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深渊边缘的应答-《艳照门的证明》

  “李慕阳……” 这声脱离了所有身份隔阂与商业枷锁的、纯粹的呼唤,如同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带着无尽疲惫与复杂情绪的叹息。

  又像是一句古老而神秘的、能够撬动现实根基的咒语,在极度寂静、落针可闻的卧室里幽幽地回荡开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够打破某种微妙平衡的、不容忽视的力量。

  苏颜清晰地看到,在她叫出这个完整名字的瞬间,他眼底那原本如同暴风雨前奏般剧烈翻涌、充满吞噬感的浓稠暗流,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骤然按下了暂停键,凝滞了那么致命的一刹那。

  而那始终悬在她细腻脸颊旁、带着灼人体温与强烈存在感的修长手指,也几不可察地、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那绷紧的指节因为瞬间更加用力的收紧,而更加凸显出森然的、近乎失去血色的青白。

  他在紧张。这个清晰无误的认知,像一道微弱却极具穿透力的曙光,骤然射穿了她内心那厚重如城墙的、由恐惧、迷茫和屈辱构筑的迷雾。

  原来,在这场看似力量悬殊的对峙中,并非只有她一个人在承受着这令人窒息的煎熬与等待的酷刑,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强势男人。

  也同样在焦灼地、不确定地等待着她的最终“审判”,等待着那个将决定他接下来是步入云端还是坠入冰窟的答案。

  这细微至极、却意义重大的发现,像是一颗被精心打磨过的、带着独特棱角的石子,投入了她那已然结成薄冰的心湖之中,激荡起一圈圈意想不到的、逐渐扩大的涟漪。

  一股混合着悲凉、荒谬、讽刺,以及一丝极其微弱、近乎扭曲的、关于“平等”的错觉的情绪,如同暗处滋生的藤蔓,悄然在她冰冷的心壁上攀爬、缠绕。

  她依旧感到深入骨髓的害怕,依旧对未来那一片漆黑的未知充满了无法驱散的不安,依旧对即将可能到来的、失去自我的命运感到恐惧。

  但一种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之后反而破土而出的、带着自毁倾向的勇气,开始如同坚韧的常春藤般,一圈圈地缠绕住她颤抖不已、几乎要碎裂的灵魂,为她注入了一丝支撑着站立的力量。

  她深深地、仿佛要一直望进他灵魂本源般,凝视着他的眼睛,试图在那片深邃得如同宇宙黑洞、充满了精明的算计、赤裸的欲望与深沉城府的寒潭最深处。

  艰难地寻找、辨别着哪怕一丝一毫,属于“李慕阳”这个人本身的、剥离了所有身份标签与前世记忆负担的、真实而纯粹的情感痕迹。

  而不是那个被“秦峰”的惨痛记忆、庞大野心和冰冷利益所驱动、所包裹的复杂怪物。她看到了他那不容置疑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强势,他那掌控一切的、习惯于发号施令的笃定,他那近乎蛮横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宣言,但似乎……

  在那一切坚硬外壳的下方,在那层层冰封的伪装之后,也确实隐隐波动着一种她无法完全理解、难以准确形容的、固执的、甚至带着点笨拙与生涩的……

  近乎于“认真”的东西?仿佛他此刻提出的这个惊世骇俗的提议,并非全然是一场心血来潮的玩弄,而是经过某种他独特逻辑思考后的、一种扭曲的“郑重其事”?

  “你问我……愿不愿意……”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得如同被砂轮打磨过,却不再仅仅是干涩难听,而是逐渐带上了一种仿佛被命运粗糙手掌反复磋磨过的、带着颗粒感的、粗粝而真实的质感。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她那备受煎熬的喉咙深处,混合着血与泪,被一点点地、艰难地剥离、挤压出来,带着生命的重量。

  “抛开一切外在的、令人窒息的枷锁与条件,抛开那该死的、决定了我最初命运的合约,抛开所有冰冷的、只关乎数字与回报率的利益计算……

  只作为苏颜,仅仅作为苏颜这个人,来回答你。” 她将自己剥离得如此彻底,仿佛在进行一场灵魂的赤裸献祭。

  李慕阳依旧没有说话,如同变成了一尊沉默的、充满力量感的远古石像。他只是更加专注地、几乎将全部心神都凝聚于一点地紧盯着她,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

  此刻化作了世界上最精密的、高速运转的探测仪器,不肯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最细微的肌肉牵动,任何一缕最微妙的眼神变化,仿佛她的下一个音节、下一个词汇。

  将直接决定他接下来的人生是踏上铺满玫瑰却也暗藏荆棘的云端之路,还是瞬间坠入万劫不复的、冰冷的绝望地狱。

  他的呼吸,在她刻意制造的、充满张力的停顿间隙,几不可闻地屏住了,整个高大挺拔的身体都处于一种极致的、如同拉满弓弦般的紧绷状态。

  像一头在草丛中潜伏已久、收敛了所有声息、肌肉贲张、只待猎物进入最佳攻击范围便会瞬间扑出的凶猛猎豹,静静地、却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等待着那最终决定行动与否的命令。

  苏颜感到一阵强烈的、仿佛失重般的眩晕袭来,脚下的昂贵手工地毯似乎突然变成了松软的流沙,正在迅速消失、下陷,而她正赤裸着双足,悬浮在万丈高空,脚下是漆黑一片、深不见底的未知深渊,凛冽的寒风撕扯着她的单薄衣衫。

  她想起了父亲接到那个宣告公司濒临破产的银行最后通牒电话时,那瞬间垮塌下去的肩膀和灰败得如同死灰的脸色,那眼神中深深的无力与绝望。想起了自己当初在那份几乎等同于“卖身契”的合约右下角。

  签下“苏颜”两个字时,笔尖划过高级纸张表面那冰冷而滑腻、却又带着决绝意味的触感,仿佛每一笔都在切割着她与过去天真生活的联系。

  想起了在培训中心那间纯白冰冷、如同现代炼狱般的舞蹈教室里,汗水模糊了视线、肌肉酸痛到几乎失去知觉时,心底那股不甘居于人后、不愿轻易认输的、如同野草般顽强的倔强与尊严;也想起了……

  眼前这个男人,在某些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极其短暂的瞬间,比如在她因高强度训练而疲惫不堪几乎摔倒时,那下意识伸出的、稳稳扶住她的手臂。

  比如在她被张玉龙言语刁难后,他那看似随意、实则精准的、为她化解尴尬的寥寥数语……

  那些与她认知中那个冷酷无情、精于算计的金主形象截然不同的、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闪而过的温和与维护(或者,那仅仅是他出于对“所有物”的本能保护,是她一厢情愿的错觉与过度解读?)。

  所有的记忆画面,所有纷杂如潮的情绪,所有冷酷现实的利弊权衡,在这一刻,如同一个被猛地摔在地上的、无比精致的万花筒。

  所有的彩色碎片都在她脑海中疯狂地旋转、飞舞、碰撞、碎裂,发出刺耳的喧嚣,最终,却又在某个临界点,诡异地汇聚成一种近乎麻木的、万念俱灰般的、却又带着极端清醒与尖锐刺痛感的、如同冰水浇头般的清明。

  她知道,无论她此刻选择踏上哪一条道路,目光所及的前方,都必然布满了尖锐的荆棘与未知的陷阱。

  一条路,是彻底失去他提供的、看似坚固的庇护外壳,独自一人、赤手空拳地去面对外面世界的凄风苦雨,前途迷茫未卜,充满了各种难以预料的凶险,但或许……

  或许能在夹缝中,艰难地保留住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属于“自我”的可怜形骸与灵魂的自由。

  而另一条路,则是接受他这裹着蜜糖与华服、内里却隐藏着致命毒药的危险提议,获得暂时的、看似强大的庇护和源源不断的顶级资源,代价却是可能永远沉沦于不见天日的阴暗角落。

  将自己的身体、灵魂、喜怒哀乐乃至未来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交付出去,彻底成为他羽翼之下、被贴上私有标签的、无法自主的依附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