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铁证如山,囗供如潮-《冷王的心尖宠》

  腊月二十八,寅时三刻。

  雪停了,天地间一片死寂的白。总览衙门后院一间特意清理出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渗入骨髓的寒意,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紧绷欲裂的压抑。

  周永年已经换上了干净的囚衣,头发勉强梳拢,坐在一张硬木椅子上,面前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他双手被特制的软镣锁在身前,镣铐内侧衬了棉布,不会磨破皮肤,却足够牢固。两个面无表情的督行司高手一左一右立在身后。

  夜曦坐在他对面,隔着一张方桌。他换了身深蓝色常服,未戴冠,只以玉簪束发,神色平静,看不出彻夜未眠的疲惫,也看不出刚刚擒获要犯的兴奋。陈平肃立在他侧后方,手里捧着厚厚的卷宗。

  “周侍郎,”夜曦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像这雪后清晨的空气,清冷平静,“姜汤要凉了。”

  周永年眼皮颤了颤,没动。他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惯于在朝堂上洞察风云的眼睛,此刻却死死盯着桌面某处虚无,仿佛要盯出一个洞来。

  “不喝也罢。”夜曦并不在意,示意陈平将卷宗放在桌上,“昨夜通州码头的风浪不小,周侍郎受惊了。咱们长话短说。”

  他翻开卷宗第一页,推到周永年面前:“这是扬州永盛行胡四海,三年前接手永盛行时,与你府上管家周福在扬州‘醉仙楼’密谈的证词。时间、地点、在场人证、谈话内容——胡四海为了减罪,回忆得很详细。需要我念给你听听,当时周福是怎么转达你‘关照漕运盐引,利均分’的原话么?”

  周永年喉结滚动,依旧沉默。

  夜曦又翻开第二页:“这是扬州卫李千户的供词。详细交代了他自四年前起,如何通过周福,每年分三次收受你‘馈赠’的银两、珠宝,合计一万八千两。作为回报,他为永盛行等商号的私盐运输提供便利,并压下盐丁灶户的诉状十七起。这是部分赃物清单和当铺赎回记录,与你府中丢失物件的报备,时间、特征完全吻合。”

  周永年的呼吸粗重了些。

  “这是通州张家庄、三河县李家庄庄头及管事的初步供词。”夜曦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如锤,“他们供认,田庄明面上是‘积善堂’的产业,实则由你控制。庄内暗藏兵甲超出规制,地窖藏匿巨额财物。庄头还交代,每年会有特定的人持你的手令或信物,来提取大笔现银,用于‘打点各处’。”

  他抬眼,看向周永年:“需要我把‘各处’的名单,也念一念吗?里头有几个名字,周侍郎想必很熟悉。”

  周永年的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猛地抬头,嘶声道:“构陷!这都是构陷!胡四海、李千户,还有那些庄头,定是受了你等酷刑逼供,才攀诬于我!那些账册信件,皆可伪造!单凭这些下贱之人的一面之词,就想定堂堂二品大员的罪?睿亲王,你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酷刑逼供?”夜曦轻轻笑了,笑意未达眼底,“周侍郎放心,督行司办案,讲究证据确凿,程序合规。所有审讯,皆有都察院、刑部官员在场见证,笔录清晰,画押自愿。至于账册信件真伪……”

  他朝陈平点点头。陈平立刻从旁边捧过一个木匣,打开,取出几份发黄的旧公文,小心翼翼铺在周永年面前。

  “这是你自承平二十年起,在户部经手的部分盐引批复底档。”夜曦指着上面的字迹和印鉴,“对比一下永盛行账册里‘打点上官’的记录时间、金额,再看看这两处笔迹的起承转合、用墨习惯。周侍郎书法名家,应当看得出,是否是同一人所书吧?”

  他又指向那些密信:“还有这些信。用的虽是普通笺纸,但纸是‘荣宝斋’特供的‘雪浪笺’,墨是‘胡开文’的‘紫玉光’。巧了,周侍郎书房里,用的也正是这两样。更巧的是,信中提到‘漕粮折色之利,当与彼等均沾’、‘河工款项,可分润三成’等语,与扬州、通州查获的账目,严丝合缝。”

  周永年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喉咙却像被堵住。

  “当然,这些或许还不够。”夜曦靠回椅背,双手交握,“那么,周侍郎要不要见几个人?”

  他拍了拍手。

  暖阁侧门打开,两个督行司的人押着一个面如土色、穿着绸缎却瑟瑟发抖的中年人进来。那人一看见周永年,“扑通”跪倒在地,哭喊道:“老爷!老爷救我!他们……他们什么都知道了!”

  周永年瞳孔骤缩——这是他安插在通州漕运分司的一个关键小吏,专门负责为他私运的货物打点通关!

  紧接着,又有一人被带进来,是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看到周永年,也是腿一软,瘫倒在地,竹筒倒豆子般喊:“是周管家!是周管家让我做两本账!一本真的,一本假的!真的那本记着给侍郎大人的分红,藏在……藏在积善堂后院的槐树底下!”

  第三个被带进来的,是个精悍的汉子,虽然也被锁着,眼神却凶悍,死死瞪着周永年,忽然啐了一口:“周老狗!说好了出事保我家人平安!现在老子栽了,你倒想跑?呸!你那些藏在西山别院的海外来的宝贝,还有你让老子找人联络南边海匪的信,老子可都记得清清楚楚!”

  西山别院?海外宝贝?联络海匪?

  这几个词像惊雷一样在暖阁里炸开。不仅周永年浑身剧震,连陈平都诧异地看了夜曦一眼——这些,之前的审讯里可没提到!

  夜曦神色不变,仿佛早已料到。他抬了抬手,让人把这三个面如死灰的家伙带下去。

  暖阁里重新只剩下他们几人。炭火噼啪一声,爆出几点火星。

  周永年像被抽掉了脊梁骨,整个人瘫在椅子里,刚才强撑起来的那点气势,荡然无存。冷汗浸湿了他的鬓角和中衣。

  “周侍郎,”夜曦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山岳般的压力,“现在,我们可以聊聊了吗?聊聊你那些藏在西山别院的‘海外宝贝’,聊聊你为何要联络南边的海匪,聊聊除了盐政、漕运、河工,你还把手,伸到了什么地方?”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冰刃,直刺周永年:“或者,我们可以聊聊,是谁,在背后给你这么大的胆子,许你这么大的利益,让你一个户部侍郎,不仅贪墨国帑,还敢私藏军械,交通匪类?”

  最后这句话,让周永年猛地一颤,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深的恐惧,那恐惧甚至超过了他自己罪行暴露的害怕。

  他嘴唇翕动了许久,终于,发出干涩如砂纸摩擦的声音:“……我……我要见陛下。”

  “可以。”夜曦爽快地答应,“但见陛下之前,你需要把该交代的,先交代清楚。陛下,不会见一个满口谎言、毫无悔意的罪臣。”

  周永年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时间一点点流逝,炭火渐弱,亲卫悄无声息地换上新炭。

  终于,他睁开眼,眼神混浊而绝望,哑声道:“……给我纸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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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二十八,辰时初。

  天色大亮,雪后的阳光格外刺眼,照在积雪上,反射出炫目的光。京城各条主要街道已经清扫出来,车马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年节的气氛开始浮现,但细心的人会发现,今日巡城的兵丁格外多,神色也格外肃穆。

  睿亲王府,漱玉轩。

  韩薇刚用过早膳,正听李嬷嬷禀报府中年节筹备的琐事。忽有前院小厮疾步而来,在门外禀道:“王妃,王爷遣人回府传话。”

  “进来。”

  来的是夜曦的一个贴身亲卫,风尘仆仆,但对韩薇行礼一丝不苟:“王妃,王爷让卑职回禀,昨夜至今诸事顺利,请王妃安心。王爷今日需在衙门处置公务,可能晚归,请王妃不必挂念。另,王爷说,若安郡王府再有人来,或递送东西,请王妃留意即可,不必回礼。”

  “知道了。”韩薇点头,“王爷可还安好?用过早膳不曾?”

  “王爷精神尚好,早些时候用了些粥点。陈统领安排了太医值守,请王妃放心。”

  亲卫退下后,韩薇沉吟片刻。夜曦特意嘱咐安郡王府的事,说明那边的作用可能比预想的还要关键,或者……那边可能还会有新的动作。留意即可,不必回礼——这是要保持距离,静观其变。

  “嬷嬷,”她吩咐道,“今日若再有拜帖或礼单,一律以我身体不适为由婉拒。府中诸事,照常准备,但尽量低调。”

  “老奴明白。”

  韩薇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冷冽清新的空气涌进来,带着雪后特有的气息。远处的屋脊、树梢都戴着厚厚的白帽,天空湛蓝如洗。

  一场风暴似乎暂时过去了,但韩薇知道,这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恐怕才刚刚开始涌动。周永年的倒台,绝不会是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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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览衙门,三司特别公堂。

  这里原是衙门最大的议事厅,临时布置成了公堂模样。上方设三座,居中为督行司主审位,左右分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李文弼、刑部右侍郎孙仲达。侧方设一座,是为皇帝特遣的内监旁听席,此刻坐着司礼监随堂太监曹安。堂下两侧,书记官、录事、衙役等一应俱全,气氛肃穆。

  辰时三刻,升堂。

  夜曦并未坐在主审位,而是坐在旁听席上首,与曹安相邻。主审由督行司一名以铁面着称的副统领担任。

  第一个被带上来的,是胡四海。一夜的囚禁和最后的心理崩溃,让他看起来老了十岁。但到了堂上,面对三司官员和旁听的太监,他反而平静了些,或许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他跪在地上,将如何受周永年指使,操纵盐引,行贿官员,勾结盐枭,牟取暴利的过程,一五一十,交代得清清楚楚。说到关键处,还呈上了部分实物证据,包括周福给他的信物,以及他偷偷记录的几笔关键账目。

  人证物证环环相扣。

  接着是李千户、仓大使、盐枭头目……一个接一个被带上堂。他们的供词,互相印证,又与胡四海、以及从扬州、通州等地查获的账册、信件、赃物吻合。一条从朝廷到地方,从盐政到漕运的黑色利益链条,逐渐在公堂之上清晰无比地呈现出来。

  堂上官员面色凝重,书记官的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快得几乎要飞起来。旁听的曹安眼神低垂,但耳朵竖起,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最后,是周永年。

  当他被两名衙役搀扶着(他已经有些站不稳)带上公堂时,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这位昔日的户部左侍郎,朝堂上颇有分量的老臣,此刻穿着囚衣,鬓发散乱,面色灰败,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气度。

  主审官按程序问话,周永年起初还想狡辩几句,但当一份又一份他亲笔签押的供词、与他笔迹吻合的密信、与他府中物件对应的赃物被当堂展示,尤其是当那名曾在西山别院为他处理“海外事务”的悍匪被带上堂,指认他不仅收受海外商人的巨额贿赂(包括一些朝廷明令禁止输入的奇珍异宝和书籍图册),还曾试图通过海匪渠道,与南洋某些势力建立联系时……周永年彻底瘫倒在地。

  他对自己利用职权,在盐政、漕运、河工等项目上贪墨受贿、纵容下属盘剥百姓的罪行供认不讳。对利用积善堂洗钱、置产、隐匿财物供认不讳。甚至对暗中蓄养少许武力(他狡辩仅为看家护院)也承认了。

  唯有涉及“海外”和“联络南洋势力”的部分,他咬死了只是好奇海外奇珍,以及想私下做点海外贸易赚钱,与海匪联系只是打听行情,绝无他意,更无人指使。

  但这样的辩解,在如山铁证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审讯从辰时三刻一直持续到未时。当主审官宣布今日堂审暂告段落,将根据现有供词证据整理案卷,呈报圣裁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又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压抑。

  案子审清楚了,罪行骇人听闻。可许多人心头都萦绕着一个疑问:周永年做的这些,尤其是涉及海外和海匪的部分,真的只是他一个人为了贪财而做的吗?他背后,是否还有更深、更隐蔽的黑手?

  夜曦自始至终沉默地听着,看着。当周永年被带下去时,他与之目光有过短暂交汇。周永年眼中那深藏的恐惧和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让夜曦确信,这个案子,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退堂后,夜曦与李文弼、孙仲达、曹安简单商议了几句,约定尽快联名具本上奏。

  走出公堂,雪后阳光正好,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陈平跟上来,低声道:“殿下,安郡王府又递了话过来。”

  “说。”

  “那边说,暹罗使节昨日秘密拜访了理藩院一位员外郎,今日又去了京西的‘广济寺’,与一位挂单的南方来的游方僧人见了面,谈了约半个时辰。咱们的人盯住了那僧人,发现他离开广济寺后,去了……去了已故荣国公一位旁支子弟在城外的别院。”

  暹罗使节?南方游方僧人?荣国公旁支?

  夜曦脚步微顿。荣国公府,那可是曾出过两位皇后的勋贵世家,虽然近年来有些没落,但在军中和南方仍有影响力。暹罗人绕过理藩院正规渠道,私下接触这些人……想干什么?

  “还有,”陈平声音更低,“安郡王府的人暗示,周永年在西山别院藏的那些‘海外宝贝’里,有些东西,或许和南洋那边有点关系,不止是奇珍那么简单。他们不便深查,但提了句,别院书房有暗格,暗格里的东西,可能被周永年提前转移了,或者……被他藏在了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

  夜曦眼神一凛。看来,安郡王不仅送了份大礼,还留下了一条更隐秘的线索。

  “知道了。”夜曦抬头,望向皇宫方向,“先把今日堂审结果,递进宫吧。其他的……一件一件来。”

  雪在阳光下慢慢融化,檐水滴落,嗒,嗒,嗒,不紧不慢,仿佛在计数着时间。

  棋盘上的棋子,落下了关键的一颗。但对手的下一步,会走在哪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