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柴门问诊-《九野风云》

  小男孩推开柴门,有个妇人病恹恹地坐在地上,烤着快要落山的夕阳。看到顾承章进来,紧张地站了起来,手不安地在身上搓来搓去。

  “你、你、你是谁?官家吗?要、要干什么?”

  顾承章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穿了便服,但干净而整洁,和她衣衫褴褛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是郎中,给娘看病来的。”

  “不不不……”妇人接连推辞道,“我没有钱,看不起。”

  “我不要钱。”

  “那怎么行,不可以……”

  “有水吗?”顾承章问道。

  “啊?什么?”

  “我路过,渴了,讨碗水喝,就当看病的钱。”

  “我去!”小男孩飞快地跑进屋里,碗都没有拿,直接连瓢端了出来。

  妇人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随后黯淡下来。“没用的,开了方子,我也抓不起药。”

  “我刚好也要抓药,让孩子和我同去药铺。我就不给你开方子了,让我看一看,然后捡一些便宜的、不要钱的、别人丢掉的药材,怎么样?”

  妇人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顾承章喝了一口水,这水又苦又涩,显然是石碱太重,哪里来的什么甘甜?大概是饿久了,嘴巴里吃什么都是好吃的。

  顾承章指着墙角的小石墩,“坐吧,请伸出手来,我要把脉。”

  “哪只手?”

  “都可以。”

  妇人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递过来。

  顾承章两根手指搭在脉搏上,看着她这只干枯而污垢的手臂,心里浅浅地叹了口气。

  “我要看看你的舌苔,张口。”

  顾承章看了看,又翻起她的眼睑看了看。就是饥饿导致的头晕、无力,寒风一吹,立刻就病倒了。

  “我娘会死吗?”小男孩紧张地问道。

  “不会。”顾承章笑了笑,温和地说道,“受了点风寒,又没吃东西,主要是饿了。我给你抓点药,吃点东西就好了。”

  “给!”小男孩掏出了那包肉。

  “哪来的?”妇人不安地看了一眼顾承章,“不会是偷的吧?”

  “不是,是我给的。不过,这是鹿肉,又是干肉,你还真不能吃。要最好是喝点肉汤、小米粥、面糊什么的。”

  小男孩垂下了头,低声说道,“这些都没有。”

  “你先跟我去拿药吧。”

  小男孩看了一眼娘亲。

  妇人点点头,“去吧。”然后跪下来给顾承章磕了个头。

  顾承章被吓一跳,赶紧把她扶起来。

  “以后不要随便给人磕头,对你不好,对孩子也不好。”然后对孩子说,“肉留下,我们走吧。”

  小男孩把肉塞到他娘手里,跟着顾承章走了。

  妇人犹豫了半天,嘴里嗫嚅着,顾承章这等耳力超绝的修行者也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便问道,“有话要说?”

  “没有。”妇人赔笑道,“没有。”

  “嗯。”顾承章一边走一遍问那孩子,“哪里有药铺,你知道吗?”

  “知道。”

  他带着顾承章,七拐八拐地进了一家药铺。顾承章知道,那妇人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气血两空,一生病就容易转成大病,便抓了一些补药和常用药,那小男孩都快抱不动了才罢休。

  回去的路上,他扛了两大麻袋粟米,一袋近两百斤,居然还能健步如飞,把孩子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问道,“郎中的力气都这样大吗?”

  顾承章笑道,“那可不?要是这点力气都没有,怎么上山采药、怎么云游四海?”

  “那,等我长大了,也去行医。”

  “挺好。”

  “你愿意带我吗?”

  顾承章摇了摇头,“你太小了,以后再说。”

  妇人把放粟米的锅底都刮干净了,煮出来的米糊还是能照出人影。她自觉过意不去,又去隔壁借了一碗小米倒进去,熬了一个小时,总算是闻到一点米香味。她下意识地想再掺点水进去,想起那个郎中,忍住了。

  “娘,我们回来了!”

  小男孩兴高采烈地撞开柴门,把大包小包的药材堆在桌上。

  “这是什么?”

  “药。”

  “郎中呢?”

  “在后面。”

  看着顾承章把两个硕大的麻袋扛进屋里,妇人眼睛都看直了。

  “这是……药?”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得了什么病,要吃这么多药?花了多少钱?”

  “这是粟米,不是药。”

  妇人看着那两袋沉甸甸的粮食,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这、这太多了……”她终于挤出几个字,眼睛却死死盯着麻袋,仿佛害怕它们会突然消失。

  “不多。”顾承章将麻袋放在墙角,“这些只够你们吃两个月。等春荒来的时候,还得再想办法。”

  “这,已经够吃两年了。”

  顾承章一怔。就算是四百斤粮食,一年算下来,每天也就一斤出头;一斤约十六两,一家两口,每人每天不足八两。要是按两年算,每人每天只有四两不到。

  贫苦人家,平日里不可能有肉食的补充,果蔬也是少得可怜。

  四两粟米,再配点野菜、糠、树皮、草根什么的,儿童尚且可以充饥,对于一个成年人、尤其是要干重活的男人来说,已经是远远不够了。所以,每当饥荒来临,一定是老人先死,然后就是男人饿死、累死,留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

  可他们又能撑多久呢?

  只要朝廷的赈灾粮晚发一天,就要饿死一大片人。要是像今年这样不发,遍地饿殍、易子而食这样的词,已经不足以描述这些百姓的苦难了。

  顾承章深深地叹了口气。

  小男孩已经兴冲冲地跑去查看药材。那些药包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气,对他而言简直是世上最好闻的味道。

  而麻袋里透出的粟米香,才是那妇人最好的救命药。

  “郎中先生,这些都要怎么煮?”他小心翼翼地问。

  顾承章蹲下身,一包包拆开,耐心地讲解每一种药材的功效和用法。妇人听着听着,泪水无声滑落。

  她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善意了。

  顾承章也没有回到武卒军营。征得那妇人的同意后,他把柴房收拾干净,就在那里歇脚。

  魏雍不让他离开,太学宫的人估计很快也会追到这里,李柯也在暗中监视自己。他本来想去雪燕偷冰魄,看来只好耽搁一段时间。反正魏思文是魏雍的祖宗,不是他顾承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