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残阳凝血路,薪火渡寒川-《大明未亡!朕不负苍生》

  时间,在黑沙隘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仿佛被那冰夷化身的存在彻底扭曲、拉长。每一息都如同在粘稠的、冻结的琥珀中挣扎,缓慢得令人窒息,却又在现实的惨烈中,短暂得如同白驹过隙。

  一百名血煞卒的决死冲锋,并未能如同传奇话本中那般,以热血浇灭寒冰,创造以弱胜强的奇迹。他们燃烧生命本源爆发出的血色烈焰,在与那冰夷化身抬起的、由绝对黑暗与冰晶符文构成的手臂接触的刹那,便遭遇了最残酷的湮灭。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势均力敌的僵持。

  只有……无声的消融。

  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名血煞卒,连人带兵器,在触碰到那无形力场的瞬间,便如同投入烈焰的雪花,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彻底汽化,只在原地留下一缕迅速被寒气冻结的淡红色轻烟。他们那灼热的血气,仿佛只是为这片绝对的冰冷领域,增添了一抹转瞬即逝的、讽刺般的暖色背景。

  后续的血煞卒依旧前仆后继,他们赤红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被苏凡最后那道白色印记点燃的、最原始的疯狂与毁灭欲望。手中的新刃劈砍在那无形的力场上,迸发出的不再是火星,而是自身血气被急速消耗蒸腾起的血雾!每一次劈砍,都有一名血煞卒如同燃尽的火炬般迅速黯淡、干瘪,最终化作一具覆盖着红黑色冰晶的枯槁尸骸,保持着冲锋的姿势凝固在原地。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单方面的屠杀。生命的灼热与狂野,在那代表了冰冷绝对秩序的化身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和……徒劳。

  然而,他们的牺牲,并非毫无价值。

  这飞蛾扑火般的决死冲击,终究是撼动了那冰夷化身漠然无比的“意志”。它那抬起的手臂,微微停顿了一瞬。笼罩全场的、那令人思维冻结的恐怖力场,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

  就是这一丝波动!

  “就是现在!护住陛下!撤退!快撤退!”秦破虏发出了泣血般的咆哮!他独臂挥舞破虏刀,不再试图攻击那不可力敌的存在,而是疯狂地劈砍着周围因领域波动而略微松动的寒气,为后撤开辟出一条狭窄的、布满血色冰晶的通道。

  刘守备早已肝胆俱裂,此刻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嘶吼着指挥还能动弹的边军,连拉带拽,拖着那些陷入呆滞或重伤的同伴,跟着秦破虏开辟的血路亡命后撤。戊辰和庚辛一左一右,将彻底昏迷、气若游丝的苏凡架起,几乎是脚不点地地向后狂奔。老匠首抱着方壶,在几名匠人的搀扶下,踉跄着跟上。

  那尊冰魄玄将似乎得到了某种指令,不再理会后方溃逃的“蝼蚁”,而是转向那些仍在疯狂冲击冰夷化身的血煞卒,巨大的玄冰战戟挥动,如同收割麦草般,将剩余的血煞卒一一扫灭。

  没有人回头。没有人敢回头去看那修罗场般的景象。耳边只有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心脏擂鼓般的跳动、以及那身后不断传来的、令人牙酸的冰晶碎裂与生命消逝的怪异声响。

  撤退,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溃败与逃亡。

  来时近五百人的队伍,此刻还能跟着跑的,已不足两百!而且人人带伤,许多人的伤口流淌出的鲜血尚未落地便已冻结,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队伍丢盔弃甲,连那些视若珍宝的新锻兵刃,也在逃亡途中遗落大半。

  来时那条在冻土上踏出的路径,此刻已被鲜血和冰晶覆盖,成了一条蜿蜒的、通往地狱的单行道。残阳的光线挣扎着穿透愈发浓重的幽蓝雾霭,将这条血路染上了一种凄厉而绝望的暗红色,如同垂死巨兽喉咙里涌出的最后一口淤血。

  不知奔逃了多久,直到身后那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威压似乎减弱了一些,直到肺部如同撕裂般疼痛,双腿灌铅般沉重,队伍的速度才不得不慢了下来。

  秦破虏拄着破虏刀,独眼扫过身后这群残兵败将,心头如同被万载玄冰堵塞。出发时的锐气与决绝,早已被现实碾得粉碎。陛下重伤昏迷,生死未卜;血煞卒全军覆没;老卒折损近半;边军士气崩溃……这哪里是出征,分明是一场自投罗网的惨败!

  “清点人数……救治伤员……”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

  没有人应声,只有一片死寂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幸存者们或坐或躺,眼神空洞地望着灰暗的天空,或是死死盯着来路的方向,仿佛那冰夷化身随时会追来。

  戊辰和庚辛将苏凡小心地安置在一处背风的岩石后。苏凡的脸色已不再是灰败,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状,皮肤冰凉,唯有眉心处一点微不可察的白色印记,如同风中之烛般明灭不定,维系着他最后一线生机。母炉之灵的方壶被老匠首紧紧抱在怀里,那丝暖意似乎也因主人的垂危而变得极其微弱。

  “陛下……陛下……”戊辰尝试着渡入一丝微弱的真气,却如泥牛入海,苏凡的经脉仿佛彻底冻结了。

  绝望,如同最寒冷的潮水,淹没了每一个人。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并非风声的窸窣声,从侧前方的乱石堆后传来。

  “谁?!”秦破虏猛地抬头,破虏刀瞬间指向那个方向,仅存的老卒们也强撑着举起兵刃,尽管手臂都在颤抖。

  乱石后,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破旧牧民皮袄、须发皆白、脸上布满冻疮和皱纹的老者。他牵着一头瘦骨嶙峋、仿佛随时会倒下的老驮马,马背上驮着几个鼓鼓囊囊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皮囊。老者看起来极其普通,甚至有些孱弱,但他那双深陷在皱纹里的眼睛,却异常清澈、平静,仿佛看惯了这世间的风雪与生死。

  他无视了那些指向他的、饱含警惕与杀意的兵刃,目光直接越过了众人,落在了岩石后昏迷的苏凡身上。

  “他快死了。”老者的声音干涩,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寒冰相互摩擦。

  秦破虏独眼一眯,煞气涌动:“你是何人?!”

  老者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了指北方,又指了指苏凡:“我从‘寂灭冰原’深处来。他……引动了‘源核’的注视。寻常手段,救不了他。”

  寂灭冰原?源核?

  这些陌生的词汇让众人更加警惕。

  “你能救陛下?”刘守备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希冀。

  老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非木非玉、颜色暗沉的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并非丹药或符箓,而是一小撮……仿佛星辰碾碎后形成的、闪烁着微弱七彩光晕的沙砾。

  “这是‘星殒之尘’,生于极寒绝地,蕴含一丝……混沌初开时的微末生机。”老者看着那撮沙砾,眼神复杂,“或许……能暂时稳住他的心脉,抵消部分‘源核’的冰蚀。但能否醒来,何时醒来,看他自己的造化,也看……你们能否带他找到真正的‘解药’。”

  真正的解药?众人面面相觑。

  老者将盒子递向秦破虏:“信与不信,在你们。此物……算是回报他……惊醒了那‘镜子’的代价。”他的话语依旧晦涩难懂。

  秦破虏死死盯着老者,又看了看昏迷的苏凡,再看看身后那群残存的、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期盼的部下。他猛地一咬牙,独臂伸出,接过了那个盒子。

  “多谢!”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老者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牵着那匹老马,转身便欲离开,步履蹒跚,仿佛随时会融入这荒原的风雪之中。

  “等等!”秦破虏猛地叫住他,“前辈……那‘解药’……究竟在何处?”

  老者脚步未停,只有一句飘忽不定的话语随风传来:

  “镜之所照,心之所向。欲破坚冰,需寻……不冻之泉。”

  声音消散,老者的身影也消失在乱石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秦破虏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盒子,看着里面那撮闪烁着梦幻光晕的沙砾,又望向老者消失的方向,独眼之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镜之所照?是指那黑沙隘深处的镜鉴碎片吗?

  心之所向?陛下的心?还是……万民之心?

  不冻之泉?这冰天雪地,何处能有永不冻结的泉水?

  谜团重重,前路渺茫。

  但他知道,他们没有退路了。

  陛下必须救!石峰堡必须守!这西疆的冰封,必须打破!

  他转身,看向残存的部下,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听到了吗?陛下还有救!我们……也还没死绝!”

  “收起你们的眼泪和懦弱!抬起还能动的胳膊,背起走不动的兄弟!”

  “带上陛下,我们……回家!”

  回家,回那个同样危机四伏,却是他们此刻唯一能去的……石峰堡。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光亮被无尽的寒夜吞噬。

  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拖着沉重的步伐,背负着昏迷的帝王与渺茫的希望,如同一条濒死的伤龙,在越来越浓的黑暗中,向着来时的方向,艰难地……蠕动。

  薪火未熄,纵然微弱,亦要……渡此寒川。