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竹苑清幽,棋局百赖-《南屏旧梦》

  自那日得了苏公子一罐茶,我便得了一种新病。

  此病,名为“悟道瘾”。

  每日午后,我都会抱着我的宝贝茶罐,找个“今日天气甚好,适合感悟天地”的由头,一溜烟跑到那条小溪边。

  美其名曰,“悟道”。

  实则,是“等兔”。

  只可惜,我这棵桩,连着守了好几天,那只名叫苏世安的“兔子”,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我有点急了。

  他上次说,叫我常来溪边走走。

  我都快把这溪边的石头踩出包浆了,他怎么还不来?

  莫不是……那天说的只是客套话?

  我心里七上八下,连带着“悟道”都悟得心不在焉。

  我记着他上次说的“上善若水”。

  师父也讲过,说水性至柔,却能克刚,利万物而不争。

  我听不懂。

  但我看他那天指着溪水的样子,觉得特别厉害。

  于是,我决定,我也要学。

  我蹲在溪边,学着话本里绝世高手的样子,伸出我的手掌。

  我气沉丹田,意守玄关,对着溪水,虚虚一招。

  “来!”

  我低喝一声。

  溪水……纹丝不动。

  我不信邪。

  我又试了一次。

  “起!”

  溪水……依旧纹丝不动,还欢快地打了个旋,溅了我一脸水。

  我抹了把脸。

  行,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干脆把手伸进水里,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汪水。

  我盯着掌心的水,屏住呼吸,试图让它像一颗水球一样,凝而不散。

  这是我从《江湖奇侠传》里学来的,叫“凝水成珠”,是顶级内力的象征!

  我瞪大眼睛。

  水珠……没成。

  水,顺着我的指缝,“哗啦啦”全漏光了。

  还把我新换的裙摆,打湿了一大片。

  我泄了气,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

  这“道”,也太难悟了!

  我托着腮帮子,看着潺潺的溪水,心里有点发酸。

  我果然是个笨蛋。

  什么道法自然,什么上善若水,我一样也搞不明白。

  苏公子那么聪明,肯定觉得我是个只会胡说八道的野丫头吧。

  他大概,是不会再来了。

  就在我自怨自艾,快要把自己贬低到泥土里的时候,一个温润的声音,忽然从我身后响了起来。

  “凌微姑娘,这是在练习控水之术?”

  我浑身一僵。

  这个声音!

  我猛地回头。

  阳光正好,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落在他月白色的衣衫上。

  苏世安。

  他正站在我身后不远处,唇边噙着一抹再熟悉不过的笑意,眼眸里,全是戏谑。

  我的脸,“轰”一下,烧得比天边的火烧云还旺。

  我估计我这辈子最傻的样子,全被他看见了。

  我恨不得立刻原地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我结结巴巴地解释。

  “我……我不是!我是在……是在洗手!”

  这个理由真是天衣无缝!

  他没有戳穿我,只是笑着走了过来。

  “是在下唐突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湿漉漉的裙摆上,笑意更深了。

  “看来,姑娘洗得很是……投入。”

  我把头埋得更低了。

  别说了,再说我就要哭了。

  我们俩沉默了一会儿,只有溪水流淌的声音。

  我紧张地揪着衣角,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他先开了口。

  “这几日,在下家中有些琐事,未能前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起头。

  他……他是在跟我解释吗?

  我看见他清澈的眼眸正看着我,坦然而真诚。

  “让姑娘久等了。”

  我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瞬间就落回了肚子里,还被灌满了蜜糖。

  原来,他不是不想来。

  原来,他知道我一直在等他。

  我连忙摆手。

  “没有没有!我……我就是路过!随便走走,悟悟道!”

  他看着我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只是笑。

  然后,他向我发出了一个,让我心跳差点停止的邀请。

  “在下居所,就在前方不远处的竹苑。”

  “虽是茅庐陋室,倒也还算清幽。”

  他微微倾身,目光温和地看着我。

  “凌姑娘若不嫌弃,可愿移步一叙?”

  “或许……我们可以手谈一局?”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无数朵烟花。

  去他家!

  他邀请我去他家!

  我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好啊!”

  答应得那叫一个爽快,一个干脆,一个掷地有声。

  可话音刚落,我就后悔了。

  手谈?

  手谈是什么玩意儿?

  师父好像说过,就是下棋。

  下……下围棋?

  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那点三脚猫的棋艺,是师姐教清雨时,我在旁边偷师来的。

  其水平,大概就跟清雨那个十岁的小丫头,不相上下。

  甚至,有时候还下不过她。

  这要是去了,岂不是要当场出丑?

  可我已经答应了。

  我看着苏世安含笑的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算了。

  出丑就出丑吧!

  总比见不到他强!

  我心一横,视死如归地站了起来。

  “走!”

  去往竹苑的路,是一条蜿蜒的青石小径。

  小径两旁,是密密匝匝的翠竹,风一吹,便“沙沙”作响,像在唱着好听的歌。

  我的心,却完全没在欣赏风景上。

  我的脑子里,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临阵磨枪”。

  师父以前和二师姐下棋时念叨的口诀,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子里飞速闪过。

  “金角银边草肚皮!”

  嗯,这个我懂,就是边边角角的地方最值钱,中间没用。

  “打劫!”

  这个我也懂,就是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谁也别想好过。

  “做眼!”

  做眼……做眼是什么?

  是在棋盘上画两个眼睛吗?

  完了,越想越乱。

  我感觉我的脑袋,快要变成一锅粥了。

  苏世安似乎看出了我的紧张,放慢了脚步,与我并肩而行。

  他开始跟我聊一些山间的趣闻。

  哪里的兰花开了,哪里的鸟叫得最好听。

  他的声音,像山间的清风,不知不觉,就抚平了我心里的焦躁。

  我渐渐放松下来。

  管他呢!

  大不了一会儿我就耍赖!

  我“凌少侠”,怕过谁?

  说话间,竹林深处,露出了一角白墙黛瓦。

  竹苑,到了。

  那真是一个,雅致到了骨子里的地方。

  院墙不高,是用山石垒的,上面爬满了青藤。

  院门是两扇简单的竹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门一开,一阵清脆的“叮铃”声就传了出来。

  我抬头一看,是屋檐下挂着一串小小的铜风铃。

  院子不大,却处处透着心思。

  地上铺着干净的青石板,石板缝里,长着几丛青苔。

  院子中央,是一张石桌,配着四个石凳。

  桌上,还摆着一套看去就价值不菲的紫砂茶具。

  院子的一角,种着几株我叫不上名字的花草,开得正艳。

  而另一角,则让我瞪大了眼睛。

  那里,赫然立着一个兵器架!

  架子上,一柄长剑,一杆银枪,静静地立在那里。

  虽然剑鞘和枪杆上,都蒙着一层极淡的灰尘,像是许久未曾动用。

  但我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绝对不是样子货!

  那是能上阵杀敌的,真正的利器!

  我像个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眼睛都快不够用了。

  我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好奇,指着那个兵器架,脱口而出。

  “苏公子,你……你还会武功?”

  我的天!

  一个会煮茶,会论道,长得还这么好看的翩翩公子。

  他居然,还会武功?

  这简直……简直比《江湖奇侠传》里写的男主角,还要完美!

  苏世安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只是淡然一笑。

  “略知皮毛,强身健体罢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许久未曾练习,都生疏了。”

  说完,他便巧妙地转开了话题,引着我走到屋檐下。

  “比起那些粗笨的兵器,姑娘或许会对这个更感兴趣。”

  他指着廊下挂着的一张古琴。

  那琴身,呈现出一种焦黑色,却又光润无比,一看就知是有些年头的宝贝。

  “此琴名为‘焦尾’,乃前朝名匠所制……”

  他开始给我讲这张琴的来历,声音温和,学识渊博。

  我虽然听得一知半解,并且他对我一定有天大的误解,我其实对琴一窍不通,更别说感兴趣了。但看着他谈及这些时,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芒,还是忍不住有些痴了。

  我发现,我好像,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他在石桌旁请我坐下。

  然后,转身进了屋。

  不一会儿,他就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

  托盘上,除了刚刚那套茶具,还多了一碟精致的点心。

  那点心,做得跟花儿似的,小巧玲珑,白白糯糯的,上面还点缀着一点嫣红。

  看得我食欲大动。

  他为我斟了一杯茶。

  依旧是那股清雅的茶香。

  “请。”

  我道了声谢,伸手就去拿点心。

  我本来,是想学着话本里那些大家闺秀的样子,翘着兰花指,优雅地捏起一块。

  可我的手,刚伸到一半,就觉得别扭得不行。

  我“凌少侠”什么时候这么娘们唧唧过!

  于是,我心一横,手指一张,大大咧咧地就抓了过去。

  结果……用力过猛。

  那块小巧的点心,在我手里,“啪”一下,酥皮碎了一半。

  我:“……”

  苏世安:“……”

  我看着手里的惨状,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消失。

  太丢人了!

  我赶紧把那半块点心塞进嘴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苏世安看着我这副狼狈的样子,像是想笑,又拼命忍住了。

  他只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借此掩饰自己上扬的嘴角。

  我发誓,我看见他肩膀在抖了!

  我在心里哀嚎。

  我的形象,今天算是彻底毁了!

  吃完“毁容”的点心,喝完定神的清茶。

  该来的,总还是要来的。

  苏世安从屋里,抱出了一方棋盘,和两罐棋子。

  棋盘是上好的楠木所制,棋子是温润的玉石。

  黑子如墨,白子如雪。

  他将棋盘在石桌上摆好。

  “姑娘,请。”

  他看着我,体贴地问道。

  “执黑还是执白?”

  我头皮发麻。

  执黑先走,压力大。

  执白后走,容易输。

  我硬着头皮,摆出一副高手的架势。

  “都、都行!客随主便!”

  苏世安便不再多问,将黑色的棋罐,推到了我的面前。

  他又简单地,为我重申了一遍最基本的规则。

  什么叫“气”,什么叫“眼”,什么叫“提子”。

  他讲得认真又耐心。

  我听得云里雾里。

  我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句话。

  “把对方的子围起来,吃掉!”

  简单!粗暴!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