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鹤延年》的“凤凰涅盘”，并未在晚秀坊内部大肆庆祝。经此一劫，全家人的心头都压上了一层沉重的警醒。那幅修复后的作品，带着吴老出具的简要修复说明和材质分析建议（隐去了具体试剂配方），如期交付给省城的老收藏家。对方非但没有责怪，反而对那因“特殊工艺处理”而更添古意的羽毛质感赞赏有加，甚至额外付了一笔“艺术风险承担”酬金。
但这意外的圆满，并未驱散阴影。警方对“瑞丰号”的调查陷入了僵局——那个推销员如同人间蒸发，留下的公司地址是虚设，电话是空号，连银行账户都在收到货款后迅速清空注销。线索似乎断在了苏州某个混乱的批发市场深处。
“这是专业骗子，或者说，专业打手。”负责此案的民警老陈私下对林建民说，“手法干净，明显冲着你们来的。你们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还能有谁？胡美凤和市工艺美术厂的影子，几乎昭然若揭。但缺乏直接证据，一切只能是怀疑。
风波暂时平息，但市级重点扶持示范单位的最终名单，却在这敏感时刻，悄无声息地正式公布了。
红头文件下达到县里，晚秀坊的名字，赫然在列！
不是初选的第八位，也不是被替换掉后的无名，而是位列“市级重点扶持示范单位”名单的第六位。文件措辞严谨，肯定晚秀坊“在传统刺绣技艺传承与创新方面取得的突出成绩”、“精品化发展路线的示范价值”以及“在带动本地妇女灵活就业、弘扬地方文化方面的积极作用”。扶持措施包括一笔为期三年的定额补助、税收优惠、以及专家咨询和参展推荐等。
而市工艺美术厂“传统工艺创新部”，也同样在名单上，位列第四。文件对其“规模化生产探索”和“产学研结合机制”给予了肯定。
一场看似你死我活的争夺，最终以“并列”收场。这结果，既出乎意料，又在某种更高层面的情理之中。显然是市里在各方力量博弈和综合权衡后，做出了一个“平衡”的决策——既安抚了本地国企和原有体系内的势力，也回应了晚秀坊所代表的民间创新力量和舆论关切。
林建民和王秀英拿到文件，百感交集。喜悦是有的，但更多是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疲惫与警惕的复杂情绪。这扶持，像是一场惨胜后的奖赏，带着硝烟味。
“他们这是没办法了，才把我们加上。”林建民叹道，“两边都不得罪。”
“能加上，就是胜利。”林晚仔细研读着文件，语气冷静，“这说明我们的抗争有效，我们的价值被看见了，不得不被承认。但这扶持，既是蜜糖，也可能裹着新的试探甚至枷锁。钱怎么用，要严格按照规定，账目清清楚楚。专家对接和参展机会，我们要积极参与，但也要保持独立判断，不能变成别人的样板或附庸。”
她看向父母，目光深邃：“爸，妈，从今天起，晚秀坊就不再仅仅是咱们家自己的小店了。它成了市级‘示范单位’，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在放大镜下看。我们得更规范，更透明，也要更有策略。胡美凤他们绝不会甘心，这次没能摁死我们，下次可能会用更隐蔽、更‘合规’的方式。”
果然，名单公布后，市轻工局和工艺美术协会联合组织的“首期市级重点扶持单位交流座谈会”邀请函很快就到了。会议地点在市里，要求各入选单位负责人和一名技术骨干参加。
“这是鸿门宴吗？”王秀英有些迟疑。她的手经过治疗已好转，但心有余悸。
“宴无好宴，但必须去。”林晚道，“不去，就是示弱，就是不配合上级工作。我们去，就要大大方方，不卑不亢。妈，您是技术核心，这次您主讲，就讲我们怎么理解传统与创新，讲《青河春晓》的创作，也可以适当提一下《松鹤延年》遇到的波折和我们的应对——当然，只提工艺挑战，不提具体怀疑对象。我陪您去。”
会议在市轻工局会议室召开。气氛表面一团和气。胡美凤作为市工艺美术厂副厂长兼创新部主任，自然是焦点之一，言谈间不乏对“政策支持”、“规模化转型”、“行业引领”的高论。轮到王秀英发言时，她起初有些紧张，但讲到具体的绣法和创作心得，便渐渐沉浸进去，语言朴实却充满细节的力量，反而让一些听惯了套话的领导微微颔首。
自由交流时，胡美凤端着茶杯，笑吟吟地走到王秀英和林晚面前。“王老师，恭喜啊。真是不容易，这次评选一波三折，最后还是金子发光了。”她话里有话，“以后咱们就是‘兄弟单位’了，要多多交流，互相学习。我们厂里也在研究一些新的丝线处理技术，说不定以后可以合作。”
林晚微笑着接过话头：“胡厂长客气了。晚秀坊是小作坊，全靠手艺精细。确实，好的材料是基础，我们吃过一次亏，现在对原料把关更严了，非正规渠道、说不清来历的再便宜也不敢用。合作当然好，但前提是诚信透明，互利共赢，您说是不是？”
胡美凤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一瞬：“那是自然。小姑娘挺懂行。哦，对了，听说你们最近在省城找了高人修复作品？吴老可是国宝级专家，能请动他，面子不小啊。”
“是沈老师和郑老关心，吴老也是爱惜手艺。”林晚滴水不漏，“危机有时也是转机，经过专家指点，我们对材料科学和文物保护倒是多了些认识，也算因祸得福。”
句句谦和，却句句带着软刺。胡美凤深深看了林晚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去和其他人寒暄。
“她在试探。”回去的车上，林晚对母亲说，“试探我们的底牌，试探我们掌握了多少，也试探我们的态度。”
“那我们……”
“我们以不变应万变。拿到扶持，就踏踏实实用在提升自己上。沈老师之前提过，省艺术学院有民间工艺研修班，或许我们可以申请名额，让妈或者小兰去系统学习一下设计和理论。另外，我还在想吴老提过的材料问题，我们能不能尝试接触一些正规的纺织材料实验室，哪怕只是做最基本的丝线成分和耐久性检测，建立我们自己的原料档案库。”
她望着窗外飞驰的景色，眼神坚定。市级示范单位的帽子戴上了，就不能白戴。它应该成为盔甲，而非枷锁；成为跳板，而非囚笼。
前方的路，依然布满看不见的针尖。但林晚知道，她和晚秀坊，已经在这硝烟初散的战场上，站稳了第一个坚实的据点。接下来的每一针，每一线，都将是新的布局与攻防。
真正的工艺之战，从来不在绣绷之上，而在绣绷之外的方寸之间。那里，才是决定一幅作品，乃至一个品牌，最终是流于平庸，还是淬炼成传世之美的关键战场。而林晚，已然执子入局。
但这意外的圆满，并未驱散阴影。警方对“瑞丰号”的调查陷入了僵局——那个推销员如同人间蒸发，留下的公司地址是虚设，电话是空号，连银行账户都在收到货款后迅速清空注销。线索似乎断在了苏州某个混乱的批发市场深处。
“这是专业骗子，或者说，专业打手。”负责此案的民警老陈私下对林建民说，“手法干净，明显冲着你们来的。你们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还能有谁？胡美凤和市工艺美术厂的影子，几乎昭然若揭。但缺乏直接证据，一切只能是怀疑。
风波暂时平息，但市级重点扶持示范单位的最终名单，却在这敏感时刻，悄无声息地正式公布了。
红头文件下达到县里，晚秀坊的名字，赫然在列！
不是初选的第八位，也不是被替换掉后的无名，而是位列“市级重点扶持示范单位”名单的第六位。文件措辞严谨，肯定晚秀坊“在传统刺绣技艺传承与创新方面取得的突出成绩”、“精品化发展路线的示范价值”以及“在带动本地妇女灵活就业、弘扬地方文化方面的积极作用”。扶持措施包括一笔为期三年的定额补助、税收优惠、以及专家咨询和参展推荐等。
而市工艺美术厂“传统工艺创新部”，也同样在名单上，位列第四。文件对其“规模化生产探索”和“产学研结合机制”给予了肯定。
一场看似你死我活的争夺，最终以“并列”收场。这结果，既出乎意料，又在某种更高层面的情理之中。显然是市里在各方力量博弈和综合权衡后，做出了一个“平衡”的决策——既安抚了本地国企和原有体系内的势力，也回应了晚秀坊所代表的民间创新力量和舆论关切。
林建民和王秀英拿到文件，百感交集。喜悦是有的，但更多是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疲惫与警惕的复杂情绪。这扶持，像是一场惨胜后的奖赏，带着硝烟味。
“他们这是没办法了，才把我们加上。”林建民叹道，“两边都不得罪。”
“能加上，就是胜利。”林晚仔细研读着文件，语气冷静，“这说明我们的抗争有效，我们的价值被看见了，不得不被承认。但这扶持，既是蜜糖，也可能裹着新的试探甚至枷锁。钱怎么用，要严格按照规定，账目清清楚楚。专家对接和参展机会，我们要积极参与，但也要保持独立判断，不能变成别人的样板或附庸。”
她看向父母，目光深邃：“爸，妈，从今天起，晚秀坊就不再仅仅是咱们家自己的小店了。它成了市级‘示范单位’，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在放大镜下看。我们得更规范，更透明，也要更有策略。胡美凤他们绝不会甘心，这次没能摁死我们，下次可能会用更隐蔽、更‘合规’的方式。”
果然，名单公布后，市轻工局和工艺美术协会联合组织的“首期市级重点扶持单位交流座谈会”邀请函很快就到了。会议地点在市里，要求各入选单位负责人和一名技术骨干参加。
“这是鸿门宴吗？”王秀英有些迟疑。她的手经过治疗已好转，但心有余悸。
“宴无好宴，但必须去。”林晚道，“不去，就是示弱，就是不配合上级工作。我们去，就要大大方方，不卑不亢。妈，您是技术核心，这次您主讲，就讲我们怎么理解传统与创新，讲《青河春晓》的创作，也可以适当提一下《松鹤延年》遇到的波折和我们的应对——当然，只提工艺挑战，不提具体怀疑对象。我陪您去。”
会议在市轻工局会议室召开。气氛表面一团和气。胡美凤作为市工艺美术厂副厂长兼创新部主任，自然是焦点之一，言谈间不乏对“政策支持”、“规模化转型”、“行业引领”的高论。轮到王秀英发言时，她起初有些紧张，但讲到具体的绣法和创作心得，便渐渐沉浸进去，语言朴实却充满细节的力量，反而让一些听惯了套话的领导微微颔首。
自由交流时，胡美凤端着茶杯，笑吟吟地走到王秀英和林晚面前。“王老师，恭喜啊。真是不容易，这次评选一波三折，最后还是金子发光了。”她话里有话，“以后咱们就是‘兄弟单位’了，要多多交流，互相学习。我们厂里也在研究一些新的丝线处理技术，说不定以后可以合作。”
林晚微笑着接过话头：“胡厂长客气了。晚秀坊是小作坊，全靠手艺精细。确实，好的材料是基础，我们吃过一次亏，现在对原料把关更严了，非正规渠道、说不清来历的再便宜也不敢用。合作当然好，但前提是诚信透明，互利共赢，您说是不是？”
胡美凤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一瞬：“那是自然。小姑娘挺懂行。哦，对了，听说你们最近在省城找了高人修复作品？吴老可是国宝级专家，能请动他，面子不小啊。”
“是沈老师和郑老关心，吴老也是爱惜手艺。”林晚滴水不漏，“危机有时也是转机，经过专家指点，我们对材料科学和文物保护倒是多了些认识，也算因祸得福。”
句句谦和，却句句带着软刺。胡美凤深深看了林晚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去和其他人寒暄。
“她在试探。”回去的车上，林晚对母亲说，“试探我们的底牌，试探我们掌握了多少，也试探我们的态度。”
“那我们……”
“我们以不变应万变。拿到扶持，就踏踏实实用在提升自己上。沈老师之前提过，省艺术学院有民间工艺研修班，或许我们可以申请名额，让妈或者小兰去系统学习一下设计和理论。另外，我还在想吴老提过的材料问题，我们能不能尝试接触一些正规的纺织材料实验室，哪怕只是做最基本的丝线成分和耐久性检测，建立我们自己的原料档案库。”
她望着窗外飞驰的景色，眼神坚定。市级示范单位的帽子戴上了，就不能白戴。它应该成为盔甲，而非枷锁；成为跳板，而非囚笼。
前方的路，依然布满看不见的针尖。但林晚知道，她和晚秀坊，已经在这硝烟初散的战场上，站稳了第一个坚实的据点。接下来的每一针，每一线，都将是新的布局与攻防。
真正的工艺之战，从来不在绣绷之上，而在绣绷之外的方寸之间。那里，才是决定一幅作品，乃至一个品牌，最终是流于平庸，还是淬炼成传世之美的关键战场。而林晚，已然执子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