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苍穹初鸣-《荒石镇》

  裂蹄峡谷的伏击计划已如一张拉满的弓,只待黎明射出致命的箭矢。

  出发前夜,荒石镇笼罩在一种压抑的寂静中。街道上不再有往日的喧闹,只有巡逻队皮靴踏过石板的规律声响,以及风中传来的隐约金属摩擦声——那是士兵们在做最后的武器检查。大部分参与伏击的部队已于黄昏后通过地下通道秘密开拔,镇内留下的,除了必要守军,便是弥漫在空气里的紧张与等待。

  阿尔德里克·斯通没有留在军营。他披着厚重的毛皮斗篷,独自走向镇子西侧扩建后的兽栏区。那里不仅有奥里克驯养的动物伙伴,更有一处被特意隔开、由精灵德鲁伊协助布下温和自然结界的安静角落——狮鹫卵的安置处。

  巨大的卵静静卧在铺着干燥苔藓和柔软羊毛的浅坑中,在结界散发的微光下,青金色外壳上的云纹仿佛在缓缓流动。过去几周,阿尔德里克几乎每个夜晚都会来这里待上一段时间,有时只是静静站立,有时会低声说些军营的琐事,或者擦拭他的盾牌“不屈壁垒·山岳”。他说不清这是一种责任,还是一种莫名的牵挂。这枚由涌泉林精灵赠予的卵,似乎早已成为他守护意志的一部分延伸。

  今夜,当他走近时,脚步却猛地顿住。

  卵壳上的云纹正在剧烈闪烁,光芒不再是平和的流淌,而是如同呼吸般急促地明灭,每一次闪烁都让结界的光晕为之颤动。卵本身也在微微震动,细碎的砂砾从浅坑边缘滑落。

  阿尔德里克心中一紧,快步上前。他单膝跪在卵边,厚重的护手轻轻按在温热的蛋壳上。隔着金属和皮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内部传来的、一下比一下更有力的撞击——不是胡乱挣扎,而是某种规律性的叩击,仿佛里面那个生命正用喙执着地敲打着囚笼的壁垒。

  “要出来了?”阿尔德里克低声自语,眉头紧锁。按照精灵德鲁伊之前的估算,孵化至少还需半个月。战争的气息……连未出生的生灵都能感知到吗?

  他立刻起身,对守在兽栏区入口的一名年轻民兵低喝道:“去请伊索尔德女士和塞莱斯特女士,还有奥里克!快!”

  年轻的民兵被圣盾大人语气中的紧迫感惊到,转身就跑。

  等待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阿尔德里克只能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手掌始终贴在卵壳上,试图用自己那份早已与守护信念融为一体的意志去安抚内部躁动的生命。他能感觉到,那叩击的频率与自己的心跳逐渐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卵壳内传来的不再是单纯的撞击力,而是一种渴望破开束缚、直面天空的强烈意愿,混合着对即将降临的庞大混乱气息的本能警惕。

  “它感觉到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伊索尔德·路尔不知何时已悄然到来,赤痕精灵苍白的脸上带着专注的神情,她左手手套上的银月纹路微微发亮,右手则自然垂在身侧。“峡谷那边集结的混沌气息,还有全镇绷紧的战意……对于以天空与风暴为伴的生物来说,这种规模的‘声音’太吵了,吵到它无法安睡于壳中。”

  塞莱斯特·晨曦几乎是和奥里克·苔原同时赶到的。年轻的医者提着她的“生命圣柜·治愈之泉”,呼吸微促,显然是一路小跑。奥里克则带着他的幼狮山心,小家伙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紧紧贴着奥里克的腿,金色的眼瞳盯着发光的卵,喉咙里发出不安的低鸣。

  “阿尔德里克大人,它……”塞莱斯特蹲下身,生命能量自然从她身上流淌而出,试图探查卵内生命的状态。

  “它在试图提前破壳。”阿尔德里克沉声道,目光没有离开那闪烁的卵,“伊索尔德女士说得对,是战争的气息刺激了它。但我们没有准备,精灵德鲁伊也不在……”

  “未必需要。”伊索尔德走上前,她仔细审视着卵壳上闪烁的云纹,以及阿尔德里克手掌与卵壳接触处隐隐产生的能量涟漪。“阿尔德里克,你在和它共鸣。你的意志——你那种‘守护’的意志,正在被它接受,成为它破壳时锚定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坐标。它认准你了。”

  阿尔德里克一震。他确实感觉到,自己灌注过去的、试图安抚的守护意念,并未被拒绝或消解,反而被卵内那个意识笨拙却坚定地缠绕、吸收,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熟悉的光亮。

  “我能做什么?”

  “继续共鸣,但不要仅仅是安抚。”伊索尔德的声音带着一种法师特有的冷静分析,“给它一个‘理由’。告诉它外面有什么值得它破壳来看,来守护。它不是被吓出来的,它是被‘召唤’出来的。”

  奥里克在一旁轻轻按住有些躁动的山心,低声道:“动物……尤其是强大的野兽,它们破壳或出生时的第一印象,会烙印一生。阿尔德里克大人,您现在就是它的整个世界。”

  塞莱斯特已经从“生命圣柜·治愈之泉”中取出一小瓶淡绿色的、散发着清新草木气息的药剂。“这是浓缩的月露草精华和宁神花提取液,能提供纯粹的生命能量支持,减轻破壳时的消耗和痛苦。需要时我会用上。”

  阿尔德里克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他将所有杂念摒除,精神彻底沉入那份与“不屈壁垒·山岳”共同锤炼、在无数次战斗中守护身后之人的意志之中。那不再是简单的念头,而是一种近乎实质的领域——稳固如山,坚韧如钢,温暖如壁垒后的篝火。他将这份意志,透过手掌,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

  不再说“别怕”,而是说“我在这里”。

  不再说“外面危险”,而是说“与我一同面对”。

  不再仅仅是“守护这个卵”,而是“期待与你并肩守护更多”。

  卵壳内的叩击声骤然变得更加密集、响亮!裂纹,第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纹,在阿尔德里克手掌下方悄然绽开,透出一抹更为明亮的金青色光芒。

  “开始了!”塞莱斯特低呼,握紧了药剂瓶。

  伊索尔德双手虚抬,左手银月光辉与右手隐约的赤月之力交织成一个柔和的缓冲力场,笼罩在卵周围,既防止碎片飞溅,也调和着可能爆发的初生能量。

  奥里克屏住呼吸,山心也安静下来,圆睁着眼睛。

  “咔嚓——”

  “咔嚓、咔嚓——”

  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很快布满了大半卵壳。光芒从裂缝中汹涌而出,带着一种新生命特有的、蛮横而纯净的气息。每一次叩击都让裂缝扩大,碎片剥落。

  终于,在一声格外清脆的碎裂声中,一小块蛋壳被从内部顶开,一个湿漉漉的、覆盖着稀疏青金色绒羽的小脑袋奋力钻了出来。它似乎耗尽了力气,脑袋耷拉在破口边缘,喙微微张合,发出细微的、略带沙哑的鸣叫。紧接着,它努力睁开眼皮——那是一双澄澈如雨后晴空般的湛蓝色眼眸,瞳孔深处似乎有细微的电光流转。

  它的第一眼,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阿尔德里克脸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那双初开的眼眸里,倒映着阿尔德里克坚毅而隐含担忧的面容,倒映着他眼中那份尚未收起的、磅礴的守护意志。然后,一种清晰无误的依赖与亲近感,如同温暖的溪流,透过尚未完全稳固的精神链接,涌向阿尔德里克。

  幼崽努力挣扎起来,用尚且无力的翅膀和爪子扒拉着蛋壳,试图将整个身体挣脱出来。阿尔德里克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将那颤抖的、温热的小身体从残破的蛋壳中捧出,抱在怀里。它比看起来还要轻,湿漉漉的绒毛紧贴着皮肤,能感觉到下面心脏快速而有力的跳动。

  它在他臂弯里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脑袋靠在他覆盖着护甲的胸膛上,又发出了一声鸣叫。这一次,声音清越了许多,虽然稚嫩,却已带有一丝穿透性的锐利。它转动小脑袋,蓝色的眼睛依次看向旁边的伊索尔德、塞莱斯特和奥里克,目光中没有恐惧,只有好奇,以及某种天生的、对强大或友善个体的辨认。

  “它认得我们。”塞莱斯特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意,将手中的药剂小心地递到幼崽嘴边。小家伙嗅了嗅,似乎感受到其中纯粹的生命力,顺从地舔食了几口,精神明显振奋了一些。

  伊索尔德撤去了力场,观察着幼崽身上逐渐变得干燥、蓬松起来的绒毛,以及那与阿尔德里克之间清晰的能量联系。“链接很稳固。它确实将你的意志作为了破壳的支柱和世界的基石。从此,你是它天空下的第一座山岳。”

  奥里克的山心小心翼翼地凑近,鼻子轻轻抽动。幼狮鹫——现在可以如此称呼它了——也低下头,用喙碰了碰山心的鼻子,然后发出一声愉悦的轻鸣。山心似乎接受了这个新伙伴,用头蹭了蹭阿尔德里克的腿。

  阿尔德里克低头看着怀中这个脆弱又神奇的小生命,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情绪。他能感觉到,除了视觉、触觉,还有一种模糊的、仿佛站在极高处俯瞰大地的开阔感隐约传来,那是来自怀中生灵的天赋感知的零星碎片。他的守护,从此真的延伸向了天空。

  “苍穹。”他低声说,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幼崽脑后柔软的绒羽,“你就叫‘苍穹’。”

  仿佛听懂了这个名字,幼狮鹫“苍穹”仰起头,用还不太稳的脖子支撑着,朝着兽栏上方那片被结界微光映亮的、有限的夜空,发出了一声更加清亮有力的长鸣。

  “呦——!”

  鸣声穿破了结界的微光,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很远。附近军营里尚未入睡的士兵们纷纷抬起头,望向兽栏的方向。消息像风一样传开:狮鹫孵化了,在战前夜,圣盾大人得到了“苍穹”。

  一种奇妙的鼓舞,随着那清越的初鸣,驱散了些许大战前的阴霾。这被视为来自古老盟约的祝福,一个翱翔于战争阴云之上的吉兆。

  阿尔德里克抱着苍穹,缓缓站起身。幼崽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合上眼,很快沉入安稳的睡眠,似乎破壳耗尽了它所有的力气。但它与阿尔德里克之间那条无形的纽带,却在每一次呼吸间更加清晰。

  他知道,几个小时后,他将骑乘战马奔赴峡谷,而苍穹还太幼小,无法同行。但此刻怀中这份轻盈的重量,以及精神感知中那片刚刚开启的、属于天空的模糊视角,让他感到肩上的责任与心中的信念,前所未有地坚实和辽阔。

  他望向东方,那里是裂蹄峡谷的方向,也是黎明即将升起的方向。

  “休息吧,小家伙。”阿尔德里克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等你强壮到能撕裂云雾时,我们一起去看看,该守护的疆界到底有多远。”

  夜还深,但离出发的时刻,已经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