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铁血攻城关难破,昏令催兵命易残-《华门一》

  大商国驻军第五天,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压在城头。

  寒风卷着浓烈的血腥气呼啸而过,刮得人脸颊生疼。

  原山海关总兵金大摆,军中人人唤他大摆哥。

  他生得一副圆面阔耳的憨厚相,眼角眉梢总挂着三分笑意。

  对谁都是拱手作揖客客气气,半点总兵架子没有。

  治军虽严,却从无半分苛待。

  练兵时亲自扛着长枪示范扎马步,开饭时蹲在土坡上和小兵分吃一个麦饼。

  这般军民同乐的性子,让他在黄金甲军里威望极高。

  军士们提起他,个个都竖起大拇指。

  此刻他却站在营前的土坡上,厚厚的棉甲上凝着一层白霜。

  眉头拧成了死疙瘩,嘴唇抿得发白。

  他望着前方城墙下的炼狱景象,浑浊的眼底翻涌着痛惜与无力。

  士兵们像被驱赶的羊群,嘶吼着往前冲。

  全然不顾城墙上倾泻而下的炮火与箭矢。

  一个个倒下,鲜血汩汩涌出,在冻硬的土地上汇成蜿蜒的血河。

  尸体堆积如山,竟快要堆出一道矮墙来。

  “造孽啊……”金大摆喉结滚动,低声呢喃。

  指尖死死攥着腰间的佩剑,指节泛白。

  这些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如今却像草芥般被丢去填城墙,他的心像被钝刀子割着。

  疼得喘不过气。

  回想起这五天的苦战,每一幕都像烧红的烙铁。

  烫得他心口发慌。

  第一天攻城时,大商国三十万大军压境。

  旌旗蔽日,鼓声震得地皮子都在颤。

  士兵们肩扛长枪,腰挎弯刀,个个昂首挺胸。

  士气高昂得能冲上天去,都觉得破城不过是弹指间的事。

  可谁也没料到,城墙上突然响起惊雷般的轰鸣。

  是敌军的大炮!

  炮弹拖着黑烟砸进军阵,轰然炸开。

  碎石与血肉飞溅,惨叫声此起彼伏。

  好好的军阵瞬间乱作一团。

  士兵们哭爹喊娘,互相踩踏,乱得像一锅粥。

  金大摆骑着马在乱军中嘶吼,嗓子喊得沙哑。

  和一众将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把散乱的士兵归拢起来。

  可那股子锐不可当的士气,已然折了大半。

  剩下的只有惶恐与疲惫。

  第二天,大元帅黄飞虎的军令传下来。

  冷冰冰的没有半点温度:全军继续强攻,务必登城!

  进攻从清晨持续到深夜,又从深夜打到黎明。

  一天一夜,金大摆的眼睛就没合过。

  他亲眼看着身边的亲兵被箭矢穿胸。

  看着熟悉的副将被炮火炸断双腿。

  城楼下的尸体越堆越高,血腥味浓得呛人。

  好不容易有一批敢死队踩着尸体爬上城墙。

  刚扬起大商的战旗,城墙上的神机营就开火了。

  手枪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爬上城墙的士兵像麦子似的被割倒。

  鲜血顺着城墙汩汩流下,染红了青灰色的墙砖。

  金大摆看得眼睛赤红,一拳砸在身边的树干上。

  树皮剥落,他的指骨破了,鲜血直流。

  却浑然不觉。

  第三天起,他实在看不下去这般无谓的牺牲。

  连夜冲进黄飞虎的营帐,拍着胸脯献策。

  “总帅!不能再这么硬冲了!”

  “咱们分段式分散攻击,避开敌军炮火的集中打击。”

  “轮流攻城,保存体力!”

  计策施行后,伤亡果然减少了许多。

  连续攻城两天两夜,士兵们渐渐摸透了华门国的防守虚实。

  哪里的炮火弱,哪里的换防有空隙。

  哪里的城墙有缺口,都被摸得一清二楚。

  金大摆摸着下巴,眉眼间终于有了点笑意。

  心里盘算着:再按这个节奏打下去,不出三天。

  必定能找准时机登城一战,破城指日可待!

  可这份希望,却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军令碾得粉碎。

  帝君的军令到了,字字如冰:金大摆治军不严。

  临阵退缩,即刻免去总兵之职!

  金大摆捧着那道圣旨,手都在抖。

  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明明是为了减少伤亡,明明是为了打赢这场仗。

  怎么就成了临阵退缩?

  委屈像潮水般涌上来,堵得他胸口发闷。

  眼眶发热,却只能死死咬着牙,把眼泪憋回去。

  他成了一介白身。

  眼睁睁看着来之不易的战局,再次回到原点。

  如今第五天,大军又恢复了最初的人海战术。

  靠着士兵的性命去填。

  总算勉强得以登城一战,高乘风、刘鹏、童百明。

  慕容澈一众江湖高手,全都提着兵器冲上了城墙。

  金大摆在城下看得真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高乘风的蝎子剑舞得密不透风,剑气纵横,砍倒一片敌军。

  刘鹏手持双锤,虎虎生风,一锤砸下去。

  连人带兵器都成了肉饼。

  童百明的暗器更是厉害,银针嗖嗖飞出。

  敌军应声倒地。

  可敌军也绝非弱旅。

  城墙上刀光剑影,杀声震天。

  金大摆攥着拳头,嘴里不停念叨。

  “顶住!再顶住!”

  终究是寡不敌众。

  他眼睁睁看着刘鹏力竭,被敌军将领周鹏阴阳锤捶在胸口。

  鲜血喷溅而出,刘鹏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带着不甘,重重摔下城墙。

  看着慕容澈被一个白衣女子缠住,那女子身法诡异。

  手中唐刀刁钻,慕容澈渐渐不支。

  最终被她反手扣住手腕,擒拿在地。

  那女子,正是白月魁。

  没了高手相助,登城的士兵瞬间溃退。

  惨叫声响彻云霄。

  大商国的攻势再难维系,只能狼狈撤退。

  再次败下阵来。

  金大摆瘫坐在地上,浑身脱力。

  看着撤退的士兵,看着满地的尸体。

  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谁能想到,大商国此次出征。

  不仅有原本的三十万大军,还加派了十万新军。

  兵力雄厚得吓人。

  可这一切,都只因为二殿下帝君口中的一句话。

  七天无理由攻下城池,入城接管!

  一句轻飘飘的话,竟要拿数十万将士的性命去换。

  金大摆算了算,此战虽说给华门国造成了近万士兵的死亡。

  可大商国这边的损失,更是惨重得触目惊心。

  原本四十万大军,如今只剩下三十万。

  其中还有五万是毫无作战经验的新兵。

  握着长枪的手都在抖,哪里还能打仗?

  他心里堵得慌,强撑着站起身。

  转身去各大军营巡查。

  每一处都让他触目惊心,喉咙发紧。

  军营里几乎伤兵满营,帐篷不够用。

  许多伤兵只能躺在露天的地上。

  身上缠着简陋的布条。

  鲜血从布条里渗出来,浸湿了身下的稻草。

  有的士兵断了胳膊断了腿,疼得蜷缩在地上。

  低声呻吟,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

  有的士兵伤口发炎化脓,脸色惨白如纸。

  嘴唇干裂,气息奄奄。

  还有的士兵呆呆地坐在地上。

  眼神空洞,望着远方,像没了魂似的。

  金大摆走过去,想拍拍他们的肩膀说句安慰的话。

  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他能说什么?说很快就能胜利?

  说很快就能回家?连他自己都不信。

  士兵们的眼中,没有了最初的锐气。

  没有了对胜利的渴望,只剩下麻木和疲惫。

  像一群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金大摆看着眼前的惨状。

  心里一阵阵发酸,眼眶终于忍不住红了。

  刚想蹲下身,给一个断腿的小兵掖掖被子。

  就有传令兵跌跌撞撞跑过来。

  脸色惨白,声音都在抖:“金……金大人!”

  “不好了!华门国的人,夜袭营帐!”

  金大摆的心猛地一沉。

  来夜袭的,是猎荒者统领肖屹楠。

  带着五千猎荒者,还有女枭副统领聂倾城。

  率领三千女枭。

  他们不跟大军正面硬刚,专挑大营的薄弱环节下手。

  分段式骚扰攻击,打得一手好游击。

  一整夜下来,夜袭几乎没断过。

  每次都是先放几声冷箭,扔几个火把。

  制造出大部队来袭的声势。

  等大商国的主力军集结完毕。

  提着兵器冲出来时,猎荒者和女枭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可等士兵们放松警惕。

  刚想躺下休息,他们又会突然冒出来。

  射箭的射箭,放火的放火,打了就跑。

  让人防不胜防。

  雪好大,雷声小,扰得人不得安宁。

  金大摆一整夜都在各个营区间奔波。

  指挥士兵防御,嗓子喊得哑了。

  脚跑得肿了,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似的。

  士兵们更是苦不堪言,别说休息。

  连合眼的机会都没有。

  个个熬得双眼通红,精神萎靡。

  连站着都能打瞌睡。

  天将明时,天边泛起一抹惨白的鱼肚白。

  寒风更烈了些,刮在脸上像刀子割。

  金大摆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的营帐。

  厚重的棉甲上结了一层冰碴。

  头发上也沾着白霜,活像个雪人。

  他卸下铠甲,铠甲“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发出沉重的响声。

  他往榻上一坐,刚想躺下歇口气。

  还没闭上眼,营帐的门就被猛地推开。

  传令兵闯了进来。

  手里举着一道军令,声音尖锐:“金大人!”

  “元帅令!天亮后,全军出击,再次攻城!”

  那道军令像一盆冰水。

  瞬间浇灭了金大摆仅存的一丝倦意。

  他浑身一震,猛地站起身。

  心头的火气和焦虑一同涌上。

  烧得他心口发疼。

  他不敢耽搁,抓起一旁的披风胡乱披上。

  脚步踉跄地直奔黄飞虎的总帅营帐。

  厚重的军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像是他此刻的心跳,杂乱无章。

  刚冲进营帐,他就一把抓住黄飞虎的胳膊。

  急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总帅!不能打了!”

  “这样下去不可取啊!”

  他的眼睛通红,布满血丝。

  语气里满是急切,还有难以掩饰的痛心。

  “我军伤亡已经够惨重了,士兵们的士气更是低落到了极点。”

  “一个个都像没了魂似的!”

  “这般不顾后果地强攻,怕是只会损失更惨重。”

  “最终难逃一败啊!”

  黄飞虎坐在案前,手里捏着一份文书。

  脸色凝重得像乌云密布,眼底满是无奈。

  他怎么会不清楚眼下的局势?

  可他身不由己。

  他拍了拍金大摆的手背,苦笑着摇了摇头。

  声音低沉:“大摆兄弟,哥哥也知道这般强攻不妥。”

  “可这是二殿下的死命令。”

  “七天内必须攻下城池,容不得半点违抗啊。”

  “死命令?”金大摆的声音陡然拔高。

  眼里满是不甘,他甩开黄飞虎的手。

  后退一步,胸口剧烈起伏。

  “就因为他一句话,就要拿数十万将士的性命去填吗?”

  “总帅,难道我们就只能这样。”

  “任由二殿下乱来,眼睁睁看着兄弟们白白送死吗?”

  这话刚出口,黄飞虎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金大摆身边。

  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另一只手指了指营帐外。

  眼神急切,拼命使眼色。

  营帐外,守卫森严。

  寒风卷着风声呼啸而过,隐约能听到士兵走动的脚步声。

  谁也不知道,营帐外有没有二殿下的耳目。

  这话若是传出去。

  他们两人,乃至山海城的全家,都得遭殃!

  金大摆的鼻腔被捂住,呼吸不畅。

  他看着黄飞虎眼里的急切与恐惧。

  心头的火气渐渐凉了下去。

  黄飞虎松开手,拉着他走到案前。

  拿起桌上的毛笔,蘸了点水。

  在桌面上飞快地写:你我全家性命都在山海城。

  不可鲁莽。

  字迹潦草,却透着满满的凝重。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沉甸甸砸在金大摆的心上。

  是啊,他们的家眷都在山海城。

  都在二殿下的掌控之中。

  稍有不慎,就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金大摆看着桌面上的字,心里一沉。

  满腔的怒火和不甘,瞬间被无力感取代。

  他沉默片刻,肩膀垮了下来。

  缓缓点了点头,眼底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

  黄飞虎见他懂事,这才松了口气。

  随即收敛了脸上的情绪,猛地一拍桌子。

  装模作样地沉下脸,语气严厉。

  “休得胡言!军国大事,岂容你妄议!”

  顿了顿,他又放缓了语气,凑近金大摆。

  压低声音补充道:“抓紧回去准备吧。”

  “天亮后立刻领兵攻击。”

  “朝廷已经从界牌关、三山关继续调派二十万兵马过来。”

  “援军很快就到,放心去吧。”

  “况且函谷关那边,大皇子已经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咱们此战,必须胜利,不能给二殿下丢脸!”

  金大摆看着黄飞虎故作严肃的模样。

  看着他眼底深处的无奈与苦涩。

  心里清楚他的难处。

  再多的话,也只能咽回肚子里。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疼得他微微一颤,却只觉得麻木。

  最终,他低下头,闷声应道:“得令!”

  说完,他转身走出营帐。

  寒风迎面吹来,带着刺骨的冷,冻得他打了个寒颤。

  可心里的寒意,比身上的冷更甚。

  从脚底一直凉到头顶。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出营帐的那一刻。

  不远处的阴影里,一道黑影缓缓走了出来。

  是高乘风。

  他怀里揣着一个锦盒,锦盒里。

  一只通体漆黑的蝎子正缓缓蠕动着。

  毒钳泛着幽绿的光。

  高乘风的指尖轻轻抚摸着锦盒,指尖冰凉。

  他看着金大摆落寞的背影。

  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冷笑。

  眼底翻涌着算计的光芒。

  片刻后,他转身,脚步轻快地朝着二殿下帝君的营帐走去。

  黑色的披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像一只张开翅膀的乌鸦。

  营帐里,烛火摇曳,映着他阴沉的侧脸。

  不知要禀报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