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婚礼前夜与密室空椅-《姑苏笑哈哈》

  周三,婚礼前夜。藕园像一口煮沸的锅——如果锅能同时蒸包子、唱评弹、调试水钟、排练京剧,还时不时有鱼蹦出来的话。

  程浩站在院子中央,手里拿着对讲机(林墨从学校借的),感觉自己像个机场塔台调度员——如果机场有七个银发老太太追着一条锦鲤跑的话。

  “金阿婆!百笑图还差三个笑!您别追元宝了,它刚叼走您的顶针不是故意的!”

  “梅老师!贵妃醉酒最后一句调门太高了,房梁在掉灰!”

  “光头队长!活水系统水压太高了!包子石要被冲走了!”

  对讲机里滋滋作响,传来各种回复: “顶针在它肚子里?那得等它排出来!” “掉灰才有历史感!我爸当年就唱掉过瓦!” “石头冲走正好,水流湍急有气势!”

  程浩放弃调度,瘫坐在笑林盟约碑前。碑上十二个名字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像老朋友在偷笑。

  傍晚六点,第一个外地笑林友后人抵达——陈墨的儿子陈砚,五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提着一个长条形的木匣。他是书法家协会副主席,气质严肃得让程浩想立正。

  “陈叔叔好!”程浩鞠躬,“房间在东厢二,已经……”

  “不急。”陈砚抬手打断,走到盟约碑前,手指抚过父亲的名字“陈墨”,停留良久,才轻声说,“父亲临终前说,如果有一天藕园需要,让我把他的笔送来。”

  他打开木匣,里面是一支老旧的狼毫笔,笔杆刻着“笑书”二字。“父亲说,当年清河叔总嫌他的字太端正,非要他写个歪歪扭扭的‘笑’字刻在石头上。他写了三十遍才写出那种‘故意写歪但很好看’的感觉。”

  程浩想起那块大笑石上的刻字,果然,“笑”字最后一笔故意上扬,像在咧嘴。

  “笔我带来了,”陈砚把木匣放在碑前,“明天婚礼,我补上父亲的签名。”

  六点半,第二位抵达——李师傅的父亲李德福其实还在世,九十一岁了,但住在养老院不便走动。来的是李师傅本人,他扛着一口铁锅,锅底锃亮。

  “我爸的炒勺找到了,但他的锅还在。”李师傅把锅放下,“这锅跟了他六十年,炒过笑林友所有的聚餐菜。他说,这锅得在藕园的厨房里继续炒,才算传承。”

  于是藕园厨房现在有了两口镇厨之锅:一口新买的,一口九十岁老锅。苏小满恭敬地把老锅供在灶王像旁,还给贴了张红纸:“笑林福锅”。

  七点,第三、第四位同时抵达——刘一刀的儿子刘海(现在开连锁理发店)和梅若兰的师弟张云生(也是京剧演员)。两人在门口撞上,一个提着老式剃头工具箱,一个背着全套锣鼓家伙,对视三秒,同时大笑。

  “我爹说你爹剃头时老讲笑话,害他手抖剃缺一块!” “你师父说我师父唱戏时老改词,害他敲错鼓点!”

  两人勾肩搭背进来,仿佛四十三年的时光只是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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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八点,水底影院特别放映开始。

  这是沈阿婆的主意:婚礼前夜,所有能到的笑林友及后人,一起看一场《小城之春》——1985年二爷爷离开前放的最后一场电影。

  池塘排干,临时摆了二十把小椅子(从邻居家借的)。观众席很奇特:前排七个老太太,中间是周老先生、陈砚、李师傅等人,后排是程浩他们三个年轻人加王思然。元宝在水缸里,摆在银幕正前方最佳位置。

  放映机是老式的,需要手动换胶片。林墨负责操作,程浩打下手。

  灯光暗下,胶片转动声沙沙响起。黑白画面出现,江南小城的婉约故事在池底银幕上重现。

  观众们安静地看着。金阿婆小声对赵阿婆说:“那会儿清河坐这儿,老偷偷抓阿绣的手,被书呆用扇子敲。”

  陈砚轻声对李师傅说:“我父亲总说,这部电影里有他们那代人的所有心事。”

  电影放到一半,男女主角在破园子里重逢那场戏时,意外发生了——胶片突然卡住,画面定格在女主角回眸的瞬间。

  “卡带了!”程浩跳起来。

  林墨检查机器:“不是机器问题,是胶片本身有损伤。”他小心地取下那卷胶片,对着灯光看,“这一段……好像被修改过。”

  画面定格处,胶片边缘有手工粘贴的痕迹。林墨用镊子小心揭开——下面不是原画面,是一张彩色照片的翻拍胶片。

  照片上是年轻的笑林友十二人,全穿着戏服,在藕园池塘边摆出滑稽姿势:二爷爷反串杨贵妃,沈阿婆扮小生,周老先生画成花脸,金阿婆举着绣花针当剑……照片角落写:“1984年中秋,自拍自演《藕园笑传》,导演:苏清河。注:金元宝(鱼)拒绝参演,故不在画面中。”

  全场先是寂静,然后爆发出大笑。笑声在池底回荡,震得银幕都在抖。

  “我就说那会儿我脸上画的是孙悟空!”刘海拍大腿,“我爹非说是猪八戒!”

  “我那针本来要绣花,清河非让我当剑使!”金阿婆笑出眼泪。

  沈阿婆看着照片上自己穿着小生装、手搭在二爷爷肩上,轻声说:“那衣服是他改的,说我穿女装害羞,就扮男装。”

  周老先生推了推眼镜:“那张照片拍完,清河说要等我们老了再拿出来,笑死一群老家伙。他算准了。”

  照片播放完毕,胶片自动跳回原电影。但所有人的心境都变了——他们看的不仅是电影,是透过电影看自己的青春。

  电影结束,灯光亮起。好几个人在抹眼睛。

  陈砚站起来,走到银幕前,对着空处鞠躬:“父亲,各位叔叔阿姨,电影看完了。藕园……还在笑。”

  掌声响起,夹杂着抽鼻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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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十点,子时将至。

  按照地图和石碑线索,十二件信物必须子时置于碑前,才能开启地下密室。现有的信物已经齐了——最后几件在傍晚陆续被找到:刘海的父亲那把剃刀在假山缝里,张云生师父的鼓槌在桂花树鸟窝中(被鸟当筑巢材料),还有一件最神奇的在元宝的……排泄物里。

  对,元宝终于在傍晚排出了金阿婆的顶针,以及一把迷你玉锁——属于一位叫“玉娘”的绣娘,她的后人没联系上,但信物自己出现了。

  “所以十二件齐了。”程浩把信物一一摆在盟约碑前的石桌上:针包、剪刀、炒勺、印章、铃铛、剃刀、鼓槌、玉锁、笔、锅(迷你模型)、半张结婚证(沈阿婆那半张居然在傍晚被元宝从池底蚌壳里叼出来了),还有一件是周老先生刚放上去的——他的老花镜。

  “这是清河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周老先生说,“他说‘书呆,别看那么多书,看我就够了’。虽然肉麻,但我一直留着。”

  子时整,月光直射碑顶。十二件信物突然微微震动,发出共鸣般的低鸣。接着,石碑基座“咔哒”一声,缓缓下沉——不是暗格,是整个碑座下沉半米,露出一个向下的石阶入口。

  真的有密室!

  程浩拿手电筒照下去,石阶很深,有潮湿的霉味,但空气流动正常。

  “我下去。”林墨已经戴好安全帽,系好安全绳。

  “一起!”程浩跟上。

  王思然作为“安全监督”也下去,其他人守在入口。

  石阶约二十级,到底是一个十来平米的小房间。手电光照亮室内景象——

  不是预想中的宝藏堆。是十二把老式藤椅,围着一张八仙桌,摆成圆形。每把椅子上贴着一个名字:苏清河、沈绣、周文渊、金玉兰……正是十二笑林友。

  桌上摆着十二副碗筷,碗是青花瓷的,筷子是旧竹筷,都已经发霉。桌中央有一个砂锅,锅盖盖着。

  还有一封信,放在砂锅旁。

  程浩拿起信,信封上写:“给推门而入的人(希望是你们这些捣蛋鬼)”。

  打开,是二爷爷的字迹:

  “如果你们看到这封信,说明信物集齐了,时间也到了。首先,恭喜——不是恭喜你们找到这里,是恭喜你们真的把藕园闹腾起来了。我在上面(或者下面?)看着呢,很满意。 “这间密室,其实不是密室,是我们的‘笑林食堂’。当年物资紧张,我们经常凑钱买点肉菜,在这里偷偷聚餐。阿绣负责绣花换肉票,书呆负责算账(虽然他总算错),我负责做(虽然总做糊)。这十二把椅子,这把桌子,这些碗筷,陪我们吃了上百顿笑声拌饭。 “后来我要走了,就把这里封了。我说‘等哪天藕园又热闹了,再开门’。现在,门开了。 “砂锅里……没吃的,别想了。但有一把钥匙——能开我留在瑞士银行保险柜的钥匙。里面是我这些年在国外攒的‘笑林基金’第二部分,比汉斯给的多得多。取款密码是:十二人名字首字母按入盟顺序排列。 “钱随便花,但有个条件:每年至少在这里聚一次餐,用这些碗筷。椅子空了的位置……就摆上信物。 “好了,不煽情了。上面是不是在办婚礼?阿绣终于要嫁给书呆了?替我高兴。也替我告诉她:那半张结婚证我补了字,但一直不敢寄。现在,可以烧给我看了。 “最后,帮我把桌上那杯酒(如果还没蒸发的话)洒在地上。敬我们,也敬你们。 ——永远不靠谱的苏清河,写于1985年离国前夜”

  信末尾画了个举杯的小人。

  程浩手在抖。林墨默默打开砂锅——里面果然有一把瑞士银行保险柜钥匙,和一个小酒杯。酒杯里居然还有半杯浑浊的酒,四十年了,酒香早已变成陈腐味。

  王思然轻声说:“这房间保存得很好,通风系统隐蔽但有效。”

  三人回到地面,把信和钥匙给沈阿婆看。沈阿婆读完,沉默良久,然后笑了:“这家伙,连罚酒都要人帮他喝。”

  她拿起那杯四十年陈的酒,走到池塘边,缓缓洒入水中:“清河,酒喝了。婚礼,你看着。”

  元宝游过来,在酒洒落的水面转了一圈,然后沉入水底,仿佛去报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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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十一点半,最后一个惊喜降临。

  汉斯突然出现在藕园门口——不是视频,是真身。他穿着西装,但手里提着个铁皮箱,风尘仆仆。

  “汉斯先生?!”程浩惊呆,“您怎么……”

  “航班刚落地。”汉斯微笑,中文依然标准,“清河在瑞士的遗嘱补充条款:如果阿绣再婚,我必须亲手把这个交给她。我算了时间,婚礼前夜最合适。”

  沈阿婆走过来,汉斯郑重地递上铁皮箱:“他说,这是‘迟到四十年的聘礼’。”

  箱子打开,里面不是珠宝,是厚厚一沓设计稿:藕园的完整改造设计方案,详细到每一块砖的纹样。还有一封信:

  “阿绣: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猜对了——你会幸福,但新郎不是我。不过没关系,书呆比我靠谱。 “这些设计图是我在国外三十年,每次想你时就画的。想象着怎么把藕园修得更好,想象着你穿着我做的婚纱在园子里走(虽然现在穿不上了),想象着我们老了一起晒太阳(虽然没机会了)。 “现在,图给你。要不要用,随你。但答应我:别全按图来,留点地方让年轻人胡闹。就像我们当年那样。 “最后,说句认真的:谢谢你等过我,也谢谢你现在不等了。要幸福,大笑的那种幸福。 ——永远爱你的清河”

  设计稿最后一张,是一幅水彩画:白发苍苍的二爷爷和沈阿婆坐在藕园池塘边,中间隔着一个人的空位,画上题字:“这样也挺好。”

  沈阿婆看着画,眼泪终于掉下来。但她在笑,笑得很大声:“死老头……连哭都不让人好好哭。”

  周老先生轻轻搂住她肩膀。汉斯悄悄退开,对程浩眨眨眼:“任务完成。明天婚礼,我可以当宾客吗?”

  “当然!”程浩用力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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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藕园终于安静下来。

  客人各自回房,老太太们绣完了百笑图的最后三个笑——第一百个笑是元宝的简笔肖像,笑得鱼须都翘起来了。

  程浩坐在池塘边,看着水面倒映的月亮。明天就是婚礼了,一切都会很完美——如果不算可能出现的以下意外:

  · 活水系统可能把红毯冲湿

  · 元宝可能在新人交换戒指时跃出水面抢镜

  · 梅若兰的贵妃醉酒可能真掉进池塘(她下午试过一次,被元宝顶起来了)

  · 瑞士石头上的笑话可能没人看懂

  · 密室里的十二把空椅子可能让宾客觉得灵异……

  但,管他呢。

  程浩笑了。他觉得二爷爷此刻一定在某个地方,翘着腿,嗑着瓜子(如果天堂有瓜子的话),等着看明天的大戏。

  而他们,会把这场戏演好。用最大的笑声,最真的眼泪,和最暖的祝福。

  元宝游过来,吐了个泡泡。泡泡里映着月光,和程浩的笑脸。

  然后“啪”地碎了,像在说:

  “晚安,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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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