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绞索-《荒石镇》

  荒石镇的清晨,不再只有工坊区蒸汽的嘶鸣与齿轮的咬合。一种新的、令人不安的骚动,如同粘稠的油脂,渗透进小镇的每一个角落。市集上,往日的喧嚣被一种压抑的窃窃私语和陡然升高的报价声所取代。

  “什么?一袋黑麦粉要五个银币?昨天还只要三个!”一个围着褪色头巾的妇人站在粮摊前,声音因震惊而尖利,她手里紧紧攥着几个印有粗糙齿轮纹路的信用点凭证,它们此刻显得如此轻薄无力。

  粮贩是个干瘦的中年人,他苦着脸,摊开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大姐,不是我黑心!上游来的商队就这么要价,说是什么通路税涨了!我不这个价进货,明天这摊子就得关门!”他的眼神闪烁,不敢与妇人对视,目光却不时瞟向市集入口处几个看似无所事事、却衣着体面的陌生商人。

  类似的场景在各个摊位上演。食盐、灯油、甚至平日里价格稳定的皮革,价格都如同被无形的手猛地抬升了一截。来自卡斯尔家族控制商路的货物,几乎一夜之间变得昂贵起来。而更让人心慌的是,那些以往会来收购荒石镇铁器、工具的商队,今日却寥寥无几,仅有的几个,也只是摇头摆手,表示“暂时没有需求”,眼神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审视。

  老猎人艾隆拄着他的拐杖,站在“断斧”酒馆门口,看着这乱象,重重地哼了一声,花白的胡子随着不满的情绪抖动。“看看,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他对着身边几个同样面露忧色的老伙计抱怨,“以前日子是苦点,可没这么多糟心事!现在好了,又是机器响又是黑烟冒,把那些吸血鬼都引来了!东西买不起,咱们打的东西也卖不出去,这信用点……哼,擦屁股都嫌硬!”

  他的话语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一些本就对快速变革感到不适的镇民心中激起涟漪。恐慌如同缓慢滋生的霉菌,开始在人群中蔓延。有人开始囤积所剩不多的旧币银币,有人则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家刚刚用积分兑换来的、还带着油漆味的新家具,怀疑它们是否还能换来明天的口粮。信用点,这个埃莉诺和布兰恩寄予厚望的新生事物,迎来了它诞生后的第一次严峻信任危机。

  政务所内,气氛同样凝重。埃莉诺·晨星面前的长桌上,摊开着刚刚送来的市集物价急报和贸易流量骤减的报告。她的指尖划过纸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脸色平静,但紧抿的唇线透露着她内心的压力。阳光透过琉璃窗,照在她随身携带的《秩序之章》上,书页静谧,仿佛在等待着她书写应对之策。

  “不仅仅是经济打压,”埃莉诺抬起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德索莱特,她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比平时稍快,“他们时机抓得太准,手段也太有针对性。价格操纵集中在必需品,贸易抵制针对我们的工业产出。这需要精确的情报。”

  德索莱特站在窗边,望着楼下略显混乱的市集,眉头微锁。他腰间“开拓者”长剑的空白魔晶,在室内光线下呈现出温润的质感。“我们清除了内部的钉子,但他们离开前,已经把我们的底细摸得差不多了。”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奥古斯特从不做无的放矢。他在逼我们,用断粮和滞销来制造内乱,动摇我们的根基。”

  就在这时,阿尔德里克大步走了进来,他刚巡视完镇墙,皮甲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寒意。“镇长,埃莉诺小姐,”他沉声报告,带来了更坏的消息,“外面开始流传一些话,很难听。”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说您……德索莱特镇长,在边境拥兵自重,用的还是来路不明的危险技术,藐视王国律法,有……不臣之心。”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经济打压叠加政治污蔑,这不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而是旨在彻底摧毁荒石镇信誉和合法性的组合拳。

  “不臣之心?”德索莱特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那并非笑意,而是面对卑劣手段时的讥讽,“他们倒是会扣帽子。”他走到埃莉诺桌前,手指点在那份物价报告上,“埃莉诺,经济战和舆论战已经打响。我们不能再被动防守。”

  埃莉诺迎上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她拿起羽毛笔,蘸饱墨水,那本《秩序之章》似乎感应到她的决心,书页上的微光流转加速了几分。“我明白。经济上的攻击,需要法律来划定边界,明确是非。舆论上的污蔑,更需要权威的声音来澄清和反击。”她的眼神变得坚定,“他们想用无序来摧毁我们建立的秩序,我们就用更完善的秩序,来证明他们的徒劳。”

  她铺开新的羊皮纸,笔尖悬停,已然有了决断。“我需要立刻起草两份文件:《荒石镇商业保护法》,以及《反诽谤条例》。我们必须用自己的规则,来保护我们自己。”

  德索莱特看着她迅速进入工作状态,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和信赖。他转向阿尔德里克:“阿尔德里克,加强镇内巡逻,尤其是市集和工坊区,防止有人趁机煽动闹事。告诉兄弟们,保持警惕,但更要保持冷静。荒石镇能走到今天,靠的不是运气。”

  阿尔德里克重重颔首:“明白。我会让兄弟们瞪大眼睛,绝不让宵小之徒在镇内掀起风浪。”他转身离去,步伐沉稳,如同即将迎战风暴的礁石。

  政务所外,市集上的喧嚣与焦虑仍在持续。信用点的价值在人们怀疑的目光中起伏不定。而在政务所内,一场以律法为武器的反击,正在埃莉诺的笔下悄然酝酿。无形的绞索已然套上脖颈,荒石镇能否用自己锻造的规则之刃,将其斩断?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那即将颁布的新法,能否真正成为守护希望与秩序的盾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