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律法初声-《荒石镇》

  胜利的狂欢持续了整夜,直至次日午时,镇子中心那片相对开阔的广场上,依旧弥漫着一种轻松而热烈的余韵。人们脸上带着宿醉未醒的满足与昨日激战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焕然一新的精气神。然而,未等这胜利的喜悦完全沉淀,一阵低沉而悠长的号角声,便将所有人从各自的居所或休息处召唤到了广场。

  阳光正好,洒在广场上或站或坐的镇民们身上。他们有些疑惑,有些期待,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召集所为何事。德索莱特、阿尔德里克和埃莉诺已经站在了广场前方一个稍高的土台上。德索莱特神色肃穆,阿尔德里克沉默如铁塔,而埃莉诺,则捧着她那本厚重的《秩序之章》,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视着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

  当广场上最后一丝嘈杂也归于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土台之上时,埃莉诺上前一步。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郑重,将《秩序之章》摊开在早已准备好的一个简陋木架上。

  阳光照射在暗蓝色的封面上,那些银丝勾勒的几何图案仿佛活了过来,开始缓慢而优雅地流转,散发出淡淡的、肉眼可见的微光。这异象让下方的镇民们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目光中充满了惊奇与一丝不自觉的敬畏。

  埃莉诺清冷而清晰的声音,在寂静的广场上响起,如同冰泉滴落玉石,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荒石镇的居民们。”

  “昨日之胜利,证明了我们拥有守护家园的力量与勇气。清泉之流淌,赐予了我们生存与发展的根基。然而,力量需有约束,生机需有秩序。无规矩,不成方圆;无法度,难存久安。”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与说服力。

  “今日,于此地,我受德索莱特大人委托,向全体镇民宣读《荒石镇基本公约》。此公约,将是我们于此地共同生活、共建家园的根本准则,亦是保障每一位遵纪守法者权益的基石。”

  她微微低头,目光落在《秩序之章》摊开的页面上。那上面并非空无一物,而是用清晰的通用语书写着简洁而有力的条款。当她开始逐字宣读时,书页上的银丝光芒似乎更加明亮了些,甚至隐隐将那些文字也映照得仿佛在发光,赋予其一种超越凡俗笔墨的、近乎神圣的庄严感。

  “第一条:凡荒石镇之民,其生命与合法劳动所得之财产,受共同体共同保护。不得无故侵害他人生命,不得肆意掠夺、侵占他人财物。”

  人群微微骚动,尤其是那些曾经饱受欺凌、财产毫无保障的流亡者和贫民,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生命与财产的安全,这是他们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基本权利!

  “第二条:共同体之资源与劳动成果,依贡献大小与需求缓急,进行公正分配。多劳者多得,贡献大者优先。严禁怠惰侵占,鼓励勤劳创造。”

  “大个儿”汤姆和他那些在引水工程和战斗中出力甚多的伙伴们,不由得挺直了腰杆。按劳分配,这意味着他们的汗水与牺牲得到了承认与保障!

  “第三条:镇内事务,由德索莱特大人及其指定之理事会统筹管理。若居民间产生纠纷争议,应优先寻求协商解决。若协商不成,可提交理事会,依据本公约及相关情理进行仲裁。严禁私斗复仇。”

  许多曾因鸡毛蒜皮小事引发冲突、或目睹过私下斗殴带来恶果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一个公正的仲裁者,远比混乱的暴力更能解决问题。

  “第四条:凡适龄、健康之镇民,皆有义务在共同体需要时,参与防卫、建设等公共事务。具体事宜,由防卫队长及内政总管统筹安排。”

  “第五条:此公约之解释与修订权,归属德索莱特大人及理事会。所有镇民,无论先来后到,身份高低,皆需遵守本公约之规定。”

  埃莉诺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将一条条关乎每个人切身利益的准则清晰地宣读出来。没有繁复的辞藻,没有晦涩的术语,每一条都简洁明了,直指人心。伴随着《秩序之章》那奇异的光芒,这些文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位聆听者的心中。

  安全感。一种前所未有的、由明确规则带来的安全感,如同温暖的泉水,开始浸润这些长久以来在混乱与危险中挣扎的灵魂。他们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在这里,他们的生命、他们的劳动、他们的纠纷,都有了可以依循的准则和可以诉求的对象。这不是某个贵族的恩赐,而是他们作为荒石镇一员,与生俱来的权利,也是必须承担的义务。

  当埃莉诺宣读完毕,合上《秩序之章》时,广场上一片寂静。人们还沉浸在那份由律法初声带来的震撼与思索之中。老猎人艾隆站在人群里,浑浊的老眼望着土台上的三人,望着那本已然恢复平静的书册,最终,他深深地、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那一直紧绷着的、代表着怀疑与抵触的肩膀,似乎微微放松了下来。

  德索莱特适时地上前一步,他的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公约已立,律法初声!从今日起,这不仅仅是一纸文书,更是我们荒石镇所有人共同立下的誓言!愿我们每一个人,都能遵奉此约,各司其职,各尽其责,共同守护我们的家园,建设属于我们自己的未来!”

  没有山呼海啸的应答,但无数道目光中闪烁着的认同与坚定,比任何口号都更具力量。

  夕阳开始西斜,将广场上的人群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不知是谁最先喊了一句:“为了荒石镇!”紧接着,更多的声音加入进来,汇聚成一股朴素而真挚的声浪。

  人群开始自发地忙碌起来,他们搬来更多的木柴,在广场中央堆起巨大的篝火堆。女人们拿出储存的食物,男人们抬出缴获的劣酒,孩子们兴奋地跑来跑去。空气中再次充满了欢声笑语,但这一次,与昨日的狂欢不同,更多了一份踏实与对未来的憧憬。一场为了庆祝胜利,也为了庆贺新生秩序诞生的庆典,即将开始。

  然而,在人群欢腾准备庆典之时,德索莱特的目光却越过喧嚣,投向了南方遥远的地平线。他注意到,那几个被救出的旅人,正聚在一起,低声而激动地交谈着,目光不时敬畏地看向土台的方向,看向那本已然合上的《秩序之章》。荒石镇的名字,连同它拥有水源、击败地精、乃至如今颁布公约的消息,恐怕很快就要随着这些人的足迹,传扬到更远的地方去了。这名声,究竟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