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拒绝暂缓新政的决绝姿态，如同一块投入沸腾油锅的寒冰，并未能平息喧嚣，反而激起了更为剧烈的爆裂。朝堂之上，暗流化为明浪，借着灾异的由头，一场针对夜宸权威与其推行的新政体系的全面围攻，已然拉开序幕。
次日大朝，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不等内侍唱喏，吏部尚书，一位素以清流自居、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三朝元老，手持玉笏，率先出列。他并未直接攻击新政，而是将矛头指向了新政的执行核心——那些被皇帝破格提拔、赋予重权的寒门官员与巡察使。
“陛下，”他声音沉痛，带着一种饱经世事的忧虑，“老臣非是质疑新政本身，然则，用人行政，不可不察。近日灾区多有奏报，言及某些巡察使，年轻气盛，不谙民情，手持‘先斩后奏’之权，便恣意妄为。或急于清丈，与地方龃龉不断；或监督赈灾，手段酷烈，擅杀官吏，以致地方官府人人自危，政令推行反受其掣肘。此非用人失当耶？”
他引经据典，论述“使功不如使过”，“少年锐气，需以老成持重者匡扶”的道理，核心诉求，便是要求皇帝收回巡察使的部分权力，或者至少，派遣德高望重的老臣前往“指导”、“监督”，实质则是要架空这些皇帝的“利刃”。
此论一出，立刻得到众多官员的附和。他们不再纠缠于新政是否暂停，而是转而攻击执行新政的人，试图通过否定执行者来否定新政本身。一时间，朝堂之上，“用人不明”、“少年误国”的声浪此起彼伏，仿佛淮南江北的灾情与混乱，全是这些年轻巡察使一手造成。
龙椅上，夜宸静默地听着，指尖在扶手的龙首上轻轻敲击，节奏稳定，不见喜怒。他目光扫过下方群臣，将那些慷慨陈词者、那些沉默观望者、那些眼神闪烁者，一一纳入眼中。直到声浪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张爱卿所言，似乎有理。”他顿了顿，看到吏部尚书眼中闪过一丝得色，但随即，那丝得色便冻结在夜宸接下来的话语中，“然则，朕有一事不明。那些被巡察使‘擅杀’之官吏，可是清白无辜？他们是否克扣了灾民的救命粮？是否在清丈中徇私舞弊、阻挠国策？尔等在此为他们鸣不平，可曾亲赴灾区，看看那易子而食的惨状，听听那灾民绝望的哀嚎？”
他声音陡然转厉：“朕用这些‘少年’，正是要用其锐气，涤荡这官场积弊之沉疴！他们或许手段直接，或许不谙所谓‘官场规矩’，但他们心中装的，是朕的旨意，是朝廷的法度，是灾民的死活！而非某些人心中那盘根错节的关系、那蝇营狗苟的利益！”
“至于老成持重？”夜宸嘴角勾起一抹讥诮，“某些老臣，倒是持重，持重到面对蠹虫蛀空堤坝、面对胥吏盘剥百姓，也能视若无睹，安稳做他的太平官！这等持重，朕，不需要！”
一番话语，如同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那些攻讦者的脸上。皇帝不仅完全支持巡察使的行动，更是直接将他们背后的“持重”老臣，钉在了“庸碌”、“无能”、甚至“包庇”的耻辱柱上。
朝堂上的风向，苏浅月通过心腹第一时间便已知晓。她深知，此刻皇帝需要的不只是言语上的反击，更需要实质性的策略，来巩固阵地，稳定人心。
“王爷以绝对的信任支持巡察使，此乃稳住前线军心之关键。然则，反对者攻击的‘用人不明’、‘程序缺失’，亦非全无道理。若不能从制度上补全，此类攻讦将源源不绝。”苏浅月召集阁臣，迅速议定对策。
她主导草拟了《巡察使行为规范及问责细则》，明确界定了巡察使“先斩后奏”权力的适用情形、必须履行的基本核查程序、以及事后需提交的详尽报告要求。同时，也规定了若巡察使自身存在渎职、滥权行为，将受到比普通官员更严厉的惩处。
“此细则，非为束缚巡察使手脚，而是为其行动提供法理依据，使其‘斩’得明白，‘奏’得清晰，让反对者无处挑剔。”苏浅月解释道。
此外，她还提出了一项更为大胆的建议：“王爷，可令集贤阁与都察院联合，定期遴选中立或乃至对新政存有疑虑的清望官员、致仕老臣，组成‘观风使’，赴各地巡视。其职责非指导，非监督，而是‘观风问俗’，实地了解新政推行与赈灾实情，并将其所见所闻，原原本本记录、上报。如此，既可广开言路，避免陛下为一面之辞所蔽，亦可借这些‘旁观者’之口，堵住那悠悠众口。若他们所见，证实巡察使所为乃不得不为，则谣言不攻自破。”
这是一个极其高明的策略。引入第三方观察，不仅展现了皇帝的自信与开放，更是在舆论战场上埋下了一支奇兵。夜宸接到此议，大为赞赏，即刻准奏。
就在朝堂上为“用人”问题争论不休之际，前往灾区勘察堤坝溃决原因的工部专员与暗卫，带回了决定性的发现。数处关键溃口，并非全然因天灾雨大势猛，其坝体内部，发现了人为偷工减料、甚至故意破坏的痕迹！木材以次充好，夯土疏松，更有甚者，部分用于加固的条石被人为松动。显然，有人不愿看到堤坝稳固，或者说，他们需要一场足够大的灾难，来达成某种政治目的。
与此同时，督行司在灾区雷厉风行的行动，也取得了突破。他们不仅查处了数十名贪墨赈灾钱粮的胥吏官员，更顺藤摸瓜，找到了这些人与京城某些勋贵、官员往来的书信、账目证据。其中，赫然包括了指使他们故意拖延赈灾发放、制造混乱，以印证“新政扰民、陛下失德”的指令！
铁证如山！
夜宸没有立刻发作。他冷静地命令暗卫继续深挖，务求将这条线上的所有蚍蜉都揪出来。同时，他让工部将堤坝勘察结果以技术报告的形式，先在一定的范围内小规模传阅。他要让那些还在上蹿下跳的反对者，在无知中尽情表演，直到收网的时刻。
掌握了关键证据的夜宸，心态愈发沉稳。在接下来的朝会上，面对依旧不依不饶、拿着些鸡毛蒜皮小事攻击新政官员的御史，他不再与之争辩，而是直接拿出了集贤阁拟定的《巡察使行为规范》与组建“观风使”的方案。
“诸卿既然忧心国是，担心朕为小人蒙蔽，那便看看这个。”他将方案交由内侍传阅，“巡察使行事，此后有章可循。尔等若有疑虑，亦可推举人选，充任‘观风使’，亲赴地方去看，去听！朕，给你们这个渠道！”
这一手，大大出乎了反对派的意料。他们攻击的“程序缺失”，皇帝补上了；他们要求的“多方听取意见”，皇帝答应了。若再纠缠，便是胡搅蛮缠。
与此同时，夜宸开始毫不吝啬地大力褒奖在灾区表现出色的寒门官员和巡察使。他连续下旨，破格提拔了数名在赈灾和监督清丈中不畏强权、卓有成效的年轻官员，将他们安置在更重要的岗位上。并在诏书中明确宣告：“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能任事、敢任事、为国为民者，便是朕需要的人才！无论其出身，无论其资历！”
这些被提拔者，以及他们背后所代表的、因新政而得以晋升的寒门势力，开始逐渐在朝堂上形成一股新的力量。他们或许根基尚浅，或许备受排挤，但他们忠于皇帝，锐意进取，与那些暮气沉沉的旧官僚形成了鲜明对比。夜宸正在有意识地培植属于他自己的、支持改革的“新朝”班底。
朝堂之上的风气，为之一变。虽然暗地里的较量从未停止，但明面上，那些反对的声音不得不暂时收敛。皇帝以铁腕涤荡污浊，以制度巩固成果，更以擢升新人来宣告他革新吏治、推行新政的不可动摇之决心。众正（虽非旧党所理解的“正”）开始逐渐充盈朝堂，一股新的力量，正在这风雨洗礼中，破土而出，茁壮成长。帝国的权力结构，正悄然发生着深远而不可逆的转变。
次日大朝，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不等内侍唱喏，吏部尚书，一位素以清流自居、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三朝元老，手持玉笏，率先出列。他并未直接攻击新政，而是将矛头指向了新政的执行核心——那些被皇帝破格提拔、赋予重权的寒门官员与巡察使。
“陛下，”他声音沉痛，带着一种饱经世事的忧虑，“老臣非是质疑新政本身，然则，用人行政，不可不察。近日灾区多有奏报，言及某些巡察使，年轻气盛，不谙民情，手持‘先斩后奏’之权，便恣意妄为。或急于清丈，与地方龃龉不断；或监督赈灾，手段酷烈，擅杀官吏，以致地方官府人人自危，政令推行反受其掣肘。此非用人失当耶？”
他引经据典，论述“使功不如使过”，“少年锐气，需以老成持重者匡扶”的道理，核心诉求，便是要求皇帝收回巡察使的部分权力，或者至少，派遣德高望重的老臣前往“指导”、“监督”，实质则是要架空这些皇帝的“利刃”。
此论一出，立刻得到众多官员的附和。他们不再纠缠于新政是否暂停，而是转而攻击执行新政的人，试图通过否定执行者来否定新政本身。一时间，朝堂之上，“用人不明”、“少年误国”的声浪此起彼伏，仿佛淮南江北的灾情与混乱，全是这些年轻巡察使一手造成。
龙椅上，夜宸静默地听着，指尖在扶手的龙首上轻轻敲击，节奏稳定，不见喜怒。他目光扫过下方群臣，将那些慷慨陈词者、那些沉默观望者、那些眼神闪烁者，一一纳入眼中。直到声浪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张爱卿所言，似乎有理。”他顿了顿，看到吏部尚书眼中闪过一丝得色，但随即，那丝得色便冻结在夜宸接下来的话语中，“然则，朕有一事不明。那些被巡察使‘擅杀’之官吏，可是清白无辜？他们是否克扣了灾民的救命粮？是否在清丈中徇私舞弊、阻挠国策？尔等在此为他们鸣不平，可曾亲赴灾区，看看那易子而食的惨状，听听那灾民绝望的哀嚎？”
他声音陡然转厉：“朕用这些‘少年’，正是要用其锐气，涤荡这官场积弊之沉疴！他们或许手段直接，或许不谙所谓‘官场规矩’，但他们心中装的，是朕的旨意，是朝廷的法度，是灾民的死活！而非某些人心中那盘根错节的关系、那蝇营狗苟的利益！”
“至于老成持重？”夜宸嘴角勾起一抹讥诮，“某些老臣，倒是持重，持重到面对蠹虫蛀空堤坝、面对胥吏盘剥百姓，也能视若无睹，安稳做他的太平官！这等持重，朕，不需要！”
一番话语，如同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那些攻讦者的脸上。皇帝不仅完全支持巡察使的行动，更是直接将他们背后的“持重”老臣，钉在了“庸碌”、“无能”、甚至“包庇”的耻辱柱上。
朝堂上的风向，苏浅月通过心腹第一时间便已知晓。她深知，此刻皇帝需要的不只是言语上的反击，更需要实质性的策略，来巩固阵地，稳定人心。
“王爷以绝对的信任支持巡察使，此乃稳住前线军心之关键。然则，反对者攻击的‘用人不明’、‘程序缺失’，亦非全无道理。若不能从制度上补全，此类攻讦将源源不绝。”苏浅月召集阁臣，迅速议定对策。
她主导草拟了《巡察使行为规范及问责细则》，明确界定了巡察使“先斩后奏”权力的适用情形、必须履行的基本核查程序、以及事后需提交的详尽报告要求。同时，也规定了若巡察使自身存在渎职、滥权行为，将受到比普通官员更严厉的惩处。
“此细则，非为束缚巡察使手脚，而是为其行动提供法理依据，使其‘斩’得明白，‘奏’得清晰，让反对者无处挑剔。”苏浅月解释道。
此外，她还提出了一项更为大胆的建议：“王爷，可令集贤阁与都察院联合，定期遴选中立或乃至对新政存有疑虑的清望官员、致仕老臣，组成‘观风使’，赴各地巡视。其职责非指导，非监督，而是‘观风问俗’，实地了解新政推行与赈灾实情，并将其所见所闻，原原本本记录、上报。如此，既可广开言路，避免陛下为一面之辞所蔽，亦可借这些‘旁观者’之口，堵住那悠悠众口。若他们所见，证实巡察使所为乃不得不为，则谣言不攻自破。”
这是一个极其高明的策略。引入第三方观察，不仅展现了皇帝的自信与开放，更是在舆论战场上埋下了一支奇兵。夜宸接到此议，大为赞赏，即刻准奏。
就在朝堂上为“用人”问题争论不休之际，前往灾区勘察堤坝溃决原因的工部专员与暗卫，带回了决定性的发现。数处关键溃口，并非全然因天灾雨大势猛，其坝体内部，发现了人为偷工减料、甚至故意破坏的痕迹！木材以次充好，夯土疏松，更有甚者，部分用于加固的条石被人为松动。显然，有人不愿看到堤坝稳固，或者说，他们需要一场足够大的灾难，来达成某种政治目的。
与此同时，督行司在灾区雷厉风行的行动，也取得了突破。他们不仅查处了数十名贪墨赈灾钱粮的胥吏官员，更顺藤摸瓜，找到了这些人与京城某些勋贵、官员往来的书信、账目证据。其中，赫然包括了指使他们故意拖延赈灾发放、制造混乱，以印证“新政扰民、陛下失德”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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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宸没有立刻发作。他冷静地命令暗卫继续深挖，务求将这条线上的所有蚍蜉都揪出来。同时，他让工部将堤坝勘察结果以技术报告的形式，先在一定的范围内小规模传阅。他要让那些还在上蹿下跳的反对者，在无知中尽情表演，直到收网的时刻。
掌握了关键证据的夜宸，心态愈发沉稳。在接下来的朝会上，面对依旧不依不饶、拿着些鸡毛蒜皮小事攻击新政官员的御史，他不再与之争辩，而是直接拿出了集贤阁拟定的《巡察使行为规范》与组建“观风使”的方案。
“诸卿既然忧心国是，担心朕为小人蒙蔽，那便看看这个。”他将方案交由内侍传阅，“巡察使行事，此后有章可循。尔等若有疑虑，亦可推举人选，充任‘观风使’，亲赴地方去看，去听！朕，给你们这个渠道！”
这一手，大大出乎了反对派的意料。他们攻击的“程序缺失”，皇帝补上了；他们要求的“多方听取意见”，皇帝答应了。若再纠缠，便是胡搅蛮缠。
与此同时，夜宸开始毫不吝啬地大力褒奖在灾区表现出色的寒门官员和巡察使。他连续下旨，破格提拔了数名在赈灾和监督清丈中不畏强权、卓有成效的年轻官员，将他们安置在更重要的岗位上。并在诏书中明确宣告：“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能任事、敢任事、为国为民者，便是朕需要的人才！无论其出身，无论其资历！”
这些被提拔者，以及他们背后所代表的、因新政而得以晋升的寒门势力，开始逐渐在朝堂上形成一股新的力量。他们或许根基尚浅，或许备受排挤，但他们忠于皇帝，锐意进取，与那些暮气沉沉的旧官僚形成了鲜明对比。夜宸正在有意识地培植属于他自己的、支持改革的“新朝”班底。
朝堂之上的风气，为之一变。虽然暗地里的较量从未停止，但明面上，那些反对的声音不得不暂时收敛。皇帝以铁腕涤荡污浊，以制度巩固成果，更以擢升新人来宣告他革新吏治、推行新政的不可动摇之决心。众正（虽非旧党所理解的“正”）开始逐渐充盈朝堂，一股新的力量，正在这风雨洗礼中，破土而出，茁壮成长。帝国的权力结构，正悄然发生着深远而不可逆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