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医疗所的阴影-《荒石镇》

  分析室会议后的第七天清晨,荒石镇医院配药室里的草药研磨声比平日急促许多。塞莱斯特·晨曦看着面前摊开的患者记录册,羽毛笔在指尖停顿了片刻,才在新一行写下日期和第一个名字。这已经是本周的第九个了。

  菲兰——她那个勤勉的精灵德鲁伊学徒——端着刚煮好的月露草茶进来时,看见老师对着记录册出神,轻轻将陶杯放在桌角。“老师,三号观察室的病人又发作了。他说墙上的影子在说话。”

  塞莱斯特合上记录册,起身走向观察区。医院是去年秋天扩建的,原址是旧生命女神小教堂,现在加盖了两翼厢房,东翼是普通病房,西翼新隔出了三个特殊观察室。墙壁加厚,窗户装了铁栏,门锁从内侧打开需要两把钥匙。

  三号观察室里,一个三十岁出头的人类男子蜷缩在墙角。他叫哈尔,是北门市场的搬运工,五天前被工友送来时还能断断续续说话,现在大部分时间只是盯着虚空喃喃自语。当塞莱斯特推门进去时,哈尔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它们……它们在墙上爬……”哈尔的声音干涩嘶哑,手指颤抖地指向对面的白墙。墙上只有晨光投下的窗棂影子,安静地随着太阳角度缓慢移动。

  塞莱斯特没有立刻否定他。她示意菲兰留在门外,自己走到离哈尔三步远的地方蹲下,保持视线与对方平齐。“哈尔,我是塞莱斯特医生。你看到的东西,能告诉我它们长什么样子吗?”

  哈尔的眼珠无规律地转动着。“好多脚……像蜘蛛但又不是……它们在吃光……”他忽然抱住头,“不要唱了……求求你们不要唱了……”

  “谁在唱歌?”

  “不知道……不知道……”哈尔开始用后脑勺撞墙,力道不大,但节奏急促。塞莱斯特迅速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同时从腰间的小皮袋里取出一小撮混合草药粉,用生命祈祷术催化后洒在哈尔面前。草药粉散发出清冽的松木和薄荷混合气息,那是她根据铁颚萨满提供的安神配方改良的。

  哈尔的撞击渐渐停止。他急促地呼吸着,眼神涣散。“甜的味道……那天晚上有甜的味道……然后灯……灯在跳……”

  塞莱斯特将哈尔扶到床上躺下,检查了他的脉搏和瞳孔。心跳过快,瞳孔对光反应迟钝,皮肤温度比正常人低半度。这些症状和记录册上前八个病例几乎一模一样。

  回到配药室后,她在记录册“哈尔”的名字旁写下关键词:幻视、幻听、攻击倾向、体温偏低。然后在页面边缘添上:“提及‘甜味’、‘灯光异常’”。

  “老师。”菲兰小心地开口,“这是第几个有这种症状的了?”

  “第九个。”塞莱斯特翻开前面几页的记录,“木匠学徒马科斯,四天前送来,说看到自己的影子变成怪物追他。洗衣妇艾拉,三天前,听到水井里有人叫她的名字,差点跳进去。兽人石匠学徒格鲁克,昨天……”她顿了顿,“用凿子划伤了自己的胳膊,说‘想把里面的虫子挖出来’。”

  菲兰脸色发白。“都是同一种病?”

  “不是病。”塞莱斯特轻声说。她走到药柜前,拉开最上层一个带锁的抽屉——里面放着几天前分析室会议留下的样本副本,一小瓶幻光石粉,几片暗紫色薰心草叶。“是毒。人为的毒。”

  她取出一片薰心草叶,对着窗户的光线。叶片边缘的暗紫色在晨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凋零菌感染的薰心草,燃烧或蒸煮后会散发甜腻的气味。幻光石粉撒在光源上,会让光线产生异常的闪烁和色偏。”她转向菲兰,“还记得我们分析过的‘凋零剂’可能效果吗?”

  菲兰点头,声音有些发颤:“侵蚀理性,诱发狂乱,伴随生命能量缓慢流失……老师,您是说这些病人……”

  “他们是被试验的对象。”塞莱斯特将叶片放回抽屉,锁好,“邪教徒在测试凋零剂的效果,测试范围和剂量。这些人可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吸入了挥发气体,或者接触了被污染的食物水源。”

  她走到墙边的白板前,上面已经贴了一张荒石镇及周边地图。用红色小石子标记了九个病例的居住或工作地点——分散在镇子各处,没有明显聚集。“如果是水源污染,应该会有更集中的区域分布。如果是食物,症状出现的时间会更接近。”她在几个点之间画上连线,“更像是……随机散布的感染源。像有人拿着毒药,在镇子里走一圈,这里撒一点,那里撒一点。”

  菲兰倒吸一口凉气。“那怎么办?如果还有更多……”

  “所以我们做三件事。”塞莱斯特已经回到桌前,摊开新的羊皮纸,“第一,医院正式设立‘精神卫生观察室’,将所有出现类似症状的患者集中隔离治疗。我会起草一份规程——隔离标准、护理流程、探视限制。”

  “第二,研制广谱的驱散粉尘。”她开始列出药材清单:月露草、银叶薄荷、净化水晶粉末、圣山萨满提供的祝福骨粉……“凋零剂的核心是混沌魔力对生命能量的侵蚀,我们需要一种能快速中和混沌波动、稳定受害者精神场的药剂。粉尘形态最适合紧急使用,可以撒在患者周围,或者让患者吸入。”

  “第三……”她停笔,看向窗外。医院院子里,几个轻症患者正在医护人员的陪同下散步,冬日的阳光苍白无力。“我们需要监测网络。伊索尔德女士设计的混沌魔力波动符石,必须在镇子关键节点布置起来。”

  当天下午,塞莱斯特带着整理好的报告前往镇政厅。德索莱特·卡斯尔和埃莉诺·晨星正在讨论北境商团的合作协议终稿,见她进来,两人同时停下了笔。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塞莱斯特将记录册和地图摊开在桌上,“过去七天,九个确诊患者。症状高度一致:无端恐惧、幻听幻视、攻击倾向,以及轻微但持续的生命力流失。其中五人明确提到曾闻到‘奇怪的甜香味’,三人说看到‘灯光不正常地闪烁’。”

  埃莉诺快速翻阅记录,银灰色眼眸扫过那些症状描述。“地理位置分布?”

  “分散。”塞莱斯特指向地图上的标记,“北门市场、铁匠街、混居区、甚至镇子东南角的独立农舍。没有明显的源头指向。”

  德索莱特的手指在地图上那些红点之间移动。“如果是试验,他们在测试传播范围。不同地点,不同距离,观察效果差异。”他抬头看向塞莱斯特,“患者的共同点呢?职业?年龄?最近去过哪里?”

  “正在排查,暂时没有发现明确交集。”塞莱斯特说,“但有一个线索——症状较轻的兽人患者格鲁克,在昨天下午清醒的短暂时间里说,他发病前那天晚上,曾抄近路穿过镇子西边的旧矿区外围,想早点回工棚。他说当时听到‘奇怪的歌声’,像是从地底下传来的。”

  “旧矿区?”德索莱特看向埃莉诺。

  埃莉诺从文件柜中取出一卷更老旧的地图,在桌上铺开。那是荒石镇建立前的地形图,上面标注着几十年前开采过的矿点。“这里……还有这里。都是浅层铁矿,二十年前就枯竭废弃了,坑道大部分已经坍塌封堵。”

  “格鲁克还说了一句。”塞莱斯特回忆着昨天的对话,“他说那歌声让他想起小时候听过的矿工号子,但‘调子是反的,词也听不清’。等我们想再问详细点时,他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会议室安静了片刻。壁炉里的柴火噼啪作响。

  “设立精神卫生观察室,我批准。”德索莱特说,“埃莉诺,起草正式文件,纳入公共卫生条例。隔离和治疗费用从城镇储备金支出。”

  埃莉诺已经打开“法典·秩序辉光”,书页自动翻到医疗卫生相关章节。“需要明确收治标准、隔离期限、出院评估流程。另外,是否要通知患者家属?”

  “必须通知,但探视必须严格限制。”塞莱斯特说,“这种症状有传染风险——不是疾病的传染,是混沌魔力污染的扩散。接触过多,健康人也可能受到影响。”

  “驱散粉尘的研制呢?”德索莱特问。

  “已经开始。但需要几种稀缺药材,尤其是净化水晶粉末和银叶薄荷。荒石镇的库存只够制作第一批试验剂量。”塞莱斯特将药材清单推过去,“我联系了涌泉林精灵,瑟兰·星光长老答应提供一批银叶薄荷,但需要三天时间调配。净化水晶粉末……熔炉大厅矮人可能有储备。”

  德索莱特点头:“我来协调。还有什么?”

  “监测符石。”塞莱斯特说,“伊索尔德女士设计的符石图纸我看过,原理是在混沌魔力浓度超过阈值时发出预警。但制作需要她的双月魔法刻印,布置需要覆盖镇子至少十二个关键节点——水源地、粮仓、医院、工坊、集市……”

  “我去找伊索尔德。”德索莱特站起身,“埃莉诺,你协助塞莱斯特完善观察室规程。药材和符石的事,今天之内落实。”

  接下来的三天里,荒石镇医院西翼被彻底改建。墙壁加涂了掺有银粉的隔离涂料——那是伊索尔德的建议,银对混沌魔力有天然的抑制作用。窗户换成双层玻璃,夹层中嵌入极细的导魔金属丝网。三个观察室扩大到六个,每个房间门口都挂上了新制的标识牌:精神卫生观察室,未经许可不得入内。

  塞莱斯特带着医疗团队日夜轮值。驱散粉尘的第一次试验在第二天傍晚进行,患者哈尔吸入粉尘后,狂躁症状缓解了约两个小时,虽然之后再次发作,但强度明显减弱。这是个鼓舞人心的信号。

  第四天上午,伊索尔德带着第一批刻印好的监测符石来到医院。精灵法师的脸色依然苍白,左手手套上的银月光辉比往日黯淡些,显然连续刻印符石消耗巨大。

  “十二个节点符石,每个需要每月用银月魔法重新充能一次。”伊索尔德将符石一一摆放在桌上。那是拳头大小的扁圆石片,表面蚀刻着复杂的双月符文阵列,中心嵌着一小片净化水晶。“布置位置必须精确,覆盖范围才能最大化。”

  塞莱斯特已经准备好了节点地图:“医院房顶、北门市场钟楼、粮仓了望塔、魔导工坊烟囱、镇政厅屋顶、还有七个街道路口的灯柱顶端。这些位置够吗?”

  “勉强覆盖核心区域。”伊索尔德将符石按位置分组,“如果混沌魔力源在镇子外,预警时间会很短。如果源在镇子内……”她没有说完,但意思明确。

  两人开始逐一布置符石。当最后一枚符石被固定在医院屋顶的旗杆基座上时,已是正午。塞莱斯特抬头看着那灰白色的石片,它在冬日阳光下泛着微弱的珍珠光泽。

  “它们会怎么预警?”她问。

  “温度变化。”伊索尔德说,“混沌魔力浓度升高时,符石会逐渐变冷。如果超过阈值,会结霜。更严重的话……”她顿了顿,“会发出低频的嗡鸣声,只有用银月魔法加持过听力的人才能听见。”

  回到医院时,菲兰正在观察室走廊上等着。年轻学徒手里拿着一份新患者的入院记录,表情有些奇怪。

  “老师,新患者……他说了一些话,我觉得应该立刻告诉您。”

  塞莱斯特接过记录。新患者是个五十多岁的人类矿工,叫老托林,今早在镇子西边旧矿区的边缘被人发现昏倒,送来时一直在说胡话。

  “他说了什么?”

  菲兰压低声音:“他说‘矿坑……老矿坑……他们在下面唱歌……’。还有……”学徒吞咽了一下,“‘灯都挂起来了,红色的灯’。”

  塞莱斯特和伊索尔德对视一眼。精灵法师的右手手套上,赤月之力微微波动了一下,又迅速被银月光辉压制下去。

  “我去看看病人。”塞莱斯特说。

  “我去检查西边的监测符石布置点。”伊索尔德转身离开,步伐比来时急促了些。

  医院走廊里,消毒草药的气味混合着驱散粉尘的清冽气息。在那些气味之下,塞莱斯特似乎嗅到了某种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甜腻气味,像腐烂的花混合着蜂蜜,一闪即逝,仿佛只是错觉。

  她推开老托林所在观察室的门。床上,那个老矿工蜷缩着,眼睛睁得很大,盯着天花板,嘴唇无声地开合着,重复着某个听不清的词。

  塞莱斯特走近些,终于听清了那破碎的音节。

  “归……航……”

  她猛地回头看向窗外。镇政厅方向,屋顶上那枚新布置的监测符石在正午阳光下静静躺着,石片表面,不知何时凝结了一层薄得几乎看不见的白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