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方向盘的抉择-《艳照门的证明》

  阿斯顿马丁那低矮流畅的哑光黑车身,如同一条优雅而危险的黑色鳗鱼,悄无声息地滑行在都市夜幕下依旧川流不息的车河之中。

  轮胎与被霓虹灯染成各种暧昧颜色的沥青路面持续摩擦,发出一种细微而黏着的沙沙声,仿佛在诉说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焦灼。

  李慕阳的目光看似专注地落在前方那一片由无数红色尾灯连接而成的、缓慢移动的光河上,那些光点在他深邃的瞳孔里明明灭灭。

  却奇异地无法点燃任何温度,反而像是一串串冰冷的代码,映照出他内心的空洞与紊乱。

  精心挑选的车载音响里,正流淌着一首曲调冷冽、节奏繁复的电子乐,那精准得如同机械心跳的鼓点,非但没有起到丝毫舒缓作用。

  反而像是一把无形的锤子,一下下敲打在他本就有些失衡的心律上,更添了几分难以名状的烦躁。

  苏颜那张苍白而倔强的脸,尤其是那双曾经清澈明亮、此刻却盛满了强忍的泪光与最终归于死寂和坚韧的眼睛,如同最顽固的水印。

  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深处,无论他如何试图聚焦于路况,都无法将其驱散。

  他搁在方向盘上、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无意识敲击的节奏,渐渐脱离了音乐的节拍,变得杂乱无章,泄露了主人内心的波澜。

  “吱——噶——”

  一声短促而略显刺耳的刹车声,突兀地撕裂了车厢内那片被高级隔音材料营造出的、近乎真空的寂静。

  性能卓越的跑车凭借其强大的制动系统,在路面上留下了两道浅却清晰的痕迹,车身微微前倾,随即稳稳地停在了光线昏暗的紧急停车带。

  李慕阳的胸膛几不可察地微微起伏了一下,并非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急刹动作,而是源于内心某种被他视为基石般的、坚固无比的信念或者说是习惯。

  在刚才那一瞬间,经历了一次剧烈的、几乎不受他控制的摇晃与松动。

  他猛地将头向后仰去,重重地靠在包裹性极佳的Nappa真皮椅背上,紧闭双眼。

  抬起一只手,用力地、几乎带着点凶狠意味地按压着自己两侧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仿佛想将那里面喧嚣的杂音和混乱的思绪一并挤压出去。

  “真是……他妈的疯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低声的咒骂,声音带着过度压抑后的沙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或者说是不愿承认的狼狈。

  理智的声音正在脑海里尖锐地啸叫,如同一台最高级别的警报器,不断地提醒他,此刻调转车头回去是多么的不明智、不专业、不符合他李慕阳(或者说。

  是潜藏在这具躯壳里的那个历经生死、铁血无情的秦峰)一贯奉行的、近乎冷酷的行事准则。

  一个合格的、野心勃勃的棋手,怎么能对自己棋盘上的棋子产生超出界限的、软弱的“不忍”与“怜惜”?这简直是自毁长城,是将可能的弱点亲手奉上!

  可是……脑海深处,另一个微弱却异常固执的声音,如同地底顽强渗出的泉水。

  幽幽地响起:如果她仅仅是一枚无关紧要、可以随时替换的棋子,为何自己会如此清晰地记得。

  她第一次穿上他亲自挑选的那件价值不菲的晚礼服时,眼底瞬间迸发出的、那抹混合着惊惶失措与难以掩饰的惊艳的光芒?

  为何会记得她在那个星光熠熠却又暗藏机锋的慈善晚宴上,面对张玉龙那不怀好意的刻意刁难时,那故作镇定、仿佛无懈可击。

  实则背在身后、微微发抖的冰凉指尖?为何又会记得她在那个纯白冰冷、如同炼狱般的培训室里,咬着毫无血色的下唇。

  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重复着某个高难度舞蹈动作,任由晶莹的汗水浸湿额前碎发、顺着优美颈线滑落的坚韧侧影?

  如果仅仅是一项冰冷的、计算投入与产出的投资,为何此刻胸腔里翻涌激荡的,不是对资产可能贬值、投资回报率可能下降的客观担忧,而是一种……

  更接近于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紧了、带来阵阵陌生而沉闷的钝痛感?

  他想起范媤垚,那个精明干练、洞悉人心的女人,偶尔会在汇报苏颜进展时,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意味。

  状似无意地提醒:“李总,苏颜这块璞玉,底子极好,悟性也高,只要打磨得当,未来的商业价值和影响力确实不可限量。只是……

  属下多嘴一句,这类女孩,心思往往敏感细腻,若太过亲近,投入过多……个人关注,恐生软肋,还望李总权衡。”

  当时他是如何回应的?他似乎只是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甚至在心里嗤之以鼻。软肋?

  他秦峰(李慕阳)重生一世,携带着前世的记忆与不甘,就是要斩断所有可能成为羁绊的软肋,心无旁骛地登临绝顶,将命运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可现在,这根名为“苏颜”的、他曾经不以为然的“软肋”,正以一种他无法忽视的、尖锐的方式,狠狠地刺痛着他自以为早已坚不可摧的心理盔甲。

  “如果没有联姻……” 他几乎是无声地翕动着嘴唇,喃喃自语,像是在构建一个虚无缥缈、绝无可能成立的前提假设。

  如果没有父亲李正渊那不容置疑、关乎他能否获得关键启动资金的核心条件,没有林家那盘根错节、庞大到令人垂涎、可供他借力打力的政商关系资源网……

  他还会如此“干净利落”、近乎残忍地提出“了结”吗?这个近乎荒唐的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如同一点星火落入了干燥的草原,瞬间形成燎原之势,席卷过他向来冷静自持的心原。

  他有些惊恐地发现,答案竟然是否定的!他甚至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荒谬地勾勒着另一种可能。

  如果苏颜不是以这种带有明确交易性质的“合约”方式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如果他们只是在某个阳光慵懒的寻常午后,在某个飘荡着咖啡香气的街角咖啡馆偶然相遇……

  这个假设本身,就让他感到一阵荒谬绝伦的可笑,与他李慕阳(秦峰)的身份和野心格格不入,但心底深处,却又不可抑制地滋生出一丝隐秘的、连他自己都羞于深究、更不愿承认的……向往?

  他李慕阳(秦峰),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优柔寡断,沉溺于这种毫无建设性的儿女情长之中了?

  是因为这具过于年轻、血气方刚的躯壳里,那些旺盛的荷尔蒙在作祟吗?

  还是因为,在经历了前世那刻骨铭心的背叛与最终孤身一人面对死亡的极致孤绝之后,苏颜身上那种奇异地混合着易碎脆弱与不屈坚韧、清醒理智与执拗坚持的矛盾特质。

  像一束微弱却异常执着、不肯熄灭的光,意外地、蛮横地照进了他内心深处那片早已冰封万年、荒芜死寂的冻土荒原?

  他猛地睁开双眼,眼底隐约泛着几缕血丝,像是刚刚在无声处经历了一场激烈无比、硝烟弥漫的内心搏杀。

  他的目光倏地落在中控台上那部线条冷硬、通体黝黑、此刻正安静躺着的加密手机上。

  屏幕暗着,像一块沉默的黑色玄武岩。只要拿起它,拨通那个号码,他就可以轻易地让阿鬼暂停所有关于“磐石”安保公司的筹备动作。

  可以寻个理由推迟、甚至想办法周旋取消与林晓曦那场利益交换大于情感联结的订婚,可以……有那么一个瞬间,这个念头极具诱惑力。

  但他能吗?他真的能吗?燕京秦家那边,他那两位“好弟弟”秦岳、秦嵘正虎视眈眈,联合外敌“樱花”步步紧逼;父亲李正渊看似放权,实则充满考验与审视的目光近在眼前。

  “樱花”组织的威胁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悬在他的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致命一击……他不能。

  至少,在现阶段,他绝对不能。他肩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太沉重,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

  不允许他为了一个突然萌生的、不确定的、甚至显得有些幼稚的念头,就任性妄为地打乱所有的精心布局,将自身置于不可预测的风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