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齿轮咬合的小镇-《荒石镇》

  胜利的欢呼尚未完全平息,荒石镇便已投入到一种更为炽热的节奏之中。击败霍姆男爵的军队,如同一剂强效的催化剂,不仅凝聚了人心,更彻底释放了布兰恩·火砧那被压抑已久的创造洪流。整个小镇,仿佛一夜之间被注入了钢铁的脉搏与蒸汽的灵魂。

  工坊区已然成为荒石镇跳动不息的工业心脏。那巨大的水轮永不停歇地轰鸣,而它所驱动的,已远不止那座自动化锻炉。布兰恩的智慧如同奔涌的熔岩,沿着纵横交错的传动杆和齿轮组,流淌到小镇的每一个角落。

  通往矿区的道路上,以往依赖驮马和人力、颠簸缓慢的运输队面貌一新。一种经过布兰恩改良的“减震货运马车”成为了主力。这些马车的车轴连接着粗壮的弹簧钢片,有效缓冲了崎岖路面的冲击。车轮包裹着更厚实的铁箍,车斗也经过加固,载重量提升了一倍有余。更引人注目的是,一些马车的底盘上甚至加装了简单的制动装置,通过杠杆和摩擦块,让下坡运输变得更加安全可控。这些马车往返穿梭,将山中的矿石更高效地运回,又将工坊区产出的工具、建材运往需要的地方,如同小镇周身奔流不息的血液。

  在矿区入口和镇内几处大型建筑工地,矗立起了令人望而生畏的钢铁巨兽——大型起重装置。由粗大原木和钢铁构件搭起的坚固支架上,巨大的绞盘通过复杂的齿轮组与从工坊区引来的传动杆相连。当动力接通,绞盘在蒸汽辅助下缓缓转动,缠绕其上的、由新锻造的钢丝与麻绳混编的粗缆,便能轻松吊起数人合抱的巨石、整车的矿石或沉重的房梁。这极大地提升了采矿效率和建筑速度,以往需要数十人耗时良久的工程,如今在机械的伟力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推进。

  而在工坊区内部,紧邻着咆哮的锻炉,另一项革新正在改变金属的形态。一台初步的“轧机”被建造出来。它由两个巨大的、表面经过硬化的钢铁轧辊组成,通过传动系统获得强大的旋转力量。烧红的铁锭被送入轧辊之间,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四溅的火星,厚重的铁块被轻易地碾压、延展,变成厚度均匀的铁板或规格统一的铁条。这为制造更复杂的器械、建造更坚固的防御工事(比如用铁板加固的城门或塔楼)提供了可能,金属的加工进入了标准化和批量化的新阶段。

  小镇的景观也随之剧变。裸露的、包裹着隔热材料的铜管如同金属的藤蔓,沿着建筑外墙和特制的支架蜿蜒爬行,输送着水与蒸汽。不时有排气阀嘶嘶作响,喷出白色的汽雾,在阳光下形成转瞬即逝的微型彩虹。空气中永远弥漫着煤炭燃烧的烟火气、熔融金属的灼热味道,以及润滑齿轮的、略带刺鼻的机油味。这些声音与气息,共同构成了荒石镇全新的、充满活力的背景音与底色,蒸汽朋克的粗犷美学在这里落地生根,日益鲜明。

  镇民们从一开始的惊疑、敬畏,到如今的逐渐习惯甚至依赖。老马丁的酒馆里,讨论的话题除了家长里短和最近的胜利,更多了关于哪种工具更好用,哪台机器又出了什么新奇故障。孩子们则对那些咬合转动的齿轮和喷吐蒸汽的阀门充满了无限好奇,常常围在工坊区外围,指着那些庞然大物叽叽喳喳。

  德索莱特行走在变得日益“机械化”的街道上,感受着脚下因重型马车经过传来的轻微震动,听着耳边不绝的金属摩擦与蒸汽嘶鸣。他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欣慰于小镇力量的飞速增长,同时也隐隐担忧着这股力量可能带来的未知影响。他看到埃莉诺已经开始着手制定关于工坊区噪音、排污以及机械操作安全的新法规,这让他稍感安心。秩序,必须跟上技术的脚步。

  阿尔德里克则更多地站在军事角度审视这些变化。改良的马车意味着更快的物资调配和军队机动;坚固的铁板可以用于制造更精良的盾牌和胸甲;他甚至开始设想,能否利用那台轧机,批量生产出更标准、更具穿透力的箭镞或弩箭部件。他找到布兰恩,提出了这些想法,虽然语气依旧直接,但态度已然是平等的合作者。

  布兰恩则完全沉浸在他的机械乐园里。他穿梭在各个工位之间,满身油污,声音洪亮地指挥着学徒和工人们调试设备,解决一个又一个技术难题。他的眼睛因为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但其中的光芒却愈发炽热。每一次成功的改进,每一次效率的提升,都让他兴奋不已。

  然而,在这片机械黎明蓬勃发展的光辉之下,并非所有人都感到舒适。一些年长的镇民,习惯了过去的宁静,对日益嘈杂的环境和陌生的机械感到不安。田间劳作的农民,偶尔会抬头望向那些高耸的烟囱,担忧飘落的烟尘会影响收成。一些原本依靠手工技艺的工匠,则担心自己的手艺会被冰冷的机器取代。

  矛盾在暗处滋生,如同机器运转时无法完全消除的摩擦。布兰恩专注于他的齿轮与蒸汽,并未完全察觉这些细微的社会变化。他只知道,他要更快,更强,他要将脑中那些疯狂的构想一一实现,让荒石镇真正成为他理想中那个由机械伟力驱动的奇迹之地。

  夜幕降临,工坊区的炉火却未曾熄灭,映照得半边天都泛着暗红。布兰恩独自站在他那座最大的锻炉前,跳动的火焰在他布满汗水和油污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他伸出手,感受着那足以融化钢铁的热浪,低声的祷言几乎被炉火的咆哮所淹没。他在向他的神只祈求,但祈求的内容,却与传统的矮人信仰如此不同。这虔诚而又叛逆的低语,与整个小镇在机械黎明中的躁动与希望交织在一起,预示着更深刻的变革,仍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