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银月之契-《荒石镇》

  银月艾瑟尔高悬中天,清辉如流水般洒落荒石镇东侧的观察台。这座三层木塔在月光中投下修长的影子,塔顶平台此刻只有两人。

  埃莉诺·晨星站在木桌旁,月光映亮了她手中展开的土壤检测报告。她的银发仿佛吸收了月华,泛着柔和的微光,半精灵的特征在今夜尤为显着——那优雅的尖耳轮廓,那瞳孔深处隐约流转的银色光泽。桌上摆放的木盒敞开着,露出从镇外净化田取回的土壤样本,那深褐色的泥土已全然不见数月前腐化的暗黑痕迹。

  阶梯处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深林精灵使者奥萝拉·青叶登上平台。她依旧穿着墨绿色的猎人装束,斗篷边缘绣着银线藤蔓纹路,腰间的长弓显示她并未完全卸下防备。但与初次会面时相比,她的神情柔和了许多,那双精灵特有的翠绿色眼眸在月光下清澈如林间深潭。

  “晨星女士。”奥萝拉·青叶微微颔首,行的是精灵的正式礼节,“感谢你将会谈安排在银月最明之时。艾瑟尔的光辉能让心灵更澄澈,话语更真实。”

  “月光属于所有敬重它的生命。”埃莉诺以同样优雅的姿态回礼,“青叶队长,请坐。我有些东西希望与你分享。”

  两人在木桌两侧坐下。埃莉诺将土壤样本推向前,又展开一幅手绘地图,上面清晰标注着荒石镇周边土地的净化进展——完全恢复的区域,治理中的区域,以及因污染过重暂时搁置的区域。

  “这是魔潮后我们启动的土地净化项目。”埃莉诺的声音平稳清晰,“最初方案借鉴了生命女神教廷的技术,但在实施中,我们结合了矮人矿工的过滤法和人类农夫的轮作经验。你面前的样本取自镇南第三号田,两个月前那里的腐化浓度足以在三日内杀死任何播下的种子。”

  奥萝拉·青叶俯身细察。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触土壤,闭目凝神片刻。“地脉的创伤正在缓慢愈合。”她睁开眼,语气中透着一丝讶异,“虽然微弱,但生命的流动确实在恢复。你们是如何做到的?”

  “分阶段治理。”埃莉诺指向地图上的标注,“先用石灰与特定矿物粉末中和土壤中的混沌魔力残留,再引入洁净水源反复冲洗,接着播种具有净化力的苜蓿与灯芯草,最后才轮种粮食作物。整个过程需要持续监测与调整,我们人力有限,进展缓慢,但确实有效。”

  她抬起头,目光与奥萝拉相遇。“我们听闻涌泉林的污染远比这些农田严重。若类似原理能调整适用,或许……”

  “或许能延缓森林的死亡。”奥萝拉接过话头,但神情依旧严肃,“晨星女士,我承认你们的成果令人印象深刻。但森林不是农田。树木根系深植大地,与地脉的连接远比作物复杂。涌泉林的污染核心是地脉冲突形成的腐化晶簇,它们如同毒瘤不断扩散。仅处理表层土壤远远不够。”

  埃莉诺点头。“这正是我想提议的。荒石镇愿提供技术人员与既有经验,与深林精灵的德鲁伊知识结合,组成联合调查队前往涌泉林边缘。我们不进入污染核心,只在安全范围内采集样本、分析污染模式,寻求可能的解决之道。”

  奥萝拉没有立刻回应。她起身走到平台边缘,望向东方森林的方向。即便在夜色中,天际线处那片不自然的暗沉依然可见——那是腐化区域特有的魔力遮蔽。

  “我的族人充满警惕。”奥萝拉终于开口,声音轻如夜风,“数百年来,人类对森林的索取远多于回馈。砍伐古木,开垦林地,猎杀圣兽……每次接触都留下伤痕。尽管荒石镇在魔潮中的表现与众不同,但信任的建立需要时间,更需要实际证明。”

  她转过身,月光勾勒出她清秀的侧脸。“你身上有银月的气息,晨星女士。这不是饰品或法术的效果,而是血脉的共鸣。一位拥有精灵血统的人类,为何会在人类城镇担任要职?”

  埃莉诺沉默了片刻。这问题触及她很少提及的过往,但此刻的坦诚或许是打破僵局的关键。

  “我的母亲来自星辰之民,父亲是人类学者。”她缓缓说道,“我生长于王都,在人类社会中学习法律与文书。但每个银月明亮的夜晚,母亲会教我辨识星象,感受月光的韵律。她说,秩序不仅存在于法典条文,也存在于星辰的运行、季节的轮转、万物的平衡。”她轻轻抚摸桌上那本皮质封面的书册——法典·秩序辉光,“我来荒石镇最初是奉命行事,但我留下,是因为在这里,我看到建立某种新秩序的可能。一种能包容不同血脉、不同传承的秩序。”

  奥萝拉静静聆听。精灵寿命漫长,她见过太多半精灵在种族夹缝中挣扎,但眼前这位年轻女子似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路。

  “那么,让我们从建立微小的秩序开始。”奥萝拉走回桌边,从腰间解下一只银白色草编小盒,置于桌面,“这是月光苔的样本。它只生长在纯净月华照耀的古老树皮上,每十年才能少量采集。它是稳定魔法材料的稀有催化剂,也是德鲁伊法术的重要媒介。”

  埃莉诺小心开启盒盖。盒内是几片绒毯般的青银色苔藓,即便在室内也散发着柔和微光,仿佛将月光封存其中。

  “这份赠礼……”埃莉诺抬眼。

  “是信任的种子。”奥萝拉说,“我的族人需要更多证据才能同意联合调查。但作为使者,我可先行一步。三日后黎明,我会带两名德鲁伊学徒前往涌泉林西侧边缘。若荒石镇的技术人员愿同行,我们可以进行一次初步勘察。但人数限六人内,且须全程听从我的指引。”

  “我接受这条件。”埃莉诺立即回应,“荒石镇将派两名土壤专家与一名魔力观测员。伊索尔德女士——我们的魔法顾问——也希望能同行,她对腐化晶簇有研究兴趣。”

  奥萝拉点头应允。就在此时,她的目光落在埃莉诺手边的法典上。

  月光恰好移上桌面,清辉笼罩了皮质书封。奇异的变化发生了——法典·秩序辉光的表面开始浮现淡银色纹路,那些纹路并非埃莉诺熟识的文字,而是更古老、更优雅的曲线符号。它们逐行显现,如同有无形的笔在月光中书写。

  奥萝拉的呼吸微微一滞。

  “这是……古精灵律法文。”她轻声低语,翠绿眼眸睁大,“‘森林与溪流之契:取一木,植三苗;饮一泉,护水源;猎一兽,存族群。’这是先祖德鲁伊订立的自然平衡法则,已失传数百年。”

  埃莉诺也怔住了。她从未见过法典显现这样的文字。她能感到书册在微微发热,与她血脉中的月光共鸣。

  “它为何会……”埃莉诺喃喃道。

  “因为你在践行这些法则。”奥萝拉的声音充满敬意,“净化土地,保护水源,寻求与自然共存之道。法典感应到你的道路,并以最古老的语言予以认可。”她深深注视埃莉诺,“晨星女士,或许你真能成为桥梁。连接人类与精灵,连接秩序与自然的桥梁。”

  月光下的这一刻,某种超越外交辞令的理解在两人间悄然建立。

  埃莉诺轻轻合拢法典,古精灵文字随之隐去。“那么,让我们从具体合作开始。”她取出一卷新起草的文书,“基于近日接触经验,我草拟了《边境接触暂行守则》。其中规定了非武装接触区的范围、用于沟通的基本信号旗语、紧急情况下的医疗救助流程,还有争端调解的简易程序。”

  她将文书推向奥萝拉。“这不是正式条约,仅是尝试性的规则框架。若深林精灵认为有用,我们可以共同完善。同样的守则,我们也会提供北方的兽人部落。目的是减少误解,避免无谓冲突,让不同族群能在边境安全交流、贸易、互助。”

  奥萝拉接过文书,就着月光快速浏览。她的神情从审视渐转为认可。“细致而务实。尤是医疗救助部分——魔潮后伤病频发,共享基础医疗资源对所有人皆有益。”她抬起眼,“我会带回交由长老们商议。但作为使者,我初步同意试行此守则。”

  会谈结束时,银月已西斜。

  埃莉诺送奥萝拉走下观察台。在阶梯口,精灵使者停步回望月光下的荒石镇。

  “你们的镇子很小,晨星女士。但在这般时代,小或许是一种优势。”奥萝拉轻声道,“愿银月照耀你们的道路。三日后黎明,涌泉林西侧边缘,我将在那里等候你们的调查队。”

  “我们定准时抵达。”

  精灵的身影融入夜色。埃莉诺独自立于观察台上,手抚法典温热的封面。月光如水倾泻,远处工坊区仍有零星灯火——那是布兰恩·火砧在为圣山侦察队赶制装备。

  东方的森林在腐朽,北方的圣山被占据,南方的使者虎视眈眈。但今夜,至少有一座小小的桥梁,在银月的见证下开始筑建。

  埃莉诺展开那卷《边境接触暂行守则》,在月光中补上最终附注:规则的意义不在于束缚,而在于为不同的声音提供共同的韵律。当荒野低语,森林轻吟,人类的锤声与兽人的战吼,或许也能寻得和谐的回响。

  她收好文书,望向东方天际。三日后,她将亲赴那片濒死的森林。而现在,她需要准备——准备知识,准备物资,准备迎接新的挑战。

  月光静静洒落,见证着一位半精灵女子如何在文明边缘,一笔一画书写着可能的未来。此刻,镇墙方向传来马蹄声,一名传令兵正疾驰而来——北方的消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