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季家汤饼”那简陋的店门虚掩着，并未像往常一样挂出营业的灯笼，巷子里仿佛也比平日安静了许多，几个街坊远远探头张望，季达坐在店内最靠里的一张桌子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哒哒声。芸娘紧张地站在柜台后，手里一直紧紧攥着一块抹布，指节发白。石头则像一头焦躁的来回踱步，不时透过门缝向外窥探。
“少爷，他们…他们会来吗？”石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会。”季达的回答简短而肯定，“这种地头蛇，最重‘信誉’，说三天就三天，晚一刻都会觉得折了面子。”
果然，他的话音未落，巷口便传来了杂乱而嚣张的脚步声。黑虎那魁梧的身影再次出现，身后跟着七八个手持棍棒、满脸狞笑的混混，比上次阵仗更大，显然是打定主意只要季家汤饼不给钱，就砸店立威的心思。
“里面的人滚出来！老子收账来了！”黑虎一脚踹开虚掩的店门，巨大的声响让芸娘吓得一哆嗦。
季达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脸上再次挂起了那种混合着惶恐与强装镇定的笑容，迎了上去：“黑…黑虎大哥，您…您来了。”
“少他妈废话！”黑虎不耐烦地一挥手，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季达脸上，“钱呢？十两银子，一个子儿都不能少！拿出来！”
季达面露难色，搓着手，身体微微前倾，显得极其卑微：“大哥…银子…实在是…还差一点…您看能不能再宽限半日？明日…明日一早，小子一定凑齐了给您送到府上…”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后。
芸娘会意，颤巍巍地捧出一个钱匣子，里面大约有五六两散碎银子和一大堆铜钱，这是他们这两天几乎全部的流水。“虎爷…目前就…就这些了…”芸娘声音发颤。
黑虎瞥了一眼钱匣，三角眼里闪过一丝贪婪，但更多的却是被“耍弄”的愤怒：“就这么点？你打发要饭的呢？！”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筷乱跳，“老子说了三天！三天！拿不出钱，就给老子砸！”
他身后的混混们立刻举起棍棒，就要动手。
“别！别砸！”季达仿佛吓坏了，猛地提高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大哥息怒！息怒！小子…小子还有个办法！”
黑虎一抬手，止住手下，狐疑地盯着他：“嗯？什么办法？快说！要是敢耍花样…”
季达仿佛下了极大决心，一咬牙：“小子…小子认识城东的王老大人…老人家为人最是仁善…小子马上去求求他老人家，或许能借些银钱周转…只要半天！就半天！求大哥通融通融！”他故意将“东城王老大人”几个字说得特别清楚，，眼神却死死锁住黑虎的反应。
果然，黑虎听到“王老大人”几个字，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嚣张的气焰似乎凝滞了半秒。他混迹沂州多年，自然听过王元邕的名头，知道那是个连知府都要礼敬三分、铁面无私的老御史。这小崽子怎么会认识他？
但随即，黑虎的疑忌就被恼怒取代。在他看来，这更像是季达在抬出名头吓唬他，或者是在拖延时间。他狞笑一声：“王老大人？就你这穷酸样，也能攀上王老大人？少拿大帽子压老子！在东城他老人家是佛，在西城，老子就是阎王！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钱你也得给！砸！”
他不再废话，直接下令。混混们嚎叫着就要动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清朗而带着威严的断喝，如同平地惊雷，陡然从巷口传来！
所有人都是一愣，动作僵在半空，齐刷刷扭头望去。
只见巷口不知何时停了一辆看似朴素的青篷马车。车帘掀起，一位身着藏青色直裰、须发半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由那位名叫李贵的中年管家搀扶着，缓缓走下马车。老者目光如电，不怒自威，冷冷地扫过凶神恶煞的黑虎一伙。
此人正是王元邕王老大人！
他怎么会恰好出现在这偏僻的西城小巷？！
黑虎脸上的横肉猛地抽搐了一下，瞳孔微缩。他可以不把寻常小吏放在眼里，但对这位真老御史，却有着发自本能的忌惮。这老家伙可是连皇帝都敢骂的主，连刺史的面子都敢驳的硬骨头！
季达心中狂喜，但脸上却瞬间切换成巨大的、难以置信的、仿佛看到救世主般的惊喜和委屈，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了过去，声音带着哭腔和激动：“王…王老大人！您…您怎么来了？！求老大人救命！这群恶人要砸了小人的店，还要打断小人的腿啊！”他这表演，三分真七分假，将受害者的无助和绝望演绎得淋漓尽致。
王元邕的目光落在季达身上，又扫过吓得花容失色的芸娘和怒目而视的石头，最后定格在脸色变幻不定的黑虎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持械聚众，欲行凶毁铺，眼中可还有王法？”
黑虎腮帮子鼓了鼓，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抱拳行礼：“原来是王老大人。小的黑虎，给老大人请安。老大人莫要听这小儿胡说，小的…小的只是来收取他拖欠的款项，他非但不给，还出言不逊…”
“哦？”王元邕微微挑眉，看向季达，“你欠他们何款？”
季达立刻“委屈”地大声道：“回老大人！小人从未欠款！是他们强行要收什么‘平安钱’，每月十两银子！小人小本经营，哪里拿得出这许多？今日拿不出，他们便要砸店伤人！”
“平安钱？”王元邕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周围的空气仿佛又冷了几分，“老夫致仕多年，竟不知我大魏律法何时增添了此项税赋？是何衙门所征？票据何在？”
黑虎顿时语塞，眼神躲闪，额头冒汗。这本就是敲诈勒索！
王元邕冷哼一声，不再看他，转而对着周围越聚越多的街坊和闻讯赶来的几个府衙巡街差役说道：“尔等皆为大魏子民，遇此等强梁恶行，为何不报官？莫非任由其欺压良善，败坏我沂州风气？”
那几个差役连忙上前，躬身行礼，一脸尴尬：“老…老大人…”
王元邕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将此等滋事扰民之徒，带回府衙，交由法曹依律处置！若再有此类强收‘平安钱’之事，老夫定要亲自问问刺史大人，这沂州府可还是大魏的沂州府，大魏的法度在这沂州府可还管用！”
差役们立刻凶神恶煞地扑向黑虎一伙。黑虎脸色惨白，他知道今天这跟头栽大了，有王元邕这句话，他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他恶狠狠地瞪了季达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小子你等着”，但却不敢有丝毫反抗，乖乖地被差役锁拿带走。
一场泼天大祸须臾间消弭于无形。
围观人群发出阵阵惊叹和叫好声，看向王元邕的眼神充满了敬仰，看向季达的眼神则多了几分惊奇和探究——这小伙计，居然真认识王老大人这尊大佛？
季达心中石头落地，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但他强行忍住，对着王元邕深深一揖，声音哽咽：“多谢老大人救命之恩！小人…小人没齿难忘！”
王元邕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能看透人心，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年纪轻轻，若有真才实学，何须畏惧宵小之辈。”说罢，便在李贵的搀扶下，转身上了马车，缓缓离去。
仿佛他只是偶然路过，仗义执言。
但季达知道，王老大人路过绝非偶然。或许只是好奇这一口好吃食，或许是对地方恶势力的天然厌恶，，才在今日“恰好”让车夫绕了点路，“恰好”经过这西城小巷。
无论如何，危机暂时解除了。而且，经此一役，很多人都知道了“季家汤饼”和王老大人真的有了那么一丝丝的联系。
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又看了看周围街坊敬畏和好奇的目光，季达缓缓直起身，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黑虎的威胁暂时消散。但季达明白，这并非结束。他这招“驱虎吞狼”终究借助了外力，自己必须尽快长出獠牙和利爪，才能真正在这乱世立足。
“芸婶，石头，”他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和自信，“点灯，生火，熬汤！咱们的生意，继续！”
温暖的灯光再次亮起，诱人的香气重新弥漫在西城的小巷中。“季家汤饼”的招牌，在经过这场风雨后，似乎变得更加耀眼了几分。而季达的名字，也开始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在沂州府城流传开来。
“少爷，他们…他们会来吗？”石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会。”季达的回答简短而肯定，“这种地头蛇，最重‘信誉’，说三天就三天，晚一刻都会觉得折了面子。”
果然，他的话音未落，巷口便传来了杂乱而嚣张的脚步声。黑虎那魁梧的身影再次出现，身后跟着七八个手持棍棒、满脸狞笑的混混，比上次阵仗更大，显然是打定主意只要季家汤饼不给钱，就砸店立威的心思。
“里面的人滚出来！老子收账来了！”黑虎一脚踹开虚掩的店门，巨大的声响让芸娘吓得一哆嗦。
季达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脸上再次挂起了那种混合着惶恐与强装镇定的笑容，迎了上去：“黑…黑虎大哥，您…您来了。”
“少他妈废话！”黑虎不耐烦地一挥手，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季达脸上，“钱呢？十两银子，一个子儿都不能少！拿出来！”
季达面露难色，搓着手，身体微微前倾，显得极其卑微：“大哥…银子…实在是…还差一点…您看能不能再宽限半日？明日…明日一早，小子一定凑齐了给您送到府上…”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后。
芸娘会意，颤巍巍地捧出一个钱匣子，里面大约有五六两散碎银子和一大堆铜钱，这是他们这两天几乎全部的流水。“虎爷…目前就…就这些了…”芸娘声音发颤。
黑虎瞥了一眼钱匣，三角眼里闪过一丝贪婪，但更多的却是被“耍弄”的愤怒：“就这么点？你打发要饭的呢？！”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筷乱跳，“老子说了三天！三天！拿不出钱，就给老子砸！”
他身后的混混们立刻举起棍棒，就要动手。
“别！别砸！”季达仿佛吓坏了，猛地提高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大哥息怒！息怒！小子…小子还有个办法！”
黑虎一抬手，止住手下，狐疑地盯着他：“嗯？什么办法？快说！要是敢耍花样…”
季达仿佛下了极大决心，一咬牙：“小子…小子认识城东的王老大人…老人家为人最是仁善…小子马上去求求他老人家，或许能借些银钱周转…只要半天！就半天！求大哥通融通融！”他故意将“东城王老大人”几个字说得特别清楚，，眼神却死死锁住黑虎的反应。
果然，黑虎听到“王老大人”几个字，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嚣张的气焰似乎凝滞了半秒。他混迹沂州多年，自然听过王元邕的名头，知道那是个连知府都要礼敬三分、铁面无私的老御史。这小崽子怎么会认识他？
但随即，黑虎的疑忌就被恼怒取代。在他看来，这更像是季达在抬出名头吓唬他，或者是在拖延时间。他狞笑一声：“王老大人？就你这穷酸样，也能攀上王老大人？少拿大帽子压老子！在东城他老人家是佛，在西城，老子就是阎王！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钱你也得给！砸！”
他不再废话，直接下令。混混们嚎叫着就要动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清朗而带着威严的断喝，如同平地惊雷，陡然从巷口传来！
所有人都是一愣，动作僵在半空，齐刷刷扭头望去。
只见巷口不知何时停了一辆看似朴素的青篷马车。车帘掀起，一位身着藏青色直裰、须发半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由那位名叫李贵的中年管家搀扶着，缓缓走下马车。老者目光如电，不怒自威，冷冷地扫过凶神恶煞的黑虎一伙。
此人正是王元邕王老大人！
他怎么会恰好出现在这偏僻的西城小巷？！
黑虎脸上的横肉猛地抽搐了一下，瞳孔微缩。他可以不把寻常小吏放在眼里，但对这位真老御史，却有着发自本能的忌惮。这老家伙可是连皇帝都敢骂的主，连刺史的面子都敢驳的硬骨头！
季达心中狂喜，但脸上却瞬间切换成巨大的、难以置信的、仿佛看到救世主般的惊喜和委屈，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了过去，声音带着哭腔和激动：“王…王老大人！您…您怎么来了？！求老大人救命！这群恶人要砸了小人的店，还要打断小人的腿啊！”他这表演，三分真七分假，将受害者的无助和绝望演绎得淋漓尽致。
王元邕的目光落在季达身上，又扫过吓得花容失色的芸娘和怒目而视的石头，最后定格在脸色变幻不定的黑虎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持械聚众，欲行凶毁铺，眼中可还有王法？”
黑虎腮帮子鼓了鼓，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抱拳行礼：“原来是王老大人。小的黑虎，给老大人请安。老大人莫要听这小儿胡说，小的…小的只是来收取他拖欠的款项，他非但不给，还出言不逊…”
“哦？”王元邕微微挑眉，看向季达，“你欠他们何款？”
季达立刻“委屈”地大声道：“回老大人！小人从未欠款！是他们强行要收什么‘平安钱’，每月十两银子！小人小本经营，哪里拿得出这许多？今日拿不出，他们便要砸店伤人！”
“平安钱？”王元邕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周围的空气仿佛又冷了几分，“老夫致仕多年，竟不知我大魏律法何时增添了此项税赋？是何衙门所征？票据何在？”
黑虎顿时语塞，眼神躲闪，额头冒汗。这本就是敲诈勒索！
王元邕冷哼一声，不再看他，转而对着周围越聚越多的街坊和闻讯赶来的几个府衙巡街差役说道：“尔等皆为大魏子民，遇此等强梁恶行，为何不报官？莫非任由其欺压良善，败坏我沂州风气？”
那几个差役连忙上前，躬身行礼，一脸尴尬：“老…老大人…”
王元邕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将此等滋事扰民之徒，带回府衙，交由法曹依律处置！若再有此类强收‘平安钱’之事，老夫定要亲自问问刺史大人，这沂州府可还是大魏的沂州府，大魏的法度在这沂州府可还管用！”
差役们立刻凶神恶煞地扑向黑虎一伙。黑虎脸色惨白，他知道今天这跟头栽大了，有王元邕这句话，他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他恶狠狠地瞪了季达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小子你等着”，但却不敢有丝毫反抗，乖乖地被差役锁拿带走。
一场泼天大祸须臾间消弭于无形。
围观人群发出阵阵惊叹和叫好声，看向王元邕的眼神充满了敬仰，看向季达的眼神则多了几分惊奇和探究——这小伙计，居然真认识王老大人这尊大佛？
季达心中石头落地，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但他强行忍住，对着王元邕深深一揖，声音哽咽：“多谢老大人救命之恩！小人…小人没齿难忘！”
王元邕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能看透人心，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年纪轻轻，若有真才实学，何须畏惧宵小之辈。”说罢，便在李贵的搀扶下，转身上了马车，缓缓离去。
仿佛他只是偶然路过，仗义执言。
但季达知道，王老大人路过绝非偶然。或许只是好奇这一口好吃食，或许是对地方恶势力的天然厌恶，，才在今日“恰好”让车夫绕了点路，“恰好”经过这西城小巷。
无论如何，危机暂时解除了。而且，经此一役，很多人都知道了“季家汤饼”和王老大人真的有了那么一丝丝的联系。
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又看了看周围街坊敬畏和好奇的目光，季达缓缓直起身，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黑虎的威胁暂时消散。但季达明白，这并非结束。他这招“驱虎吞狼”终究借助了外力，自己必须尽快长出獠牙和利爪，才能真正在这乱世立足。
“芸婶，石头，”他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和自信，“点灯，生火，熬汤！咱们的生意，继续！”
温暖的灯光再次亮起，诱人的香气重新弥漫在西城的小巷中。“季家汤饼”的招牌，在经过这场风雨后，似乎变得更加耀眼了几分。而季达的名字，也开始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在沂州府城流传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