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欢庆与暗涌-《荒石镇》

  胜利归来的第三天傍晚,荒石镇迎来了许久未有的热烈欢庆。

  镇中心广场上,数堆巨大的篝火熊熊燃烧,将深秋的寒意驱散殆尽。木柴噼啪作响,跃动的火光映照着周围一张张疲惫却洋溢着振奋与轻松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新出炉面包的麦香,以及从大木桶中舀出的、由老马丁精心调配的淡啤酒的清冽气味。

  这是一场属于所有参与者的庆功宴,不分种族,不论出身。荒石镇的居民、涌泉林精灵、圣山兽人、熔炉大厅矮人,还有那些选择在此定居的其他族裔,混杂而坐,交谈声、笑声、碰杯声、即兴的歌谣声交织成一片充满生命力的喧腾乐章。

  广场一侧临时搭起的长桌上,堆满了食物:整只的烤岩羊、大盆的炖菜、成筐的黑面包、精灵带来的蜜渍果脯和轻盈的叶饼、兽人分享的熏肉与烈性奶酒、矮人提供的厚重奶酪与坚果。食物的丰盛象征着集体的收获与分享。

  德索莱特·卡斯尔没有站在高处发表长篇大论。他与阿尔德里克、布兰恩等人坐在篝火旁的一张长桌边,面前摆着木杯和餐盘。他不时与过来敬酒的战士、工匠或普通镇民点头致意,接过他们简单却真挚的祝福,偶尔抿一口杯中的淡啤酒。火光在他脸上跃动,将那抹惯常的沉稳染上了些许暖色,但眼底深处依然保持着清醒的观察。

  埃莉诺·晨星坐在稍靠近内圈的位置,面前的食物基本未动。她手中不是法典,而是一卷普通的羊皮纸和炭笔,偶尔快速记录着什么——或许是庆功宴上各族自发形成的交流模式,或许是某条关于日后公共活动组织的灵感。她的目光温和地扫过人群,看着人类妇女教精灵孩童编织简单的草环,看着兽人战士向矮人学徒比划着战斧的握法,看着几个半大孩子围着安静趴伏的“山心”,既敬畏又好奇地试图触摸白狮未受伤的前爪。

  阿尔德里克·斯通正与血爪和几名双方的老兵围坐一圈,木杯频繁相碰。他们谈论的不再是战术,而是各自经历过的、或惊险或滑稽的战斗轶事。圣盾的脸上带着久违的、纯粹的放松笑容。不远处,他的狮鹫伙伴“苍穹”正接受着几名精灵驯鹰者的细心检查和投喂,青金色的羽毛在火光下流光溢彩。

  布兰恩·火砧的嗓门是广场上最洪亮的之一。他站在修复一新的“熔炉之证·百相”旁,周围围着一大圈眼睛发亮的矮人学徒、人类工匠甚至几个感兴趣的兽人。他用力拍打着机体冷却的外壳,大声讲述着坑道中“超频震荡钻头”如何破开岩石、战锤如何精准投掷打断邪术,引得阵阵惊叹和追问。多尔夫·深岩长老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捧着酒杯,严肃的脸上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

  塞莱斯特·晨曦没有坐在主宴席。她在广场边缘临时设置的医疗点附近,与几名助手一起,为一些伤势未完全愈合的战士更换敷料、检查恢复情况。她的身影在忙碌中依然宁静,如同流淌的清泉,治愈着战斗留下的有形与无形的伤痕。偶尔有康复中的士兵或镇民端着食物和饮品过来,真诚地道谢,她也只是微笑着摇头,示意他们去享受欢庆。

  雷恩·鹰眼和奥里克·苔原坐在一处相对安静的篝火旁。雷恩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的“风之低语”,听着奥里克低声用兽语对“灰影”和“锐目”说话,偶尔抬头看看在奥里克脚边打盹的山心。他们的庆祝方式更为内敛,沉浸在伙伴与安宁的氛围中。

  塔克·夜影的身影几乎融入了广场边缘建筑的阴影里。他倚着墙壁,手中把玩着“余烬之击”,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喧闹的人群,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望者。影牙·血喉坐在他旁边一个光线稍亮的木箱上,右臂仍固定着,左手端着一杯清水。偶尔有相熟的兽人或荒石镇战士过来拍拍他的左肩,他仅以点头回应。

  伊索尔德·路尔坐在靠近精灵族群的一处篝火旁,与奥萝拉·青叶、莱拉斯·叶语及瑟兰·星光两位长老低声交谈。他们的话题显然更为沉静,可能涉及魔法的应用、符文的稳定,或者对缴获物品的后续研究计划。伊索尔德的神情专注,偶尔在手中的笔记上划写几笔。

  欢庆的气氛在夜色渐深时达到高潮。有兽人战士敲起了随身携带的皮鼓,浑厚的节奏引来了更多应和;精灵中响起了悠扬的弦乐和空灵的吟唱;矮人们则用浑厚的嗓音唱起了关于群山与熔炉的古老歌谣。不同韵律起初有些杂乱,但很快便奇妙地交织、适应,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属于此刻此地所有居民的背景音乐。

  孩子们在篝火间追逐嬉戏,年轻人在鼓点和音乐中尝试着笨拙却欢快的舞步,老人们围坐笑谈,分享着烟斗。连镇子里的猫狗都兴奋地在人群脚边穿梭,寻找掉落的肉屑。

  连续三晚,类似的欢庆在规模稍减后持续着。它不仅仅是对一场胜利的庆祝,更是对共同经历生死、成功扞卫家园后,凝聚力与认同感的宣泄与加固。荒石镇军民以及盟友们的士气,如同被充分捶打的铁块,在这热烈的炉火中变得更加坚韧、明亮。

  然而,紧绷的弓弦不会永远放松,平静的水面下总有暗流。

  庆功宴结束后的第三天下午,秋日阳光正温和地照耀着忙碌的街道。镇墙上的哨兵最先发现了异常。

  一匹驿马,鬃毛散乱,口吐白沫,以近乎疯狂的速度从北方大道上冲来。马背上的骑手伏低身体,几乎贴在马颈上,背上的旗帜——歪斜着,沾满尘土。

  “紧急信使!”哨塔上响起警号,但并非敌袭的尖锐长音,而是代表紧急通讯的短促三连响。

  镇门迅速打开,那匹几乎力竭的驿马载着骑手踉跄冲入,直奔镇政厅前的广场,才前蹄一软,连同背上的骑手一起摔倒在地。骑手是个年轻男子,脸色灰败,嘴唇干裂,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从怀中掏出一个盖有厚重火漆印的铜筒,嘶声喊道:“王都……加急……呈报荒石领主!”

  早有守卫上前扶住他和马匹,铜筒被迅速送往镇政厅。

  片刻后,紧急召集的钟声在荒石镇上空急促响起,与三天前的欢庆余韵形成了刺耳的反差。

  议事厅内,核心成员迅速聚集。德索莱特·卡斯尔已经打开了铜筒,取出了里面用上好羊皮纸书写、盖有多枚印章的急报。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文字,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仿佛秋日晴空骤然布满阴云。

  他将急报递给身旁的埃莉诺·晨星,声音低沉,一字一句:“王都急报。国王卡利姆四世,三日前于宫中突发恶疾,昏迷不醒,御用医师束手无策。鉴于储君年幼,经紧急御前会议及部分大贵族联署推举,奥兰多公爵已被正式任命为摄政王,总揽王国军政一切事务。”

  短短几句话,如同冰水浇灭了所有人心头残留的暖意。

  议事厅内一片死寂。只有羊皮纸在埃莉诺手中发出的轻微摩擦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尚不知情的镇民日常劳作的声音。

  奥兰多公爵。那个纹章是“金玫瑰”,涉嫌向邪教走私物资,派遣督察官渗透,与卡斯尔家族结盟,试图经济封锁荒石镇的奥兰多公爵。

  现在,他成了这个王国的摄政王。

  德索莱特缓缓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座每一张骤然凝重的面孔。炉火依旧在壁炉里燃烧,却再也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庆功宴上那热烈、充满希望的喧腾,仿佛已是遥远记忆。

  一股无形的、更庞大、更冰冷的暗涌,已随着那匹口吐白沫的驿马,冲破了荒石镇的围墙,悄然淹没了刚刚点燃的篝火余烬。新的风暴,在远方王都的宫墙内,已然成形,其阴影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这片北境的土地蔓延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