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已至，北风卷着细碎的雪沫，给云蒙山披上了一层素裹银装。潜龙谷内，因地势和密集的工坊烟火，反倒比外界暖和些许。季达这几日索性就宿在了谷中，一是避寒，二是便于盯着几样要紧事务的进度。
这日午后杜衡冒着雪来了，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甚至连礼仪都忘了，进门便道：“东家！…学生有重大发现！”
季达让他坐下慢慢说，又让张丽华给他倒了杯热茶暖身。
杜衡缓了口气，激动道：“东家，今日属下整理共济会岁末的总账及各州郡分号报来的文书，核对各项收支数据时，发现了一些极其有趣的…嗯，可称之为‘规律’！”
共济会如今规模庞大，网络已延伸至济州、青州、徐州、建州乃至南梁的淮北数郡。往来账目、物资采购清单、各地物价波动记录浩如烟海。他按照季达平日偶尔提及的“数据分析”思路，尝试将不同地区、不同品类的数据交叉比对。
“属下发现，凡隶属大丞相高欢直接掌控的核心区域，如晋阳、邺都周边，其粮、铁、布匹等战略物资的官方采购量异常稳定，甚至略有下降，但民间通过共济会渠道流通的奢侈品、南货数量却在悄然增加。而与之相反，在临近西魏的边境州郡，以及一些传闻中…嗯…对邺城阳奉阴违的地区，官方对基础物资的采购量波动极大，且共济会记录的当地民生必需品的价格，远高于大丞相治下的邺城、晋阳等地。”
季达闻言，坐直了身子，眼中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哦？继续说。”
“属下大胆推测，”杜衡压低了声音，“这绝非寻常市场波动。它反映出：高欢的核心区，权贵奢靡日盛，或忙于备战，对地方控制力下降；而许多边缘之地，则呈现出明显的…割据和备战状态！地方官长在拼命囤积物资，加强自身实力，根本无心也无力安抚民生！”
他越说越激动：“结合属下从过往文书、过往行商口耳相传的信息中拼凑，如今这大魏天下，实乃一团乱麻！名义上东西二魏，各立一帝，东魏元善见，西魏元宝炬，实则各有枭雄高欢、宇文泰把持。且不说这二虎相争，各地还有前丞相尔朱荣的残余旧部、拥兵自重的汉人豪强、心向前朝或心向…呃，心向汉家正朔的势力，盘根错节，互相倾轧！”
“尤其关键的是，”杜衡声音更低了，“当今东魏皇帝元善见，乃是高欢所立，世人皆知其乃傀儡。而西魏现在的元宝炬皇帝，则是前帝元修驾崩后所立，在许多旧魏臣民心中，反而更具…正统性！这就导致东魏境内，人心涣散，各有盘算。真正死心塌跟着高欢的，恐怕除了他的并州老巢，也没多少地方了！眼下这情形，简直与东汉末年，群雄并起，汉室衰微之象，一般无二！”
这番抽丝剥茧的分析，如同在季达眼前揭开了一层迷雾，让他对整个北方的局势有了更清晰、更深刻的认知。他之前更多凭借历史模糊印象，此刻却被杜衡用实实在在的数据和情报验证了。
在唐安史之乱前，北方战争频发，多民族融合、造就了北方的战力强大，且有丝绸之路等通往西域的经贸条件。而南方则都是世代耕作的汉家子弟，没有太多战乱、也没有发展出沿海贸易。所以北方无论是经济、人口还是军力的发展都要比南方强太多，这也就是现在北方再乱，南方也不敢染指的原因。而现在北魏刚刚分裂，大部分军事力量目前被高欢所继承。却人心不稳，都有小心思。高欢这是想通过外力消磨自己在朝内对手和前盟友的实力，从而实现整个东魏一家独大，最后再来个三辞三让。
季达一边思索这初中历史课本的内容，一边想着刚才杜衡的汇报，“人心不齐，各有盘算…好！好一个东汉末年！”眼中精光大盛，之前还是太谨慎了，应该更加胆气壮一些的！“如此说来，这潭水比我想的还要浑！浑水才好摸鱼，乱世方出英雄！我们的手脚，或许可以放得更开一些了！”
正说着，刘二狗端着新沏的茶进来。季达随口问道：“二狗，南边沿海渔村的迁移事宜，进行得如何了？邹六郎那边可有消息传回？”
刘二狗挠了挠头，憨憨一笑：“东家，这事儿具体数目俺记不清，但负责接应的兄弟正好在山谷！俺去叫他来！”说罢一溜烟跑了出去。
不多时，刘二狗带着一个精悍的年轻人进来。此人名叫赵东海，是“过山风”的一名队长，心思缜密，被选派为邹六郎的副手，负责陆上接应和与车马行、共济会的协调。
“属下赵东海，参见东家！”赵东海行礼后，条理清晰地汇报：“禀东家，邹大哥已顺利乘船出海，并送回一次消息。陆上迁移由张秋仰，张大人负责。根据最新联络，第一批迁移百姓约一千人，预计三日内可抵达望海集。第二批人数相当，因风雪耽搁了行程，约需五到六日。第三批人数最多，且路途最远，预计需一旬左右方能到达。”
季达听完，沉吟片刻，对刘二狗道：“二狗，去请芸婶和石头过来。”又对赵东海勉励几句，让他下去休息。
芸娘和石头很快到来。季达吩咐道：“芸婶，石头，迁移的乡亲们即将抵达。他们背井离乡，一路辛苦。传我令，半月后，在望海集设‘接风宴’，宰猪烹羊，熬粥备饭，务必让每一位抵达的乡亲吃上一顿热乎饭，感受到家的温暖！所需粮肉蔬果，从山谷调拨，不必吝啬。届时，平阳、郯城两地的骨干人员，只要抽得出身的，都需过来，一同迎接新乡亲！”
芸娘和石头领命，立刻下去筹备。这等安顿流民、施恩纳心的事情，他们已是轻车熟路。
两日后，风雪稍歇。平阳县主簿吴谨和车马行总管张老五应命来到山谷季达的书房。
书房内炉火更旺，墙上悬挂着一幅更为详尽的青徐沿海地图。季达与杜衡早已在地图前站了很久，季达指着地图道：“杜先生、老五叔，沂州往南，除平阳、郯城外，尚有兰陵、临沭两县，此二地要尽快渗透，加紧探查。第一，摸清其官吏性情、兵力布防、民生状况，第二，尽快拿下二地的商贾话语权。”
张老五刚要领命，季达却摆摆手，手指沿着海岸线向上，猛然划了一个大圈，将整个胶东半岛的青州、光州、胶州囊括其中：“此事不急。接下来的才是重点，整个半岛！”
“什么？！”吴谨失声惊呼，眼睛瞪得溜圆。他猜到季达所图非小，却没想到步子迈得如此之大，如此之快！直接就要谋划一整个半岛？
这日午后杜衡冒着雪来了，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甚至连礼仪都忘了，进门便道：“东家！…学生有重大发现！”
季达让他坐下慢慢说，又让张丽华给他倒了杯热茶暖身。
杜衡缓了口气，激动道：“东家，今日属下整理共济会岁末的总账及各州郡分号报来的文书，核对各项收支数据时，发现了一些极其有趣的…嗯，可称之为‘规律’！”
共济会如今规模庞大，网络已延伸至济州、青州、徐州、建州乃至南梁的淮北数郡。往来账目、物资采购清单、各地物价波动记录浩如烟海。他按照季达平日偶尔提及的“数据分析”思路，尝试将不同地区、不同品类的数据交叉比对。
“属下发现，凡隶属大丞相高欢直接掌控的核心区域，如晋阳、邺都周边，其粮、铁、布匹等战略物资的官方采购量异常稳定，甚至略有下降，但民间通过共济会渠道流通的奢侈品、南货数量却在悄然增加。而与之相反，在临近西魏的边境州郡，以及一些传闻中…嗯…对邺城阳奉阴违的地区，官方对基础物资的采购量波动极大，且共济会记录的当地民生必需品的价格，远高于大丞相治下的邺城、晋阳等地。”
季达闻言，坐直了身子，眼中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哦？继续说。”
“属下大胆推测，”杜衡压低了声音，“这绝非寻常市场波动。它反映出：高欢的核心区，权贵奢靡日盛，或忙于备战，对地方控制力下降；而许多边缘之地，则呈现出明显的…割据和备战状态！地方官长在拼命囤积物资，加强自身实力，根本无心也无力安抚民生！”
他越说越激动：“结合属下从过往文书、过往行商口耳相传的信息中拼凑，如今这大魏天下，实乃一团乱麻！名义上东西二魏，各立一帝，东魏元善见，西魏元宝炬，实则各有枭雄高欢、宇文泰把持。且不说这二虎相争，各地还有前丞相尔朱荣的残余旧部、拥兵自重的汉人豪强、心向前朝或心向…呃，心向汉家正朔的势力，盘根错节，互相倾轧！”
“尤其关键的是，”杜衡声音更低了，“当今东魏皇帝元善见，乃是高欢所立，世人皆知其乃傀儡。而西魏现在的元宝炬皇帝，则是前帝元修驾崩后所立，在许多旧魏臣民心中，反而更具…正统性！这就导致东魏境内，人心涣散，各有盘算。真正死心塌跟着高欢的，恐怕除了他的并州老巢，也没多少地方了！眼下这情形，简直与东汉末年，群雄并起，汉室衰微之象，一般无二！”
这番抽丝剥茧的分析，如同在季达眼前揭开了一层迷雾，让他对整个北方的局势有了更清晰、更深刻的认知。他之前更多凭借历史模糊印象，此刻却被杜衡用实实在在的数据和情报验证了。
在唐安史之乱前，北方战争频发，多民族融合、造就了北方的战力强大，且有丝绸之路等通往西域的经贸条件。而南方则都是世代耕作的汉家子弟，没有太多战乱、也没有发展出沿海贸易。所以北方无论是经济、人口还是军力的发展都要比南方强太多，这也就是现在北方再乱，南方也不敢染指的原因。而现在北魏刚刚分裂，大部分军事力量目前被高欢所继承。却人心不稳，都有小心思。高欢这是想通过外力消磨自己在朝内对手和前盟友的实力，从而实现整个东魏一家独大，最后再来个三辞三让。
季达一边思索这初中历史课本的内容，一边想着刚才杜衡的汇报，“人心不齐，各有盘算…好！好一个东汉末年！”眼中精光大盛，之前还是太谨慎了，应该更加胆气壮一些的！“如此说来，这潭水比我想的还要浑！浑水才好摸鱼，乱世方出英雄！我们的手脚，或许可以放得更开一些了！”
正说着，刘二狗端着新沏的茶进来。季达随口问道：“二狗，南边沿海渔村的迁移事宜，进行得如何了？邹六郎那边可有消息传回？”
刘二狗挠了挠头，憨憨一笑：“东家，这事儿具体数目俺记不清，但负责接应的兄弟正好在山谷！俺去叫他来！”说罢一溜烟跑了出去。
不多时，刘二狗带着一个精悍的年轻人进来。此人名叫赵东海，是“过山风”的一名队长，心思缜密，被选派为邹六郎的副手，负责陆上接应和与车马行、共济会的协调。
“属下赵东海，参见东家！”赵东海行礼后，条理清晰地汇报：“禀东家，邹大哥已顺利乘船出海，并送回一次消息。陆上迁移由张秋仰，张大人负责。根据最新联络，第一批迁移百姓约一千人，预计三日内可抵达望海集。第二批人数相当，因风雪耽搁了行程，约需五到六日。第三批人数最多，且路途最远，预计需一旬左右方能到达。”
季达听完，沉吟片刻，对刘二狗道：“二狗，去请芸婶和石头过来。”又对赵东海勉励几句，让他下去休息。
芸娘和石头很快到来。季达吩咐道：“芸婶，石头，迁移的乡亲们即将抵达。他们背井离乡，一路辛苦。传我令，半月后，在望海集设‘接风宴’，宰猪烹羊，熬粥备饭，务必让每一位抵达的乡亲吃上一顿热乎饭，感受到家的温暖！所需粮肉蔬果，从山谷调拨，不必吝啬。届时，平阳、郯城两地的骨干人员，只要抽得出身的，都需过来，一同迎接新乡亲！”
芸娘和石头领命，立刻下去筹备。这等安顿流民、施恩纳心的事情，他们已是轻车熟路。
两日后，风雪稍歇。平阳县主簿吴谨和车马行总管张老五应命来到山谷季达的书房。
书房内炉火更旺，墙上悬挂着一幅更为详尽的青徐沿海地图。季达与杜衡早已在地图前站了很久，季达指着地图道：“杜先生、老五叔，沂州往南，除平阳、郯城外，尚有兰陵、临沭两县，此二地要尽快渗透，加紧探查。第一，摸清其官吏性情、兵力布防、民生状况，第二，尽快拿下二地的商贾话语权。”
张老五刚要领命，季达却摆摆手，手指沿着海岸线向上，猛然划了一个大圈，将整个胶东半岛的青州、光州、胶州囊括其中：“此事不急。接下来的才是重点，整个半岛！”
“什么？！”吴谨失声惊呼，眼睛瞪得溜圆。他猜到季达所图非小，却没想到步子迈得如此之大，如此之快！直接就要谋划一整个半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