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经纬之间的密码-《姑苏笑哈哈》

  农历三月初六,谷雨刚过,平江路两旁的香樟树换上了嫩绿的新装。

  午后,“笑哈哈茶馆”里客人不多,顾伯正擦拭着柜台,忽然听见门口风铃轻响。抬头一看,是吴画师牵着小墨的手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陌生的老人。

  这位陌生老人约莫七十岁年纪,身材清瘦,背微微佝偻,但一双手格外引人注目——手指细长,关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细微的划痕,像是岁月与丝线共同雕刻的作品。

  “顾老板,叨扰了。”吴画师笑呵呵地说,“这位是我的老友沈师云,姑苏缂丝的非遗传承人。”

  顾伯眼睛一亮,忙迎上前:“沈师傅!久仰大名!快请坐,我给您沏壶上好的碧螺春。”

  沈师傅摆摆手,声音沙哑却清晰:“茶不急。老吴说你这茶馆有意思,带我来看看。”他的目光在茶馆里扫过,在墙上的《七时平江图》上停留片刻,微微点头,“有点意思。”

  四人落座,小墨乖巧地给长辈们倒茶。沈师傅端起茶杯却不喝,只是仔细端详着杯身上的青花纹路,半晌才说:“好瓷,但比不上好丝。”

  吴画师笑道:“这老沈,三句话不离本行。顾老板,他今天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顾伯忙说:“沈师傅请讲,能帮上忙的一定帮。”

  沈师傅放下茶杯,叹了口气:“我收了三个徒弟,两个去了纺织厂做设计,一个转行做电商。缂丝这门手艺,‘通经断纬’,一寸丝一寸金,年轻人嫌枯燥,坐不住。”

  他看向小墨:“老吴说你孙子有耐心,坐得住,对传统东西有兴趣。我想...能不能让他来我那儿看看?不一定要学,就是看看。这门手艺,多看一个人,就多一分传下去的希望。”

  小墨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却没说话,只是看向爷爷。

  吴画师摸摸孙子的头:“你自己决定。不过沈爷爷的缂丝作坊,可是姑苏城里数一数二的,他织的《莲塘乳鸭图》复刻本,在博物馆里摆着呢。”

  “我想去看看。”小墨轻声说。

  沈师傅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虽然很淡,却让那张严肃的脸柔和了许多:“好,明天上午九点,我在作坊等你。”

  次日清晨,小墨按照地址找到了位于桃花坞老街深处的沈家缂丝作坊。那是一座老式苏派建筑,白墙黑瓦,木格花窗。推门进去,只听“吱呀”一声,仿佛推开了时光之门。

  作坊里光线昏暗,只有几扇天窗投下光束,照在屋内的几台木制缂丝机上。空气中有淡淡的丝线味道,还有陈年木料的气息。墙上挂满了完成或未完成的缂丝作品:花鸟、山水、书法,每一幅都精致得像是画上去的,而非织出来的。

  沈师傅正坐在最里面的一台缂丝机前,背对着门,佝偻的身影几乎与古老的织机融为一体。小墨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站在一旁静静观看。

  老人手中拿着一个舟形小梭,正在经纬线间穿梭。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缓慢,但每一次落梭都精准无比。丝线在经线间穿行,不同颜色的纬线一点点覆盖经线,逐渐显现出图案的轮廓——那是一朵莲花的瓣尖,粉中透白,栩栩如生。

  小墨看得入神,连呼吸都放轻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沈师傅织完那片花瓣,才停下手,转头看他:“来了多久了?”

  “一个多小时了。”小墨老实回答。

  沈师傅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站了一个多小时,没动?”

  “看得忘了。”小墨不好意思地笑笑。

  沈师傅站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来,我带你看看。”

  他领着小墨参观作坊,讲解缂丝的工艺。小墨这才知道,缂丝并非一般的纺织,而是“通经断纬”——经线贯穿整幅作品,纬线则根据图案需要,在不同颜色的区域中断、换色。这需要匠人在织造前就将图案熟记于心,每一梭都要精准计算。

  “你看这个,”沈师傅指着一幅半成品上的牡丹花,“这一片红色,用了七种不同深浅的红色丝线,从花心到花瓣边缘,颜色要渐变自然。一毫米的宽度里,可能要换三次线。”

  小墨凑近看,果然发现那红色并非单一,而是有着微妙的层次变化,仿佛真的花瓣在光线下呈现的质感。

  “难吗?”他问。

  沈师傅笑了:“你说呢?学三年,能织简单的图案;学十年,能织复杂的花鸟;学一辈子,也未必敢说精通。”他顿了顿,“但最难的不是技法,是心要静。一天八小时坐在织机前,只能织出一寸见方。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受得了?”

  小墨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看着那些作品。有一幅缂丝书法,织的是杜荀鹤的《送人游吴》:“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每一个字都笔力遒劲,完全看不出是织出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