火铳、弩机。有一天，我的直属上司，神机营左掖将军庞坤，私下找到我，说有一批‘特殊’的军械需要‘处理’，不能走正常账目，让我找个可靠的地方，分批‘损耗’掉。”
“损耗？”陈平眼神一寒。
“对，就是报损。或是训练过度损坏，或是保管不善锈蚀，或是……干脆报个失窃。”赵铁胆回忆着，眼神茫然，“那批东西数量不小，主要是制式弩箭，还有一批精铁箭头和弩机部件。庞将军说，这是‘上头’的意思，办好了，少不了我的好处，办砸了……我和我家人都别想好过。”
“你照做了？”
“……我能不照做吗？”赵铁胆声音发苦，“庞坤是我的顶头上司，心狠手辣，在营里说一不二。他背后还有更硬的靠山。我找了几个信得过、嘴巴严的老兄弟，趁着几次夜间值守和外出拉练的机会，分好几次，把那些东西‘损耗’掉了。大部分……应该是通过庞坤的关系，偷偷运出了军营，具体运去了哪里，我真不知道。只知道后来庞坤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说是‘辛苦费’，还暗示我嘴巴闭紧，否则……”
“后来呢？庞坤现在何处？”
“后来？”赵铁胆脸上露出更深的苦涩，“甲申年末，我就在一次‘意外’的火药事故中受了重伤，脸上这道疤，还有这条瘸腿，就是那时候留下的。伤好之后，就被‘体面’地劝退了，安置到了这里。庞坤……听说我退役后不到两年，他也因‘贪墨军饷’被查办，下了诏狱，后来死在了里面。是真是假，谁知道呢。”
陈平眉头紧锁。庞坤死了？死无对证？这条线难道又断了？
“指使庞坤的‘上头’，是谁？有什么特征？你们之间如何联络？还有，刚才来找你的那个人，是谁？你们属于什么组织？”陈平连珠炮般发问。
“上头……”赵铁胆眼中露出恐惧，“我真的不知道！庞坤从来没提过名字，只说‘上头有令’。联络……都是单线，庞坤找我，我找下面办事的兄弟。偶尔会有些生面孔来‘查验’或‘传话’，都蒙着脸，看不清。那个刚才来的，叫韩老六，以前也是神机营的，比我晚几年退，算是……算是留在京里，偶尔替‘上面’跑腿传话的。我们……我们这些人，当年经手过那件事的，后来都被‘关照’过，要么像我一样残了退了，要么被调到闲职，但都被暗中盯着，偶尔会有些‘指示’下来，让我们打探点消息，或者……在需要的时候，提供点‘方便’。”
“什么指示？比如最近让你们做什么？”陈平追问。
赵铁胆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年前，韩老六来过一次，说风声紧，让我们都安分点，别跟外人提当年的事。还有……他说上头可能需要一批‘懂行’的人，去南边‘帮衬’，问我愿不愿去。我借口旧伤复发，推了。”
南边？帮衬？陈平立刻联想到黑蛟会，联想到那些西式火炮！难道龙渊阁不仅在北方军方有渗透，还想将触手伸向南方的水师或沿海势力？需要这些懂火器的老兵去“帮衬”？
“你们这个……松散的联系，有没有个名头？信物除了纽扣，还有什么？”
“名头……私下里，我们这些被‘关照’的人，有时会自嘲是‘遗卒营’，意思是被遗弃但又有点用处的小卒子。信物……除了这种特制的纽扣，听说‘上面’的人，有一种黑色的玉牌，刻着云纹，但我们这种外围的，没见过。”赵铁胆说着，下意识又摸了摸怀里的腰牌。
陈平眼神何等锐利，立刻注意到他这个细微动作：“你怀里是什么？拿出来。”
赵铁胆身体一僵，脸色更加灰败，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那枚他擦拭了无数遍的神机营旧腰牌。
陈平接过，入手沉甸甸，边缘磨损严重，正面字迹模糊，但确是真的。他翻到背面，借着灯光仔细查看，忽然，手指在某处极细微的划痕上停住。那不是自然磨损，更像是……被人刻意用锐物划上去的一个极简的、几乎难以辨认的符号——像一片扭曲的云，又像半个龙爪。
黑色云纹玉珏？龙渊阁？
陈平心头剧震！难道这腰牌，就是赵铁胆这类“遗卒”与“上头”联系的另一种信物？这个符号，是否就是简化或变体的“云龙纹”？
他不动声色地将腰牌收起，目光重新落在面如死灰的赵铁胆身上：“赵铁胆，你可知你犯的是通敌叛国、私贩军械的重罪？按律当诛九族！”
赵铁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颤声道：“大人！老汉糊涂！老汉当年是迫不得已！这些年也一直提心吊胆，从未敢再做伤天害理之事啊！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
“想活命，将功折罪！”陈平声音冰冷，“把你所知道的所有当年经手此事的人名单、可能的下落，韩老六的联络方式、常去地点，还有任何你觉得可疑的、与‘上头’有关的信息，全部写出来！一点不许遗漏！”
“是！是！老汉写！老汉都写！”赵铁胆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磕头。
陈平让人拿来纸笔，看着赵铁胆哆哆嗦嗦地开始书写。他走到门口，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和远处铁山寺模糊的轮廓，心头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赵铁胆的供述，证实了那支断箭确实可能出自甲申年神机营那批“损耗”的军械，也证实了有一股势力（很可能就是龙渊阁）在多年前就已经开始渗透军方，盗取军械，并且至今仍在暗中控制着像赵铁胆、韩老六这样的“遗卒”。庞坤的死，恐怕也是灭口。
这支势力的触角之深，谋划之久，远超想象。他们盗取军械，绝不仅仅是为了钱，很可能是为了武装像黑蛟会这样的海外力量，或者……为某种更大的图谋做准备。
韩老六提到的“南边帮衬”，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龙渊阁在南方，可能也有类似“遗卒营”的网络，或者正在试图建立。
必须立刻将赵铁胆的供述和那枚纽扣、腰牌送回京城！同时，顺着韩老六和赵铁胆提供的名单，在京中及可能的地方，展开更大范围的秘密抓捕和调查！尤其是那个“南边帮衬”的线索，必须立刻通知南方各督行司分衙，严加防范！
“看好他，写完立刻带走，严加看管。”陈平对门外手下吩咐，自己则快步走向拴在不远处的马匹。
他必须立刻赶回京城，向殿下禀报这一重大突破！
夜色如墨，寒风呼啸。陈平策马疾驰，将铁山寺和忠烈营远远抛在身后。但他知道，从赵铁胆口中挖出的秘密，只是掀开了冰山更大的一角。
真正的风暴，正在京城，也在更广阔的天地间，加速酝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